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
“便將那風…天養…的靈…放出來吧…”
李慕玄的聲音在林空心神裡浮現出來，卻斷斷續續活像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
讓人忍不住就想要伸手去拉他一把……
但林空最後思緒聚焦的，是那一句“風天養的靈”……
一時間，李慕玄所有的反常在他腦海中被聯絡起來。
原來，是這般……
他雖然思緒在流轉，但動作卻是半點也不慢。
只是一瞬便將風天養的靈喚了出來。
曾經，在鄭子布內那一戰裡。
山海經中的上古兇獸肥遺，大肆吞吐肉靈，進而從虛弱的狀態中脫離出來，意欲掌控一切，反抗與風天養的契約，從而屠戮所有人。
但卻是中了風天養的圈套，讓風天養得以以赤雷獲得短暫的拘靈遣將，直接使用服靈之法將那肥遺吃了個乾淨。
一個是存續孕養了兩千年的無數肉靈，一個是從上古便活下來的兇靈……
最後，都進了他的肚子。
中間連半點掙扎都不曾見到。
風天養也因此，靈達到了一個讓所有人都稱得上恐懼的高度。
正當他想要執掌天下的時候……
所有計劃被噬心蠱攔腰斬斷。
也就成了後面畏畏縮縮，無心無志的情況。
他的存在固然還有意義，但而今有了拘靈遣將，將靈握在手裡意義更大。
故而，林空在出來的時候便早就順手將他的靈拘了去。
此刻被李慕玄喚出來……
林空一瞬間便想到了這氣局的能力，移星換斗。
移星換斗，將宇宙萬物轉宮，轉換其位，則逆者可殺其身，滅其元，亦可活之。
回想當初，鐵板仙盧先生那甚至只是內景的投影。
卻是逆轉身位不說，甚至可以將死亡本身那種感覺都逆轉！
而今，李慕玄得以將這初步掌控。
靈體本身的作用相當於一雙手，將四散的竅穴經脈匯聚成一個整個，而後讓李慕玄得以以意識掌控。
而今，意識已經掌控，靈體已經牢固。
若是將靈體逆轉……
換句話說，以風天養那絕強的靈作為載體，再以李慕玄的意識作為掌控！
能成！
林空自己手裡的拘靈遣將他如何不知，這絕對可行！
只是他沒想到，李慕玄分明只是將自身融入這懷城裡去。
甚至他都沒能見過懷城真正的威能，僅靠那一次次的摸索竟然真能探尋出一條讓林空的難以想象的道路……
林空是一根根場線將這城塑造出來的。
可是這些，連他都不得而知。
匪夷所思！
林空光是想想心中的激動便難以自抑！
李慕玄就像是一個絕世的天才，林空給他的只是一張空白的答卷。
而他，不但給這末世一般的難度繪製出一片藍圖。
甚至在這幾乎不可能完成的藍圖之上，以絕世的天分給出一個最優最快的解法！
他那一聲聲老師，如果不是林空臉皮足夠厚，恐怕羞愧難當。
但思索歸思索，在李慕玄的話語之後林空可沒有半分的懈怠。
一把便將風天養的靈拽了出來，而後半點不顧及他的哀嚎……
一把便將他的意識抹了去。
風天養的存在絕對是有價值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可是落在此刻，卻又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如果說卞通的靈在歷經那幾次劫難之後是一道霧濛濛的虛影，如果說李慕玄的靈出類拔萃就像是一個如墨的漆黑之影。
那風天養，何止是凝實。
單單只是出來的一瞬間，那澎湃的氣息就幾乎讓人窒息了去。
此刻意識，哀嚎都沒能發出一聲……
這便是靈在拘靈遣將手裡的下場，容不得半分的掙扎。
那濃郁的靈體直接鋪散開……
遮天蔽日。
也就是在深坑中，不然這一番動靜必然不能小了。
但此刻，林空由不得它四散，只一把便將它揉碎了去！
一絲一絲，一縷一縷。
卻每一縷都無比雄壯！
林空這才意識到。
原來，真正的天才早就將一切都算在了心中。
難怪李慕玄從一開始就不擔心這些，難怪李慕玄從一開始就無條件的一頭扎進去，義無返顧……
“老師……”
林空忽而聽到一聲呼喚，那聲音幾乎下一秒就要消逝而去。
可語氣裡卻充斥著無盡的放鬆，似乎一切都已經落下了塵埃。
“我成了……”
聲音很輕，輕到後面林空幾乎聽不到。
卻不代表他不在了……
星光藏在黑夜中幾乎看不到，只滲出林空能看到的依稀光芒。
淅淅瀝瀝，如小雨一般。
林空放開對那些細散靈體的控制，任由它飄蕩……
卻忽而在星光垂下，觸碰到的一瞬間。
消失了，無影無蹤……
如果非要說的話，卻也只有林空能察覺到那一點點比微風還要淡薄的風。
畢竟那即使在淡薄，他也能感受得到自己對它的控制。
那是李慕玄本身的靈體。
在這淅淅瀝瀝的星光中，林空隱約聽到了一點輕微的……
笑聲？
但緊隨其後，林空便知道這不是錯覺。
從第二縷開始，三三兩兩的靈體就像是被狂風捲過的殘雲，沒能留下半點蹤影。
唯一存在過的證據，便是那越來越舒暢的大笑聲！
“成了！”
“老師，我李慕玄成了！”
那笑聲如同狂風，席捲過的一瞬間就像長鯨吸水一般，大片的靈體被捲走……
“老東西老東西，你看得到嗎！”
他對著天狂吼，那聲音裡他顫抖的意味就像是一個喜極而泣的孩子，在抱頭痛哭。
“我不瞞你，你瞧得見！”
“我當年拜你，其實就是逞一時之氣！”
“莫說第二天了，甚至在你想要帶我離開的時候我就已經開始頻頻回首！”
“我後悔拜了你！”
“你一個市井上雜耍的老頭，你一個全性里人人喊打的老鼠，憑什麼得我拜！”
“對我，你總是百般寵溺，近乎到了諂媚的地步，卻也更讓我堅定了這份心。”
“只是我從未想起過……”
“您對我第一次感興趣，便是和我意氣相投。”
“您一生無後，起初或許只是想要將我當傳人養……”
“但到後面，我甚至傳不傳都已經不重要了。”
“我是您孫子……”
“一個最不孝的孫子。”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林空甚至能聽到他語氣裡的淚水。
“我不識得您的良苦用心，將這一切當做理所當然……”
“渾渾噩噩……”
“我不知道我想要什麼……或許，還是三一？”
“渾渾噩噩又走了一路，渾渾噩噩過了幾個城，渾渾噩噩遇見了得罪了一些人。”
“直到聽到你死的訊息，我心中依舊波瀾不驚。”
“但今日，我在這裡，第一個，要給您磕頭。”
“您以性命相托，我總算沒辜負老師……”
星光往蒼穹匯聚，在黑夜中，在懷城某個不知名的小土堆面前，攢聚出一個人影。
而後叩首。
這一扣下去，林空能清楚地感覺到整條脈絡……
和李慕玄一齊，活過來了。
就像是從一粒塵埃，在鯨吞海飲之後立在天地之間。
此刻，李慕玄只是這麼一叩首，卻甚至讓林空覺得耳膜都快要震散開……
他急忙噤聲，那若是他此刻真有形體或許已經將頭垂到林空腳下了。
“老師……”
那語氣裡的恭敬就像他自己所說的，是裝不出來的。
林空也終於知曉，為什麼許多歷史上無與倫比的天才都會在將科學走到一個地步之後，歸咎於神學。
如李慕玄一般……
他需要一個自己的神。
曾經，是左門長。
可是那個神，沒法滿足他對神的一切想象。
而今，是林空。
他五體投地。
看著他那姿態林空隨意地擺擺手，無論是動作還是身形，都充滿了疲憊。
此前，李慕玄幾乎將自己玩死，他也並不輕鬆。
而此刻，李慕玄得以將靈體補充出來便能精神百倍。
他卻不然。
將心神流出一縷，自然而然看到了這短短時間內城牆上發生的劇變。
故而，雖疲憊，卻依舊不是懈怠的時候。
“時間緊，還是快些吧……”
林空這樣說著，繼續將思緒重新融入到懷城中去。
此前李慕玄只是將一個大致的脈絡捋了出來，看剛剛垂下來的那淅淅瀝瀝的星光便看得出了。
並不完整。
強行用的話，意義和效果都不大。
畢竟事情還沒做完，只是初步有了成果而已。
雖然餘下的也不多了……
“是，老師。”
他對林空，此刻可以說是沒有任何條件的信任。
一直到，豐平被兩具鐵屍，一個式神逼到那般田地……
感受到身後紙潮傳來的觸感，豐平罵罵咧咧露出笑容。
但面前的兩具鐵屍，和那詭異的雨女式神，卻還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只是一心想著乘勝追擊，兩具鐵屍齊齊攻來。
此前豐平已經深切感受過，拳、腳、肘、頭……
身上的一切部位都會成為殺伐的利器。
雨女的那荷葉一般碧綠的傘也輕輕旋動，彷彿荷塘裡那擺動的蓮葉，輕柔的盪出一圈圈漣漪。
可豐平卻是知道，就是這漣漪最為致命！
那雨也不知道到底什麼來頭，每一次落下都冰冷徹骨。
更多時候不是那雨水澆滅了豐平的火焰，而是撫平了四周的五行。
再讓那極冷的雨水讓他全身像是從極寒的深潭中走出來一般，行動滯澀，思緒都變得緩慢。
這兩大致命的利器一疊加……
豐平無比確信，今天換做任何一個人來都得折在這。
而此刻，三人的攻擊……
再來！
此前的狼狽，雖然痕跡還在身上，但豐平此刻卻前所未有的舒暢。
他不去有半點防禦的動作，只是“啪”地一聲，將身上的火焰再燃……
咧開嘴，讓火焰將他身上的血漬都灼燒個乾淨，讓他身上那最後的短衫都融入到那狂暴的火焰中去。
赤焰烈烈，沖天再漲！
豐平在這一刻，彷彿化身火神。
而後從懷中掏出一個……
古樸，且沒有半點圖案，甚至中間都有些凹陷和彎折的火摺子。
如果上一次懷城之戰，在場的那幾位定然不會認不出來。
這就是當日柳家想要息事寧人交給豐平的火摺子。
當時，柳家可沒想到後續會發展成這幅樣子，一心只想著息事寧人。
所以給出的這一份禮不可謂不厚，當日他還開解王新海要本著不拿白不拿的心態收了下來……
“吃完長了肉，再回來咬他柳家！”
豐平咧嘴，這話是當日他對眾人覺著髒不願意受禮之時他說的話。
而今卻成了現實……
火摺子開啟，其中綻出一小縷的火焰。
搖頭晃腦的，和此刻宛若火神一般熊熊燃燒在天地間的豐平相比……
無錯書吧不值一提，卻也煞是可愛。
火摺子原就只是古代貯存火的一種手段而已，本質就是將一縷火焰納入其中，利用硫磺等東西讓它處於一種將滅未滅的狀態。
再遇到氧氣便得以復燃。
火還是那一縷火……
卻也正因為火是那一縷火，這火摺子才如此珍貴。
他豐平是火德宗最受寵愛的小輩，給一般東西他不一定看得上，可是事已至此柳家不給還真不行。
其實在最初的時候豐平就已經有過預想，卻在柳家拿出來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感嘆一聲……
財大氣粗啊！
搖頭晃腦的火焰只有指頭一般大小，可是在豐平手中卻顯得尤為珍貴。
只見他單手護著，像是小心被風吹滅一般。
而後小心翼翼地送入到了心口……
卻也是在這一刻，盪出的漣漪到了，鐵屍砸下的那兩雙大拳也是到了。
豐平沒有半點設防，若是不出意外……
他會死在這。
可他剛剛已經聽聞了林空的聲音，又怎麼可能還會有意外……
那濃稠得像是沼澤一般的黑夜竟然被活生生擠開，從黑夜裡綻出點點星光。
星光在黑夜中彷彿露刺穿一切的利刃，可真正垂下來的時候……
卻讓人只感覺到一點點清冷。
至少豐平是這般感受到的。
而後星光撒出的光輝讓四周的空氣變得有些恍惚，那兩雙拳頭變得有些扭曲，甚至於那些漣漪在盪到跟前之後……
變得枯寂，變得虛無。
“諸位，辛苦了……”
林空的聲音像是從四面八方響起，雖然言語中似乎帶著無盡的疲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