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業本上的字跡開始變得模糊。
慕秋晚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她突然想起教室裡那個捉弄她的女生,想起值日生刺耳的笑聲,想起那張32分的試卷。
鼻尖狠狠戳進紙面,
劃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煩死了...”
她小聲嘟囔著,把額頭抵在冰涼的桌面上。檯燈的光線從髮絲縫隙漏進來,在眼皮上頭下稀碎的紅光。
遠處傳來幾聲狗吠,隔壁家的孩子在練習鋼琴,斷斷續續的音符像極了此刻她亂七八糟的心情。
“唉~”
慕秋晚髮絲垂落,遮住半邊臉頰。她目光渙散的落在地板上,木地板的紋路在臺燈下泛著陳舊的光澤。
那女孩的影子又浮現在眼前。
她墨髮如瀑,眼眸似水,整個人彷彿被月光浸透般純淨美好。慕秋晚無意識的捲起一縷自己的頭髮,範偉因為缺乏護理而有些分叉。
她想起洗手間裡那面總是起霧的鏡頭,心中的自己總是帶著疲憊的黑眼圈,嘴角總是不自覺抿著,顯得格外嚴肅。
“要是能像她那樣...”
念頭剛冒出來,慕秋晚就猛的搖了搖頭。檯燈的光線突然變得刺眼,她抬手遮了遮眼睛,指縫間路徑的光線在臉上投向稀碎的陰影。
“就好了。”
她閉上了眼,漸漸沉寂在了自己的幻想中。在那裡她是美麗霸氣的大小姐,身旁總是會有個忠誠聽話的男人。
他溫潤如玉,溫雅絕塵。
他個子高高的,身形好看。
重要的是,滿眼都是自己...
“晚晚,下樓吃飯了。”
慕秋晚猛的一顫,母親的聲音將她從美好的幻想中徹底拽了出來。她低頭看向作業本,空白的紙頁在臺燈下刺眼的近乎諷刺。
筆尖乾涸的墨水,
在紙上留下一個醜陋的黑點。
窗外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樹雨在風中搖曳,投在窗簾上的影子像無數只揮動的手。
慕秋晚合上作業本,站起身。
走廊的燈沒有開,只有樓梯口透上來的一絲光亮。慕秋晚扶著牆壁走下去,手指摸到牆紙凸起的紋路。
廚房飄來飯菜的香氣,卻夾雜著一絲焦糊味。
慕秋晚的腳剛踏下一級臺階,就聽見父母刻意壓低的交談聲,從半掩的廚房縫裡透出來。
她下意識停住,手指無疑識的鑽進了樓梯扶手。
“......這個月老李那邊的工錢又拖著了。”父親的聲音沙啞,帶著木工常年吸入木屑的粗糙感:
“說工程款沒結,還得等。”
母親沒說話。
但慕秋晚聽見菜刀症狀都在砧板上的悶響。
一下又一下。
“超市那邊...”
“能怎麼樣?”母親聲音比平時尖利,卻又壓得極低,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上個月就扣了全勤,這個月排班又少了三天...”
水龍頭突然被擰開了,
嘩啦啦的水聲淹沒了後半句話。
慕秋晚透過門縫看見父親佝僂的背影。他身上的工作服洗的發白,膝蓋處還粘著沒拍乾淨的鋸末。
他正用粗糲的手指反覆翻著一張皺巴巴的紙。
慕秋晚認出那是上個月的電費單。
“......投資的那筆錢...”
父親聲音突然更低了:
“老周說可能...”
“別提那個!”母親猛地關上水龍頭,塑膠盆在洗手池裡哐當一響,“當初說別信那些,現在可好了,連孩子的補習費都......”
話戛然而止。
慕秋晚聽見母親吸鼻子的聲音,看見他用力抹了一把臉,然後繼續切菜的背影。父親沉默的摸出煙,想到在家又塞了回去,最後只是用長滿老繭的手掌搓了搓臉。
說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廚房頂燈的光線昏黃,照著掉漆的櫥櫃和泛黃的瓷磚。並將發出老舊的嗡嗡聲,門上的磁鐵還吸著三年前的超市促銷單。
慕秋晚輕輕後退兩步。
她挪動到椅子上坐了下來。她盯著自己磨的起球的校服袖口,覺得突然胸口壓著一塊溼透水的棉花,沉甸甸的墜著,連呼吸都變得費力。
“坐這幹嘛,飯好了去端飯。”
慕秋晚的思緒被父親的聲音打斷,她像是從深水裡突然被拽出來,耳膜還嗡嗡作響。
她沉默地起身,走進廚房。
電飯煲的蓋子掀開時,一股白霧撲到臉上,帶著米飯的香氣,卻莫名讓她眼眶發酸。她機械地盛著米飯,米粒黏在勺底,她用力颳了刮。
母親總是不能浪費一點米。
餐桌上擺著兩道菜:清炒白菜,油性子浮在菜湯上;一小碟鹹菜,切的細細的,泛著暗沉的褐色。飯碗遞到父親手裡時,她偏見他指甲縫裡嵌著的木屑,怎麼洗也洗不乾淨。
三人沉默的吃著飯。
筷子碰碗的聲音、咀嚼聲、父親偶爾的輕咳,在寂靜的房間裡被放大的刺耳。慕秋晚盯著自己碗裡的米飯,數著米粒,喉嚨發緊,怎麼也咽不下去。
母親突然夾了一筷子鹹菜放到她碗裡。
“多吃點。”
慕秋晚點點頭,鹹菜的苦澀在舌尖蔓延。她低著頭,聽見父親輕輕嘆了口氣,筷子在碗邊頓了頓,終究什麼也沒說。
燈光昏黃。
照著餐桌上一小灘露出的醬油。
像一塊洗不掉的汙漬。
.........
夜色沉沉地壓下來。
慕秋晚房間被檯燈照出一圈慘白的光暈。她坐在書桌前,盯著攤開的作業本,圓珠筆的指尖轉了一圈又一圈,卻是真落不下去。
窗外的老槐樹被風吹的沙沙作響。
影子投在窗簾上,像一雙晃動的手。
課本上的字跡開始模糊,那些公式和題目在她眼前扭曲成陌生的符號。她想起了父親吃飯時欲言又止的眼神,想起了母親圍裙口袋裡露出的超市排班表。
橡皮擦在桌腳滾了滾。
掉在地上。
發出輕微的啪聲。
慕秋晚沒有去撿,她盯著自己指甲邊緣的倒刺,那是上班值日時黑板磨出來的。檯燈的光影把她的影子投在牆上,拉的很長,很單薄。
樓下傳來父母刻意壓低的說話聲,水管老舊的轟鳴聲斷斷續續。慕秋晚把額頭抵在冰涼的桌面上,閉上眼睛。
作業本上的空白像一片雪地。
刺得眼睛生疼。
窗外,月亮被雲層遮住了。一隻飛蛾不知何時鑽進了房間,正徒勞的撞擊著檯燈板,發出稀碎的噠噠聲。
慕秋晚抬起頭,看著那隻飛蛾在燈光下撲騰,翅膀上的粉末簌簌落下。她突然把作業本猛地合上。
“算了。”
這兩個字輕的幾乎聽不見,卻像一塊石頭,重重的砸在寂靜的房間裡。慕秋晚起身走向床邊,校服褲子超過多久,帶倒了立著的鉛筆。
她把自己摔進床鋪,被子蒙過頭頂。
黑暗中,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又重又沉,像是要把胸口撞出一個洞來。
慕秋晚意識漸漸模糊,沉重的眼皮終於合上。房間裡只剩下檯燈微弱的和窗外偶爾掠過的風聲。
在夢裡,她是人人敬仰的大小姐,家財萬貫、權利之大。遮陽棚下,她坐在椅子上,優雅的喝著下午茶。
遠處,那在夢裡經常出現的少年,正向自己微笑。他伸出手,笑容如溫暖的陽光般。
慕秋晚站起身,邁開步子,腳下每一步都輕飄飄的,彷彿踩在雲朵上。她站了起來,長髮在身後飛揚,沒有沉重的書包,沒有刺耳的笑聲,也沒有父母壓抑的嘆息。
少年拉著她的手。
兩人一起奔向一片發光的湖泊。
水面倒映著整片星空。
璀璨得讓人屏息。
...
..
.
4月28日,陰。
叮鈴鈴——
刺耳的鬧鈴撕裂夢境。
慕秋晚猛地睜開雙眼,窗外還是灰濛濛的黎明,檯燈不知何時已經熄滅。她茫然的摸了摸臉頰,似接觸到一絲冰涼的溼潤,那是夢裡留下的。
床頭的鬧鈴還在響個不停,慕秋晚該做了片刻,夢境的碎片在腦中迅速消散,就像指尖落下的細沙,怎麼也抓不住。
晨光透過窗簾,灑進臥室。
她胸口劇烈起伏,銀髮被冷汗浸溼。
絲綢被褥柔軟的堆在腰間,床頭上的玫瑰仍插在水晶瓶裡,花瓣上凝著新鮮的露珠。
原來只是...
無錯書吧一場夢。
慕秋晚緩緩撐起身子,四周的一切還是一如既往。她不知不覺做了一個回道過去的夢,在夢裡她不是什麼大小姐,她只是一個多愁善感、每天壓力都很大的學生。
成績不好,還幾乎每天不寫作業。
老師不是叫她罰站,就是蹲在他辦公室門口把作業補完,然後還是給她講一推道理,說她是個女生,父母那邊又是普通人,每天這樣對得起父母嗎?
“呼~~”
她只是自己只是夢到了不願回憶起的過去,夢到了幾乎將她壓垮的家庭,也夢到了那個初次相遇的女孩,那個總是溫柔待人的白詩予。
慕秋晚望著此刻的一切。
她知道自己這不是在做夢了,因為她能感覺到真實的疼痛感。她現在腦中曾經的那些畫面還很清晰,以及後面所發生的事情。
“小姐你終於醒了。”
星期五的聲音在這時傳來:
“你昨天怎麼了?整個人變得悶悶的,也不說話了。回來之後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還是我進來後才發現就睡著了,我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呢。”
“……”
慕秋晚沉默著沒有說話。
她低眸思索了片刻,這才回過神來。
她看著星期五,輕聲開口:“今天是什麼計劃?昨天我忍著那個女人說話,我聽的...就為了給你分析對方的時間。”
“這個啊小姐,嗯...”星期五回道:“說實話,對方在那種狀態下看不出絲毫破綻,只能大概瞭解她是一個喜歡裝成可愛少女樣子,而且光一天也不出來什麼。”
“需要小姐你跟她多相處幾天。”
“......”慕秋晚想到昨天,想到她那張臉。
少女握了握拳,還是忍了。
“嗯,我知道了。”
“......你先出去吧,我一會兒出去吃早餐的時候,你把我今天的行程先說一遍,以及幾點去與那女人見面。”
“好的小姐,那我就先出去了。”星期五小輪子轉動,滑出房間,順帶把門關上。
“呼~”
慕秋晚輕呼一口氣,她重新躺回床上望著天花板。她複雜糾結的內心在著這場夢過後似乎有了答案。
她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不管如何,對方怎麼說都是曾經幫過自己的人,這份人情就應當還了。
這件事之後...
就再不來往。
.
梳妝檯前。
鏡中的少女面容精緻,她伸手扶過自己的臉,觸感真實,溫度真實,連指甲都完美無缺。
“小姐,注意時間。”
慕秋晚回過神來,不知不覺又想起了夢中的場景。曾經的她,真的只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孩。
窗外,噴泉的水柱在陽光下折射出彩虹。濮院的正輕手輕腳的更換走廊的燈花,遠處傳來鋼琴房練習的肖邦夜曲。
一切如常。
她抿了抿唇,那就梳妝檯上的髮卡,慢條斯理的將碎花別至耳後。鏡中人眨眼間變回了那個驕矝的慕家大小姐,連眼神都變回了熟悉的傲慢。
曾經,夢裡。
她還是那個住著兩層獨棟樓的女孩,牆壁發黃,水管總是漏。母親在廚房裡熬藥,苦澀的氣息瀰漫整個屋子,父親沉默的坐在角落,菸灰缸裡堆滿菸頭。
現在。
連空氣都浮動著銘貴的淡雅氣息。
“……”
救曾經的好朋友,還是保命...
我糾結於這個問題,想了好久好久,想帶夢到了曾經的自己,曾經的她。我清楚的知道,如果同意了,很大可能也會一同栽進去,丟失生命。
可我如果不救,還是選擇不管曾經幫助過我的朋友,就相當於兒時被謾罵過無數次的白眼狼。
我不想欠別人什麼,更不想再被這麼罵。但...我也不想就此丟掉自己的性命,好不容易過上這樣的生活我不想失去。
昨晚的我...內心無比糾結。
如一團亂麻不知道該如何去選擇。
但在做了那一場夢後,我回想起了曾經的自己,那個自卑普通的女孩,因為一場意外導致她的世界徹底坍塌。
也是因為這兩人,才讓我感觸很多。
我向來不喜歡欠別人人情。
所以...
“我不得不自己過去。”
“就算是丟掉性命...”
“也要去。”
不是脫舍,不是憐憫。
只是乾乾淨淨的兩清。
這樣,她才能繼續做現在的慕秋晚。
這才...不欠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