黑夜中,一團氤氳的夜色緩緩浮動。
此前雖然也有波動,卻就像是風吹拂一般,融於周圍幾乎無可察覺。
但在此刻,那波動卻變得劇烈……
變得焦躁。
甚至在星光垂下來的那一瞬間,露出了那個蒼老的面容。
如果豐平能察覺到,那便一定不會陌生。
對於這條老狗,眾人的印象又何止說是深刻……
當初在懷城之戰中,這條名叫柳三益的老狗帶著柳如煙,兩人帶著七具鐵屍將眾人攔得寸步難行。
若不是林空神鬼莫測的手段,估計那後方的鬼子眾人都見不到半點。
而今,再一次出現卻是以這樣的方式。
此前,那一份重逢對於他來說是愉悅的。
他手裡七具鐵屍,就像是七個天神一般降臨在這片戰場。
橫衝直撞,殺得一個人頭滾滾。
尤其是豐平這處,他知曉這小東西的能耐,故而刻意多擠出一個鐵屍來,還特意爭取了這最是剋制他的式神來。
卻也如他所願……
豐平從頭到尾都在捱打,一次又一次,幾乎沒能反擊過半分!
小崽子就是小崽子!
要不是那火身和火遁足夠靈活,他早便死了!
這小子本事不賴,卻也敵不得外來的和尚好唸經。
這雨女式神,簡直就是他的天克!
就像是一隻大手,在他眼裡一次又一次地將豐平的身子拽下天空來……
可就在他準備要對豐平下殺手的時候……
他瞧見了夜裡湧現出來的那些個星光,聽到了那個最是令他不安的聲音。
同樣是重逢,可這一份重逢卻讓他有些……
甚至,只聲音出來的下一刻,柳三益就感覺自己思緒都變得遲緩。
就像是有一雙無形的大手……
在隨意扭曲他所處的時間和空間,甚至是思緒、感觸……
還有認知。
他能感覺得到,本該如臂使指一般指哪打哪的兩具鐵屍,忽而變得遲緩……
“雨水?”
他皺起眉頭,一時間意識有些恍惚,似乎知道這雨水從何而來,卻又疑惑這雨水為何會落在鐵屍身上。
但效果無疑是出奇的。
那冰涼的雨水像是班駁的鏽跡卡在了鐵屍的關節裡,讓他們每一個動作都變得無比艱難。
以至於當憑空傾瀉出來的巨力……
這巨力又是從何而來?
為何像是自己打出來的一般?
他疑惑,可是那巨力卻沒有半點停滯。
轟砸在鐵屍之上的時候,兩具鐵屍壓根就沒有半點的反應時間。
骨骼在變形,胸膛在塌陷……
這一刻,柳三益才無比確信,這就是鐵屍打出來的。
至少,豐平那個小子玩的是那一手火,雖然拳腳也不賴卻也絕對比不上鐵屍!
不然此前也不會節節敗退到毫無還手之力。
可為何,鐵屍打出的力量會落在鐵屍自己身上……
柳三益雖然不解。
但他認識那個聲音!
六十年前屠林家上上下下七十餘人,死在他手裡的也有不少。
而六十年後,在懷城他聽到了林家餘孽這個字眼的時候……
他是興奮的。
他最喜歡幹這種將人所有的希望扼死在搖籃裡的事了……
可結果卻並沒有讓他如願。
這詭異的小子就像是個抓不住的泥鰍……
力量不小的泥鰍。
從他眼皮子底下溜走,在他的保護下將東瀛的那位先生殺了。
奇恥大辱!
他想要這個林家的餘孽死!
可是結果卻反而是老祖被殺,柳家上上下下跪伏在他面前。
要對他的所作所為千恩萬謝!
要對柳家的大業跪求原諒!
所有的仇恨不能露出來半點,所有的心思不能顯出來半分……
如煙去了,帶著他當年煉製的哈日巴圖。
可結果卻只帶回了如煙的死訊。
這個聲音,他日日夜夜,難以忘卻!
但這個聲音的出現,也為所有的不合常理做出瞭解釋……
他的存在,本身就不合理。
如果沒有這星光與剛剛那鐵屍自己打自己的詭異場景,他在聽到這個聲音之後或許會興奮,會激動。
甚至他做這先鋒,很大一個原因就是為了與這小子了結因果而來。
無論這外界吹得多玄乎,他都不在乎。
他可是真真切切與這小子交過手的,這小子的斤兩他再熟悉不過了!
而且還只是兩個月前的事……
兩個月的時間,多大的酒量能吹成這樣?
這江湖總是這樣,只要有一點苗頭就能說風說雨,搞得天下都在為他轉一般。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這樣的勢頭也真就只是幾次機緣巧合,讓他得以將那一份不多的實力展現得淋漓盡致而已。
真要說啊……
嘿,最好是碰到自己!
一巴掌把他打回原形去!
在他看來,那在陽光底下的林空就像是坐在寶座的上的紙老虎。
風將它吹得越來越高,卻沒人敢真的去戳一戳……
老祖還說這年輕一代數百年不見的強盛。
可在他看來……
強,也得有點腦子才是。
出來一個紙糊的林空便天天將他們耍的團團轉,多高的天賦也只是被人當槍使的命!
這樣的想法一直在持續,甚至在不久前他一邊與豐平戰,一邊大肆屠戮周遭完成獻祭……
還在一邊尋找著林空。
這天下會記住一些事的,比如那個驚鴻一瞥的林空,和將他一腳踢下神壇的柳三益……
一直到,剛剛。
這樣的想法,忽而有些顫動了……
他而今一百零七歲,見過的東西已經太多了。
深刻的知道,剛剛所展現出來的力量不是一拳一腳所能展現出來的。
甚至……
再強大的拳腳,也不及剛剛那星光的半縷。
那是規則……
俗話說得好,無規矩不成方圓。
這天地本身就是一個囊括了各種各樣規矩的世界,花開花落是,潮起潮落是,東昇西落也是……
甚至從人類這個物種誕生開始,便就一直在給這個族群制定新的規則。
從未間斷。
因為他們深刻認識到,當你那掌控了規則……
那便是掌控了世界。
和拳腳,和橫衝直撞,那意義就已經截然不同了。
甚至,剛剛那星光還不是一絲一縷……
那種恍惚,那種分明,那種無可違逆的感覺,他甚至只在柳家養屍地見過!
他稍稍有些膽顫,吞嚥了一口唾沫又告訴自己……
別自己嚇自己。
“這是……”
豐平從恍惚中回過神來,目光緩緩變得清明。
這感覺別人或許會陌生,但他可一點都不陌生……
或者說,經歷過陸家深山那一場的人,都決然不會陌生!
不過那時候他們處在這詭異星光的對立。
他至今沒法忘記曾經積蓄力量燒出的火焰落在自己身上的詭異場景。
更忘不掉那時在他身邊拼死打出的反擊最後落在自己身上慘死當場的模樣!
可是,他做夢也沒能想到……
會有這星光垂落在自己身上的一天。
至於為何……
林空的事,能說是驚喜嗎?
無錯書吧只算是平常!
他低下眼簾,瞧見下方待宰的三人。
剛剛被三人圍攻的錯覺就像是一場夢境,一場虛驚的夢境。
本該是……
“本就該案板上的肉,蹦躂幾下不過是因為宰你們的刀還沒來而已!”
豐平高聲道,此刻他感覺自己像極了狗仗人勢的小人……
“不過,這種感覺還蠻爽的嘞!”
大笑一聲,胸中剛剛納入進去的火焰,在熊熊烈焰中依舊明晃晃。
這一笑還使得跟著笑聲靈動地躍起。
下一瞬,豐平像是燎原的火,已經侵襲到了兩具鐵屍的近前。
速度雖迅捷,卻也是佔了鐵屍在剛剛歷經了他們自己勢大力沉的重擊的便宜。
對於豐平來說,這一拳中規中矩,甚至如果有人瞧見會怒斥他錯失良機……
果不其然,這普普通通的一拳在落到鐵屍身上之後沒能掀起半點的波瀾。
至於胸口內那一簇小火那一點點的浮動,壓根就沒人注意到。
鐵屍,最大的特點便是勢大力沉,且最是耐打。
本事就是某位強者的遺骸,加上在養屍地沉淪百年千年,身上每一個部位都曾被一代代的柳家人用心血煉製……
這樣的一拳,可以說是與撓癢癢無異。
雖然,面對這樣的鐵疙瘩豐平就算是真正認真也不一定能有多大的效果。
看此刻歷經了這一整場大戰之後的鐵屍便看得出來了……
最大的創傷,甚至還是剛剛鐵屍自己打出來的。
但豐平的笑容,卻似乎有恃無恐。
一直到……
鐵屍從巨大的衝擊中緩過來,面對近在咫尺的豐平,揮動雙臂。
卻在揮出來的那一刻,讓人覺著鐵屍似乎……
紅了眼?
鐵屍與常人最大的分別,其實便是那一雙空洞的眼。
都說畫龍點睛畫龍點睛,這是傀儡之術最普遍都弊端……
卻也不能說是弊端。
那畢竟是個物件,若是真有了靈,好不好用還另說了。
畢竟不是誰都像是林空那般,擁有那般詭異莫測的手段的。
但在此刻,空洞了數百年的鐵屍雙眼……
卻似乎有了越冬的光芒。
若是有人仔細瞧就會發現,那其中是一簇簇細小的火焰。
並非從豐平身上映照過去的,而是……
他此刻身體內的真實寫照。
火焰在灼燒。
柳三益能感覺到,那比鋼鐵還硬的骨肉裡像是嵌入了千千萬萬個星星點點的火星子……
在一點點擴大,在慢慢從裡面開始灼燒。
外面看不出,甚至於從鐵屍眼中看到的時候,其實……
血已經被蒸乾,肉已經在焦糊,甚至就連骨頭,都被灼得在發出哀鳴。
到了此刻,儘管此前柳三益再如何不在意豐平,也該注意到了。
可是注意到,卻不代表有辦法……
他能感覺到,火在鐵屍體內燃燒。
他不知道火從何而來,像是本就在他體內一般……
從原本的一個火星子,火星子其實不大,卻詭異的將所遇到的一切都當做柴薪。
顯示血,然後是肉,最後連骨頭也沒能放過……
要知道,鐵屍這東西最是扛造,最年輕的都曾經過數百年的煉製。
即便說是怕火,卻也只是相較於其他而已……
真要用火乾燒啊……
燒個三五年不一定能破個皮。
可是此刻這火,卻真就像是無物不燃。
從一開始的點點星火,蔓延到到處都是火星子,甚至沒能遇到半點阻礙……
老奶奶燒灶火都不見得有這般快。
他的心在滴血,他的心虛慌得不行。
“是那火摺子……”
他終於想起。
此刻的豐平若是真要說和此前有什麼不同,那便是之前那個將火摺子開啟,而後將那一縷火焰納入到胸膛裡去的動作。
那火摺子……
他如何不認識。
甚至那火摺子便是柳家給他豐平的。
其實火摺子平平無奇,就只是簡簡單單的竹管而已,或許為了長存多了一些煉製的手段。
但那火摺子重要的,從來都是那其中的一縷火焰……
要說那一縷火焰啊,可還真是大有來頭。
有詩云……
戍卒叫,函谷舉,楚人一炬,可憐焦土!
這火,便是來自當年那被西楚霸王項羽付之一炬的阿房宮。
相傳大火燒了足足三月,最後方圓千里都化作焦土。
歷史太過久遠,真要去細查已經無從考證真實性……
唯有這火摺子,從古到今一直都有流傳。
相傳是習火之一道的瑰寶。
帶著這玩意修煉,對火便莫名有著親和力,所有有關的功法和術法修行都會事半功倍。
甚至,用於戰鬥也是一樁至寶。
雖然這樣只得用一次,卻也令得所用的招式的會得到極大的加成……
所以,當時柳家選擇將這個送給豐平。
由不得他不歡喜。
但柳三益活了這麼酒,也沒聽說過這玩意還那這般用啊……
終於,鐵屍的拳頭臨近到了豐平頭頂。
卻在落下的前一秒……
一向如銅澆鐵築的皮肉忽然塌陷下去,就像是撐天的柱子忽然化作塵土,倒塌而下。
此刻皮肉也是一般,拳頭周遭的風聲還在呼呼作響。
可是拳頭在距離豐平面容僅半寸的位置,拳頭本身卻先一步像是沒了竹撐的燈籠,軟塌塌地垂了下去……
豐平那有恃無恐的笑容,終於是盛放開來。
“終於是裝到一次,還得你來撐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