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思緒流轉間，第一個大穴也已經就了位。
那是一個警局的位置。
這時候的警局說是警，其實名不副實，或許說成是鬼子和軍閥的狗才更說得通些。
搜刮著百姓的錢卻天天不幹人事，這個時期的東北這樣的現象格外嚴重。
奉天是東北有數的大城，大大小小的警局不知道有多少，而這個亦是如此……
南門方向那滔天的動靜他們怎麼可能聽不到，那邊這麼大的事不出警倒也情有可原。
可他們，卻只是在警局戒備。
也就小小懷城沒有什麼高官，不然他們早就去成了人家的看門犬了。
惟獨，對於百姓的安危無動於衷。
林空的心神，帶虛淡幾乎成虛影的李慕玄靈體往裡邊去……
哦，原來有官在這裡邊喝茶。
局長阿諛奉承，那小官滿眼擔憂。
心念一起，天花板化作一隻大腳。
一踏，兩命。
但這一腳踏下，卻也像是踏出了一個深坑，林空順手便將李慕玄扔了進去。
李慕玄早就已經全神貫注，此刻林空有了動作更是沒有半分懈怠。
靈體深深紮根其中……
這時候，他終於明白為什麼林空說有半分大意便會功敗垂成了。
他感覺像是一腳步入了一個渾然天成的格局當中去，讓他一瞬間便噤若寒蟬。
周遭是密密麻麻的場線，每一根都充斥著玄奧的氣息，每一根都和人體截然不同。
普通人場線的排斥可能是兩人的相處不合，也可能在醫院的不適。
但那只是最輕微，最常見的排斥。
但此刻，這樣的情況可能是千千萬萬倍。
毫不誇張地說，此刻他任何一丁點的動作都有可能讓他化作這些場線排斥下劫灰。
而他要做的，是在這千千萬萬縷場線中，尋到一個契機讓自己這一絲絲微弱的靈體與之相合……
且在其中紮根。
“這就是林先生精心為我打造的軀殼麼？”
他深呼吸一口氣，眼中滿是感慨。
無錯書吧他知道，倒轉八方的盡頭是演算，算盡天下一切可能。
而光是現在看一眼，他就已經無法想象。
林空到底已經達到了怎麼樣一番境界才得以將這麼複雜，這麼精密，這麼鬼斧神工的格局所演化出來的？
他曾經自詡無雙的天分，此刻在林空面前就像是蚍蜉撼樹。
這還只是一處竅穴，在整個懷城中甚至不足萬分之一的局勢，便已經讓他有一種無從下手的感覺了。
但自嘲歸自嘲……
動作卻是半點不慢，那一縷虛影已經紮了進去……
沒人看得到他心中的忐忑，沒人瞧得見他心中的決然。
他知道自己不配這般高度，可是林空生生為他打造出來，他若是辜負……
他已經辜負了左門長，已經辜負了王耀祖。
這一次，要麼最後一縷靈體耗盡在這。
要麼……
給林先生一份答卷。
片刻之後。
無聲無息，又一縷靈體於其中消融而去。
再續上的一縷林空甚至已經能感受到李慕玄的疲憊了。
可即便這樣，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全心全意將場線控制在一個平穩的範圍內，給他大膽相合的機會……
這隻能是他一個人的戰鬥。
但李慕玄不愧是李慕玄……
又或者說，若不是這個人叫李慕玄，他壓根就不會同意這個異想天開的想法。
都說萬事開頭難……
嗡！
林空忽而聽到一聲低鳴，緊隨其後的是整個警局的歡欣。
成了。
他想要讚歎，卻聽得李慕玄沒有半點情緒的聲音。
“老師，久等了。”
“下一處，還請帶路。”
林空恍然，或許在他看來，整整七十三次才成功，算不上多傲然的成績。
而林空也並不多話，迅速便尋到了下一處。
而後下一處，再下一處……
讓林空不得不再一次感慨，果然人和人是不能一概而論的。
曾經他打造這懷城，儘管有著依照依葫蘆畫瓢，卻也只能一點一點一根一根去細細雕琢。
但到了李慕玄這裡，除卻第一次的那七十三次挫折，此後一處比一處迅捷。
分明每一處都截然不同的場線，可是自從第一次之後李慕玄彷彿直接化身一臺無情的演算機器……
快，快，再快！
甚至，讓林空帶著他多開！
同時幾處進軍，雖也有錯漏卻無傷大雅。
有時候讓林空都覺著有些難以想象，這樣的天才……
別說是做異人了，扔進科研團隊裡隨便做個什麼，都絕對是震古爍今級別的。
難怪左門長這最接近仙人的人，也對他念了一輩子。
或許真有愧疚，卻也是因為當初愛之深責之切。
他迫切需要一個人，為逆生三重尋到出路。
他本就是三一門千年來集大成者，卻將這等心思寄託在一個八字還沒一撇的小娃娃身上……
若不是他瘋了，那就是這孩子或許太過逆天了些。
或許，若不是這小子性子這般頑劣，還真能摸到一點門檻也說不定……
但此刻說那些都已經無用。
在林空心間，此刻唯剩下狂喜。
狂喜在持續，卻也帶來無盡的疲累。
“老師……”
不知過了多久，在不知多少次李慕玄將靈體紮根其中之後，林空聽到李慕玄在心中的低念。
他知道李慕玄想說繼續，可是聲音裡那幾乎奄奄一息的感覺讓他有些猶豫。
靈這種東西本身就是一種天賦的體現。
此前，李慕玄的靈體雄渾。
但這合城一事需要將他的靈體揉碎撕開，就像是將一個人活生生分散成千萬塊肉沫四散，卻還要保證每一份肉沫在控制之內……
每一縷靈體紮根，對於李慕玄餘下的靈體來說就多一份負擔。
而此刻……
他能感覺得到，李慕玄已經只剩那最後一口氣撐著了。
餘下不多了，約摸還有十之二三。
可真的還能繼續嗎？
哪怕一個，對於此時的李慕玄來說也可能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些，李慕玄的感受或許比他還要真切。
再繼續下去，或許活活累死的機率要更大一些。
而他，也好不了多少。
兩人這樣的狀態，就算真合城了……
能夠逆轉戰局嗎？
卻還只是這樣想著，卻忽而得見李慕玄展露出笑容來。
“老師……”
“而今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
“就莫要猶疑了。”
李慕玄的笑容很是勉強，讓人感覺下一刻就要合上眼一般的虛弱。
甚至在林空這邊，感覺那最後一點靈的虛影隨時都有可能散開，連心念都變得有些斷斷續續。
“學生愚笨，雖不願，卻還是讓你陷入了這兩難的境地。”
“如果我靈體再渾厚一些，如果我此前的試錯再少一些，如果我本身的意識再多堅韌一些……”
他說著的時候聲音都有些音節失了聲，卻還是灑然。
靈體飄蕩，又來到一處竅穴……
“我知道我從來都入不得您眼，若是隻靠我自己，或是三生三世都修不得做您學生。”
“但好在您最是重情重義，一句故人所託讓你為我這朽木做到這般地步……”
“甚至，現如今，還因為朽木自身朽爛而陷入生死兩難的境地。”
“死了，沒法與死去的故人交代。”
“不進，所做的一切都成了雲煙，故人所託也就更是成了遺憾……”
他說到這裡，低頭，躬身，作揖。
“我還記得我第一個恩師左門長，他告訴年幼時候的我說……”
“做人也好，修行也好，最是講究一個誠字。”
“就算演得再真，也只是騙了別人，騙不了自己。”
“我愚笨，那時候不清楚什麼意思，但直到我站在您面前……”
“我發現沒臉去演。”
他虛影，長跪不起。
“但老師，您已經為我做得夠多了。”
“李慕玄，幾生幾世當牛做馬都無以為報了……”
“您算盡了一切變化，卻算不到我的愚笨。”
“您已經給我留了足足一百三十二次容錯，我卻還是走到了這生死兩難的境地……”
“我還記得，您第一次與我說話……”
“您那時候說，年紀不小了，該學會自己走路了。”
“我愚笨到起初也不明白什麼意思……”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那種對自己的無奈幾乎要流溢位來。
“我這一路，左門長扶著我走，我甩開了他的手，老東西揹著我走，我掙脫了出去。”
“到您這，幾乎是一塊塊在我腳下鋪磚……”
“您也希望，我能自己邁出步子來，不是嗎？”
靈體沒有眼淚，若是有，恐怕他此刻已經哭成了個淚人。
“這已是最後一處竅穴……”
“是生是死，您讓我闖上一闖吧！”
林空覺得他說得對，剛想點頭卻又察覺到了不對勁。
為何是最後一處竅穴？
不該還有三百多個嗎？！
這樣的想法出現的一瞬間，李慕玄的靈體也終於飄蕩到了下一處竅穴。
林空甚至還來不及多問，就見李慕玄就像是那最後撲火的飛蛾，直接一頭紮了進去。
林空來不及多想，他竭力讓四周的場線變得平和，變得像是不起漣漪的湖水……
嗤！
漣漪還是起了。
林空甚至能感覺到李慕玄靈體的顫抖，若是稍稍一不小心便就是萬劫不復的道路。
如果是第一失敗，無傷大雅。
如果是第一百次失敗，略有損傷。
可若是如今最後一次，敗了也就意味著靈所不存，意識都會消亡。
這便是傳說中的神魂俱滅。
而今，李慕玄就像是挑著千斤擔走在這鋼絲上。
他撫動場線的手不在輕快，甚至每一點的延續都讓人覺著他下一秒便會接不上。
煎熬，對李慕玄來說是這般，對林空來說也是。
一時間，靜謐的空氣中只餘下等待。
林空只能將思緒放在梳理脈絡上……
事實上，他還是對剛剛李慕玄口中所說的那“最後一處竅穴”心有疑惑。
這座大城是他一點一點塑造出來的，他比誰的清楚其中的脈絡。
也清楚餘下還有三百三十七處，每一處都像是一環扣子，與周圍是環環相扣，以至四通八達。
但這時候的李慕玄可不是那種花花口，他就像是那化身科研人員，從演算到說話每一個字都力求精準。
即便此前有了很大的情緒起伏，卻也不可能將餘下這遙不可及的三百多處說成最後的拼死一搏。
畢竟這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
況且，他還付諸實際了！
將生死置之度外，將所有的一切孤注一擲……
他不會不清楚，他這再一死就算是林空用拘靈遣將也再救不過來。
故而藉此機會林空細細梳理……
事實上，除卻一開始的那些竅穴，都是很重要的竅穴。
卻也只有那些是林空帶著他點亮的，餘下的……
他就像是一個無情的解題機器，更多的時候是帶著林空的思緒左衝右突。
再到後面，林空甚至很多時候都是被他靈體先到了之後被迫降下心神的。
一度疲於應付。
故而此刻除卻為李慕玄壓陣的那一縷之外，意識升至上空，開始總覽全域性。
可是不梳理不知道，這一梳理……
目瞪口呆。
此刻放眼看去，經脈和竅穴就像是滿天星斗一般星羅棋佈。
卻又並非雜亂無章！
反而像是星宿一般，有著自己的章法，在其中遙相呼應！
此刻之所以黯淡，卻只是缺了最頂上那一顆……
也就是此刻李慕玄正在征戰那一顆！
而林空，曾經在盧先生內景中行走，砸碎，參悟，收斂！
他曾經無數次地體味過其中的滋味！
此刻又怎麼可能看不出來這一條脈絡……
雖不完整，雖不全面，卻已經具備了移星換斗的初步能力！
就差此刻李慕玄征戰的最後一個節點了！
看得出！
自然看得出！
就像是一個複雜的字，林空依稀知道他什麼意思，可就是模模糊糊記不清楚。
但只要看到的一瞬間……
必然認得出來。
此刻也是這般！
或許是太過震驚，太過激動了。
還正想著，林空忽而聽到一聲嗡鳴，面前星羅棋佈的竅穴……
活了。
“老師……”
虛弱的聲音像是從鬼門關內傳來。
可既然傳出……
那便是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