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沉。
商場的穹頂玻璃透出暗藍色的天光，人造光源一盞接著一盞亮起，將整個空間籠罩在一種虛幻的繁華之中。
人流開始密集，腳步聲、交談聲、廣播聲交織成一片嘈雜的海洋，空氣裡漂浮著香水、食物和皮革混合的複雜氣息。
墨塔娜拉著慕秋晚的手腕，力道不大卻不容掙脫，像牽著一個人形衣架般在各大品牌之間穿梭。
她腳下踩著的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清脆的節奏，墨綠色長髮在燈光下泛著金屬般的光澤。
隨著她急促的步伐在肩頭跳躍。
慕秋晚被迫跟在她身後，純白長裙的裙襬隨著步伐輕輕晃動，在人群中顯得格外醒目。
她眉頭微蹙，嘴唇幾次開合想要發問，卻都被墨塔娜置若罔聞的態度堵了回去。
“你這女人，你到底...”
“這件怎麼樣？”墨塔娜突然打斷她，從衣領上拎起一條絲絨連衣裙，對著鏡子在自己身前比劃。
她歪著頭，眸子在燈光下閃爍著狡黠的光:
“還是說...”
她手指又滑向旁邊一件黑色裸背裝:
“這件更適合我？”
沒等少女回答，墨塔娜已經轉身走向配飾區，指尖在一排排項鍊上輕快的劃過，金屬鏈條發出稀碎的碰撞聲。
慕秋晚站在原地，看著墨塔娜像一陣旋風般在店裡來回穿梭，高跟鞋、手包、絲巾...一件件商品被她漫不經心的跟進購物車。
她的購物方式毫無邏輯可言，既不像在認真挑選，也不像單純發洩，更像是在進行某種只有她自己才懂儀式。
“你到底想幹什麼。”
慕秋晚終於忍不住出聲。
“這重要嗎？”墨塔娜正把一頂寬簷帽扣在自己頭上，聞言從帽簷下投來一瞥，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與其在這你鬥我鬥，大眼瞪小眼，氣的臉紅脖子粗，不如...享受當下。說真的，我現在沒有別的心思，只想在這裡玩個開心。”
“放下那些仇與恨，盡情享受當下的快樂時光不好嗎？你想玩什麼我都帶你去。再說，你怎麼確定我說的話是真是假，你怎麼確定我是好是壞。”
“萬一...我是個好人呢？”
“？”
慕秋晚不知道她在這胡亂說什麼。
少女此刻只想跟她談論正事，並不想陪墨塔娜在這逛街，幹些不關緊要的事，也根本不想聽她在這扯一堆不明所以的事情，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哎呀，陪我玩玩，說不定就會答應你呢？”
慕秋晚牙關緊咬。
覺得她在耍自己。
慕秋晚剛想開口，墨塔娜已經拽著她大步跨出服裝店。手腕上傳來的力道不容抗拒，她踉蹌了一下，白色裙襬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險些踩到自己的裙角。
遊戲區的霓虹燈在眼前炸開一片絢爛的光海。電子音效、硬幣嘩啦聲和玩家的呼喚聲混作一團，空氣中漂浮著爆米花的甜蜜和塑膠製品特有的氣息。
無錯書吧“這個！”
墨塔娜突然鬆開她，撲向一臺粉色娃娃機。
她往投幣口塞硬幣的動作像迫不及待的孩子，長髮隨著彎腰的動作從肩頭滑落。玻璃櫃裡的暖光映在她臉上，將平日裡鋒利的輪廓化作成少女般的稚氣。
“......”慕秋晚怔在原地。
她看著墨塔娜咬著下唇全神貫注操縱搖桿，機械轉落下時，她甚至無意識踮起腳。
“抓到了！”
墨塔娜突然轉身，懷裡抱著只歪耳朵的兔子玩偶，眼睛亮的像是盛滿了遊戲廳所有的霓虹。
那種純粹的喜悅，讓慕秋晚微微愣了下，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墨塔娜，沒有算計，沒有偽裝，就像個普通的、贏了遊戲的女孩子。
不對不對。
她很快反應過來。
“下一個！”
墨塔娜拖著她穿過嘈雜的人群。捕魚機的螢幕映出深海般的藍光，她拍打按鈕的力度讓機器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
籃球在她手中轉半圈後精準入網。
保齡球滾動的轟鳴聲。
她笑著撞了下慕秋晚的肩膀。
“你發什麼呆？”
慕秋晚低頭，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手中多了一杯冰可樂，杯壁凝結的水珠正順著她的指尖滑落。
墨塔娜正歪著頭看她，唇邊沾著一點棉花糖的糖絮，手裡還攥著三張剛剛贏來的獎券。
在遊戲機此起彼伏的電子音裡。
慕秋晚突然意識到。
這是她們認識以來。
第一次像普通人那樣相處。
.
喪屍的嘶吼聲從音訊裡炸開，螢幕上的血花在槍聲中不斷爆裂。墨塔娜握著塑膠槍托，後坐力震得她肩膀微微顫動，長髮隨著槍擊動作在背後飛揚。
“左邊！左邊又來了！”
她用手肘撞了一下慕秋晚，聲音裡帶著罕見的興奮。霓虹燈牌的光在她側臉跳動，將睫毛投下的陰影染成紫色。
“...”慕秋晚的槍械始終陪在她身側。
她靜靜看著墨塔娜，看著這個在虛擬殺戮中笑的像個孩子的女人，看著她因為救下游戲裡的PC而揚起嘴角，看著她額頭滲出的細汗。
槍聲突然停下。
“你是不是覺得...”
慕秋晚聲音貼近遊戲背景音:
“用這種把戲就能騙到我？”
螢幕上的倖存者開始慘叫，因為玩家停止了射擊。紅光映在墨塔娜的臉上，她緩緩鬆開握著槍械的手。
“讓我覺得其實你也不是這麼壞。”
慕秋晚繼續說著，目光落在對方臉上。
遊戲畫面裡跳出“GAME.OVER”的血紅色，墨塔娜的倒影在黑屏上逐漸清晰。她慢慢放下玩具槍，轉身時臉上還殘留著未褪盡的笑意。
“呼~”
她輕呼一口氣。
“那又怎麼樣呢？”墨塔娜拿起冰可樂，喝了一口氣，接著說:“反正我說什麼做什麼你都不會相信。對對對，我就是那個人人討厭的壞女人，說什麼做什麼都是邪惡的不能相信。”
“反正我也並不在乎這些，只要我自己快樂就行了。有時候你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可能我是好人也說不定，惡人惡事我可從來沒幹過。”
“至少在這一生裡。”
“我做追求的...”
墨塔娜又往投幣口塞了幾枚硬幣，金屬碰撞聲清脆耳。她重新拿起玩具槍，塑膠槍管在霓虹燈下泛著廉價的熒光。
“上把都怪你，害我輸了。”
她語氣帶著幾分嬌嗔，就像普通女孩在向閨蜜抱怨遊戲失力。可當喪屍群在螢幕上再度湧來時，她扣動扳機的動作又快又狠，每一槍都精準爆頭。
電子雪花濺在虛擬玻璃上。
“……”
慕秋晚盯著她的側臉線條。
越來越看不懂這女人...
到底在想什麼。
不管了。
旋轉彩燈在他們的身影切割成碎片投在牆上，一明一暗間，慕秋晚突然開口:
“那怎麼樣你才肯放了白詩予？”
最後一發子彈擊斃最終boss，遊戲機爆發出誇張的喝彩聲。墨塔娜緩緩放下槍，轉身時獎券像瀑布般從票口湧出，擦過她的皮靴落在地上。
“嗯...”
墨塔娜想了一下，看向跟前遊戲。
“這樣吧，只有你贏了我。”
“我保證放了她。”
“這麼輕易的賭局，你讓我怎麼相信你？”慕秋晚自然不會相信她，如此簡單的就把這場賭局定下。
有很大機率反悔。
“愛信不信。”墨塔娜拿起塑膠槍，懶得理她:“反正我跟你說什麼你都不會信，我也懶得跟你說。”
“反正你又贏不了我。”
“說這些有什麼用。”
墨塔娜懶洋洋地往投幣口塞了幾枚硬幣，音符碰撞聲清脆的砸在少女的耳膜上。她調整了一下塑膠槍的位置，唇角勾起一抹挑釁的弧度。
慕秋晚指尖微微發白。
她突然抄起另一把塑膠槍。
“別到時候玩不起。”
聲音像冰冷的刀鋒，在嘈雜的遊戲廳裡劃開一道銳利的痕跡。墨塔娜輕笑，指尖在螢幕上輕點，選擇了雙人模式。
最高難度。
“Ready？”
遊戲開始的瞬間，喪屍潮水般從螢幕兩側湧出。腐爛的軀體在畫素化的血霧中扭曲，嘶吼聲透過劣質音響刺入耳膜。
慕秋晚第一槍精準爆頭。
墨塔娜射擊節奏卻比她更快。
塑膠槍在她手中像是有了生命，每一次扣動扳機都伴隨著喪屍頭顱的爆裂。她動作行雲流水，甚至還有閒餘換彈間，側眸瞥一眼慕秋晚的分數。
“左邊缺口。”她忽然開口。
慕秋晚瞬間掉轉槍口，三連發射穿試圖襲擊的變異體。電子血液噴濺在虛擬防護罩上，發出滋滋的腐蝕聲。兩人的血條緊緊相領，任何一方的失誤都會導致團滅。
周圍的人群漸漸聚攏。
“臥槽，這難度...”
“她們是不是職業選手？”
“那個人的槍，槍槍爆頭啊！”
議論中被激烈的遊戲音效切割的支離破碎。慕秋晚銀髮被汗水粘在頸側，呼吸節奏卻絲毫未動。她每一次設計都像經過精密的計算，與墨塔娜的狂野的風格形成鮮明對比。
螢幕突然紅光狂閃——
BOSS登場。
三米高的縫合怪揮舞著鐵鏈砸向虛擬防護罩，墨塔娜突然撞了下身旁少女的肩膀:
“換位！”
兩人錯身而過，塑膠槍在掌心發燙，最後一發子彈貫穿boss眼眶時，整個螢幕炸開絢爛的煙花。
WINNER
的字樣在她們之間跳動。
墨塔娜的分數比慕秋晚高出...
正好一分。
“呼~”墨塔娜輕呼一口氣，轉頭看向少女:“怎麼樣？真正玩了一把後是不是還挺好玩的？”
“......”慕秋晚轉過頭，沒有理她。
顯然有些不服氣。
“願賭服輸。”墨塔娜勾唇輕笑，她拿起冰可樂喝了一口，道:“你其實玩的挺厲害的，如果是第一次玩的話已經很厲害了，但比起我...還差一點。”
“你不過只是運氣好而已。”
慕秋晚顯然不服輸。
“那要不...再比比？”墨塔娜輕笑一聲，拿起塑膠槍在掌心轉了個圈，槍管在霓虹燈下劃出熒光的弧度。
“那要不...再比比？”
她尾音上揚，帶著幾分戲謔的挑釁。慕秋晚瞳孔收縮，勝負欲如同被點燃的火苗，在她眼裡灼灼燃燒。
.........
夜色漸深。
商場的穹頂玻璃外也是一片漆黑，人造星光卻在室內愈發明亮。人群依舊熙攘，腳步聲與談笑聲交織成永不疲倦的背景音。
冰淇淋店，霓虹招牌在兩人頭頂下投下夢幻的藍光。慕秋晚小口抿著香草甜筒，冰涼奶油在舌尖化開的瞬間。
墨塔娜突然開始說話:“你知道嗎，其實人生就像是我們玩的遊戲，無非就是一個選擇問題。我進入到這場遊戲之中，無非就是為了尋找...樂趣。”
“你說我這一個月走來是為了什麼？你肯定會覺得我是為了...拿回屬於自己的力量，因為只有這樣，我就可以統治世界，成為這裡唯一的王。”
“NO.NO.NO。”
“如果你這麼想，那就對我的瞭解還不夠。”她晃了晃自己的彩虹冰淇淋，“其實過程中並沒有多少樂趣，我現在已經無所謂了。”
“我參加這場遊戲，是為了在這其中尋找樂趣，拿不拿回力量對我來說...其實也沒這麼重要，我享受的是在遊戲的過程中尋找到足夠的樂趣。”
“你可能還不懂我這種孤獨感。”
墨塔娜舌尖捲走快要滴落的藍莓糖漿，“每天都是自己一個人，沒有朋友什麼的，時間一久就很想找個人來聊聊天，找個人來陪我玩遊戲。”
“可惜，能跟我一起玩的人太少了。”
“目前為止...你是第一個。”
“我的朋友。”
“……”
慕秋晚低頭看著自己的純白甜筒。
她對於這女人說的話並沒有什麼興趣，經過了這一小時的短暫相處，她也只會認為對方是個比較有趣、古怪、心機頗深的人，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的那種人。
墨塔娜咬下甜筒脆皮:“說起來，我確實還挺可憐的，能跟我玩的人太少太少，原因跟我玩的人屈指可數。”
“願意的人更是沒有。”
“詩予小可愛...天天仇視我。”
“誒，對了。”墨塔娜像是想到了什麼，問她:“我突然想八卦一下，白詩予不是把你男人搶了嗎？那你為什麼還會這麼執著於把她救出來，你們兩人不是情敵嗎？”
“你不是真是...”
“那種人傻好騙的女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