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更密了。
起初只是稀碎的銀絲,漸漸織成朦朧的紗簾,將整個世界籠罩在一片溼漉漉的灰濛之中。
河面被雨滴打出無數細小的漩渦,漣漪一圈圈擴散,又很快被新的雨滴打散。
倒影在水中,少女的身影,隨著水波晃盪、扭曲...彷彿被某中無形的力量撕扯成碎片。
轟隆——
遠處的天邊,雷聲沉悶的滾動。
閃電偶爾劃破雲層,短暫的照亮河岸,又迅速被黑暗吞噬。雨滴落在樹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無數細小的嘆息。
“明天...我們就不能再見了。”
這句話像帶著冰渣的刀鋒,猝不及防捅進白詩予的耳膜。她瞳孔驟然緊縮,倒映著段諾語被雨水打溼的髮絲,那些垂落的黑髮正如同牢籠鐵柵,將他眼底的情緒囚禁得密不透風。
她瞳孔微微顫抖,視線固執地釘在少年的臉上。他睫毛垂落,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眸色深沉得像是化不開的墨,可她卻分明感受到那裡反映著某種壓抑的、悲傷情緒。
她睫毛快速眨動了幾下,像是試圖扇走什麼不存在的幻覺,明明上一秒還溫存無常,轉眼就...
她指尖無意識地捏緊著掌心,尖銳的疼痛卻沒能喚醒半分麻木的神經,胸口像是被無形的手攥住,連呼吸都變得艱澀。
雨水順著她的下顎滑落,蒼白的嘴唇微微張開,又徒勞地閉合,彷彿聲帶被雨水浸泡得失去了功能。
直到冰涼的雨滴滲入衣領。
刺骨的寒意,這才撬開了她僵硬的喉嚨:
“為...為什麼?”
聲音輕得幾乎被雨聲吞沒,尾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她仍然挺直背脊,嘴角甚至維持著不知練過多少遍的完美弧度。
只有不斷滑落的雨水知道。
那笑容早已被沖刷得支離破碎。
“因為...這終究是不現實的。”
雨聲漸密,在兩人之間織成一道朦朧的屏障。段諾語聲音很輕,卻像是一柄鋒利的刀,緩慢而清晰地剖開在場幻夢。
他說這句話時,喉結微微滾動,像是嚥下了某種酸澀的東西。目光落在白詩予低垂的發頂,那裡早已被雨水浸透,幾縷溼發黏在她蒼白的臉頰上。
他下意識想伸手替她撥開,卻在指尖微動的瞬間硬生生止住,轉而攥緊了身側的拳頭。
“詩予你考慮的還是太少,你終究只是沉寂在自己的幻想中,不去考慮需要面對的諸多問題,只執著於自己所渴望的,沉迷於慾望所帶來的愉悅中。”
“對此你不在乎我的感受,只想著滿足自己的慾望,並將你所謂的喜歡強加在我身上,並且不斷的找理由來說服自己,漸漸沉淪在自己所構建的幻想中。”
語氣裡藏著矛盾的溫柔與決絕,彷彿在陳述早已註定的結局,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風捲著雨絲掠過,將他額前的溼發吹得凌亂,露出那雙壓抑著痛楚的眼睛,那裡盛著太多說不出口的掙扎與無奈。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指責你,更不是為了讓你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我只是...想讓你明白這追究是不可能的,我不可能照著你所幻想的那樣。”
“我也有我自己的事要去做,自己的使命要去完成,不可能永遠跟你過著這樣的生活。我跟你說過的,我身上揹負著太多責任,無法幫你實現你的願望。”
“對不起...詩予...”
整個世界在暴雨中扭曲變形。
白詩予耳膜嗡嗡作響,對方的話在腦顱裡反覆攪動。鋒利的指甲深深陷進掌心,血液混著血水在指縫間婉蜓成細小的紅溪。
她卻感覺不到痛。
或者說...
這點痛苦根本抵不過胸腔裡翻湧的暴戾。
心底極輕的冷笑從她齒間溢位,瞬間被狂風撕碎。雨幕突然變得鋒利起來,每一滴都像被冰錐刺在面板上。
她呼吸越來越急促,眼前的世界開始旋轉、分裂,段諾語的身影在視網膜上分裂成無數個重影。
閃電劈開雲層的剎那。
照亮她眼底猩紅的血絲。
白詩予死死咬住下唇,鐵鏽味在口腔裡蔓延。她必須用盡全力才能壓制住那股想要撕碎什麼的衝動。
想抓爛他平靜的表情,想砸碎倒映著兩人身影的河面,想把整個世界都拖進這場暴雨裡陪葬。
遠處傳來樹枝斷裂的脆響。
像極了她理智崩斷的聲音。
剎那間!暴雨變成血紅色,每一滴砸在地面都綻開猙獰的蛛網狀裂痕。段諾語後退時踩碎的水窪裡,突然浮出無數白詩予的倒影。
那些倒影全都睜著沒有瞳孔的眼睛。
嘴角咧到耳根,正用指甲瘋狂抓腦水面。
“詩予你...”
聲音傳出之時,浮現在眼前的畫面如同幻覺,段諾語使勁兒搖了搖頭,他剛才恍惚間看見,少女背後伸出無數陰影構成的利爪,正把他往深淵裡拖拽。
“雨下的越來越大了。”
白詩予聲音平靜得近乎詭異,在呼嘯的風雨中清晰傳來,卻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她始終低著頭,溼透的墨髮垂落,遮住了大半張臉。
“我們...還是先回家吧。”
她手指忽然扣住段諾語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鋒利的指甲幾乎要嵌入段諾語的面板,冰涼的觸感讓他本能的想要逃脫,卻被她死死鉗住。
沒等他回應,
她已拽著他快步衝進雨幕。
路燈在雨中暈開慘白的光暈,照亮兩人交疊的影子。她的影子在地面扭曲拉長,如同張牙舞爪的怪物。
無錯書吧段諾語踉蹌著跟上她的步伐,恍惚間覺得這不是回家的路,而是被拖向某個未知的深淵。
“……”
我不併應該跟她回去的。
我知道接下來自己會面臨什麼,明知是深淵卻硬要往裡跳。可能...真的動了情,即便知道是她用了某種手段,但我卻逐漸開始享受這從未體驗過的感情之中。
或許有那麼一瞬,真的很想跟她度過餘生,可我的理智告訴我,這終究是不可能的,我不可能私自的拋下其他人,去跟她去過平靜安逸的日子。
僅剩這一晚...
她真的能反思自己嗎。
我還是選擇去試試,即便知道那是深不見底的深淵,我也想珍惜這次機會。
因為我知道...後面不管怎麼樣,我都無法在於她回顧到安逸平靜的日子裡。
只要她能夠真正反思。
受點罪又算得了什麼。
...............
傍晚七點多。
雲雨壓得極低,將天光吞噬殆盡。
暴雨在巷弄裡形成無數道銀灰色的鞭子,抽打著斑駁的牆磚。出租屋的鐵皮屋簷不斷震顫,排水管吐出的水柱紮在水泥地上,濺起帶著鐵鏽味的泥漿。
窗外的晾衣繩上,孤零零的白襯衫在風中瘋狂舞動,像具上吊的幽靈。每次閃電亮起,都能照出陽臺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綠蘿。
雨水從窗框的裂縫中滲入。
小房間內,黑暗像濃稠的墨汁般沉澱在每一個角落。雨滴敲打著玻璃,發出細密而神經質的響聲。
偶爾有閃電劃過,慘白的光透過薄如蟬翼的窗簾,在斑駁的牆面上投下鬼魅般的影子。
“呼~”
段諾語用毛巾揉搓著溼漉漉的頭髮,水珠順著髮梢滴落在陳舊的地板上。他視線穿過氤氳的水汽,注意到白詩予站在門前的背影。
咔嗒。
門鎖被輕輕釦上的聲音。
幾乎被暴雨吞沒。
“……”
她不知從何處去找的幾個嶄新的密碼鎖,金屬的冷光在昏暗的房間裡一閃而過。
白詩予手指靈活的撥動著數字轉盤,一個接一個的將鎖釦在門把上。
每一生輕微的“咔噠。”
都像是某種倒計時的開始。
“詩予你...在做什麼?”
段諾語眼神一凜,指節在毛巾上攥出深痕。他屏住呼吸,緩步朝著少女靠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緊繃的鋼絲上。
“……”
白詩予沒有回頭,也沒有回話,只是繼續調整著最後一個密碼鎖的數字,直到它牢牢鎖死。
雨聲轟鳴,遮蓋過了一切。
包括她微微顫抖的呼吸。
轟隆——!
慘白的閃電劈開夜幕。
剎那間照亮了整個房間。
白詩予猛地轉身,刺目的閃電映在她蒼白的臉上,像是給死人打了一層冷霜。溼透的劉海粘在額前,髮梢不斷滴落水珠,在地板上砸出細小的水窪。
她終於抬起頭。
那雙眼睛...
空洞、暗沉。
如同被挖去了所有光亮的深淵,只剩下令人毛骨縱然的幽暗。她裙子溼淋淋的貼在身上,水珠順著裙襬滴落,在腳邊積成一灘小小的、漆黑的影子。
她就這樣面無表情地注視著段諾語,嘴角沒有一絲弧度,瞳孔裡沒有一絲溫度,彷彿一具被水泡發的屍體,突然被某種不可名狀的東西賜予了虛假活著的假象。
空氣凝固。
閃電熄滅的瞬間。
她身影徹底融入黑暗。
只剩下水滴聲在寂靜中迴盪。
嘀嗒...
嘀嗒...
嘀嗒...
段諾語呼吸驟然停滯,心跳在胸腔裡狠狠一沉,最後瘋狂加速,幾乎要撞碎肋骨。
咕咚。
他嚥下口腔中的唾液,喉結滾動的聲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渾身肌肉緊繃到極致,雙全無意識地緊握,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白詩予在這時上前一步。
溼淋淋的裙襬下,她鞋子無意識地碾過地板,水痕在地面拖出婉蜓的印記。
段諾語幾乎是本能往後退了一步,腳跟撞到床腳,震得鐵架發出一聲刺耳的吱呀。
“諾語...”
白詩予唇瓣輕啟,聲音輕得像是一片冰刃劃過空氣,冷得刺骨。她嘴角微微上揚,卻不見絲毫笑意,只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
那雙眸子深處,黑霧翻湧。
彷彿深淵裡蟄伏的怪物正緩緩甦醒。
暴戾、扭曲、瘋狂...
所有情緒都被死死壓抑在那層薄薄的偽裝之下,卻仍從她微微收縮的瞳孔裡,滲出絲絲縷縷的寒意。
少女指尖輕輕顫動,像是想要觸碰他。
又像是在剋制某種更可怕的衝動。
空氣凝固成冰,窗外暴雨仍在肆虐,雨滴打在玻璃上的聲音,像極了某種倒計時。
“是我有哪裡讓你不滿意嗎?你可以跟我說的,只要你喜歡...我什麼都能做。我們前幾個小時不是還好好的嗎?手牽手,玩遊戲、逛街、吃飯...”
“你也很喜歡不是嗎...為什麼會突然說...是不是我哪裡惹你不高興了?我說錯什麼話讓你不開心了?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這麼說...為什麼...”
她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粘稠。
像腐爛的蜜糖,一字一句的滲入他的耳膜。
她一步步逼近,溼淋淋的裙襬在地板上拖出婉蜓的水痕,每一步都像是採在他的神經上。
段諾語小腿撞到床沿,整個人跌坐在床墊上,床板發出“吱呀”一聲刺耳的呻吟。
白詩予突然停住。
距離與他半臂之遙。
她髮梢還在滴水,冰涼刺骨。
她的影子在窗戶的閃電下映在牆上,扭曲拉長,如同張牙舞爪的怪物,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獵物。
“諾語...你為什麼會覺得我只是在滿足自己的慾望?覺得我不是喜歡你,為什麼你會覺得...我只是把喜歡強加在你身上,難道你沒有喜歡我嗎?為什麼你會覺得我只是沉寂在幻想中。”
“為什麼...”
“諾語,我不明白,我不知道。”
“你能告訴我嗎?”
“我想聽你說...”
白詩予緩緩俯身,溼透的髮絲垂落,幾滴水珠砸在他的手背上,冰涼刺骨。她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蒼白,唇色淡得近乎透明。
唯有那雙眼睛。
空洞。
卻又不完全空洞。
漆黑的瞳孔微微擴散,像被墨汁浸透的玻璃珠,倒映著他的臉。可深處卻有什麼東西在蠕動,彷彿無數細小的黑色觸鬚在眼球背面瘋狂纏繞,隨時會衝破那層薄薄的眼膜。
將他拖進她扭曲的世界裡。
段諾語後背死死抵在床板,胸腔裡的心臟瘋狂撞擊著肋骨,每一下都帶著疼痛。他再一次嚥下唾液,喉結滾動的聲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諾語你說啊。”
“把你想說的都說出來。”
“讓我知道...”
“我哪裡讓你不滿意了。”
她病態的耳語纏繞上來,帶著潮溼的吐息:“把你那些自以為的事情都說出來,你放心,我絕不會生氣的,就算諾語你以此為藉口想拋棄我,我也不會生氣的。”
“我也只會以為...是我做的不夠好。”
“沒有讓你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