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鄉書推開家門,屋內,母親陳紅與兩個妹妹,正滿心焦急地等候著他。
李秀秀率先衝上前去:“哥!你是否安然無恙?吳叔可曾刁難你?”
陳紅亦站起身來,神情緊張地注視著他:“鄉書,究竟發生了何事?”
李鄉書反手關上房門,臉上浮現出一抹燦爛的笑容。
他先是將張主任給予獎勵的那張五元紙幣拍在桌上:“媽,這是街道辦對我的嘉獎!”
“嘉獎?”陳紅和李秀秀皆愣住了。
“嗯,前天……我救了一個小姑娘。”
李鄉書簡略地講述了事情的經過,當然,隱去了遭遇特務以及與之搏鬥的驚險情節,僅稱是見義勇為之舉。
即便如此,仍把陳紅嚇得不輕,她拉著李鄉書上上下下仔細檢查了好幾遍,確定他四肢健全才放下心來。
然而,當她的目光落在那張嶄新的五元紙幣上時,呼吸還是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
五元錢!這絕非一筆小數目!
“這……就給了五元?”
李鄉書微微一笑,將那個沉甸甸的報紙卷放置在桌上:“媽,這還有人家家屬給予的慰問金。”
陳紅滿懷疑惑地拿起報紙卷,入手的重量讓她心中一驚。
她小心翼翼地解開外面捆紮的細麻繩,將報紙攤開。
剎那間,屋內的三個人,呼吸同時停滯了。
報紙裡既沒有零錢,也沒有糧票,僅有一沓整齊有序、嶄新挺括的紙幣。
大黑拾!陳紅的手開始顫抖,她顫抖著伸出手指,一張一張地數著。
“一……二……三……”
她的聲音彷彿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帶著哭腔以及難以置信的顫音。
“……九……十!”
整整十張!
十張大黑拾,那便是……一百元錢!
一百元錢!在這個月工資普遍僅二三十元、一分錢都要精打細算的年代,這是一筆足以讓人神經崩潰的鉅款。
陳紅癱坐在那裡,先是哭泣了半晌,接著又笑了半晌,整個人仿若陷入魔怔一般。
李鄉書並未打擾她,他深知,母親心中積攢了太多的苦難與淚水,需要一次徹底的宣洩。
許久之後,陳紅才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眼神瞬間變得極為警惕,宛如一頭護崽的母狼。
她一把將桌上的十張大黑拾,和那張五元紙幣攬入懷中,然後壓低聲音,厲聲對兩個女兒說道。
“今日之事,誰都不許外傳!一個字都不能透露!倘若讓院裡的那些人知曉了,咱們家便永無寧日了!記住了嗎?”
“記住了!”李秀秀和李文文被母親這副模樣嚇得夠嗆,如同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
陳紅這才稍稍安心,她環顧四周,這間四處透風的破舊屋子,似乎沒有一處是安全的。
她抱著那筆錢,在屋內來回踱步,最終,她的目光落在了床頭那個破舊的木箱子上。
她開啟箱子,將裡面幾件打了補丁的舊衣服盡數掏了出來,然後掀開箱子底部那層已經磨得發亮的襯布,露出了下面的木板。
她用指甲摳了許久,才從一條縫隙中,摳起一塊活動的木板。
木板下方,是一個小小的暗格。
裡面躺著一張泛黃的烈士證明,一枚褪色的紀念章,還有幾張皺巴巴的零錢——那是這個家最後的積蓄。
陳紅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將那一百零五元錢,用一塊乾淨的破布包好,鄭重地放入暗格,緊挨著丈夫的遺物。
放好之後,她又將木板嚴絲合縫地蓋回原位,鋪好襯布,再將舊衣服一件件疊好放回箱中。
做完這一切,她彷彿完成了一個神聖的儀式,整個人如同虛脫一般,靠著箱子緩緩坐下,長舒了一口氣。
有了錢,便有了底氣。
陳紅緊繃的神經一放鬆,肚子便“咕咕”叫了起來。
她這才想起,一家人的晚飯尚未進食。
無錯書吧她一拍大腿,站起身來,目光炯炯地看著李鄉書:“鄉書,你稍等!媽給你去熱包子!”
她風風火火地衝進那狹小昏暗、僅能算作灶間的廚房。
不一會兒,一股濃郁的肉香味便飄散出來。
陳紅端著一個粗瓷碗走了出來,碗裡,是早上李鄉書特意留給她的,那個白白胖胖的大肉包。
此刻,包子被熱氣蒸得油光發亮,香氣愈發濃郁。
“快,趁熱吃了!”陳紅將碗塞到李鄉書手中,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
“你如今是咱們家的頂樑柱,今日又受了驚嚇,必須將身體調養好!這個包子歸你,誰也別想爭搶!”
說著,她還瞪了一眼,旁邊饞得直流口水的李秀秀和李文文,那眼神彷彿在說:你們倆若有想法,就等著捱揍吧。
兩個小姑娘立刻縮了縮脖子,儘管饞得不行,卻不敢再看那肉包子一眼。
李鄉書心中既溫暖又覺得好笑。
他看著母親那一臉“我兒子獨自享用理所應當”的神情,搖了搖頭,拿起筷子,在所有人驚訝的目光中,將那個大肉包精準地分成了四份。
他將最大的一份夾到陳紅碗裡,然後又把兩份大小相近的,分別給了李文文和李秀秀,僅給自己留下了最小的一塊。
“媽,您所言極是,我是頂樑柱。”李鄉書看著愣住的母親,微笑著說道。
“可頂樑柱亦不能獨自承擔一切,這個家,是我們四個人共同的。”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往後咱們家的規矩便是,只要有一口肉吃,就得分成四份,誰都不能落下。”
“你這孩子……”陳紅眼圈泛紅,想要把肉包夾回去,卻被李鄉書按住了手。
“媽,您在紡織廠從事的皆是體力勞動,比我更需要補充營養,您若不吃,我們誰都別吃了。”李鄉書的態度十分堅決。
陳紅望著兒子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了看兩個女兒渴望的目光,心中百感交集。
她不再堅持,只是嘆了口氣,預設了兒子的分配方案。
她發覺,不知從何時起,這個向來沉默寡言的兒子,已然有了當家做主的氣魄。
晚飯極為簡單,一人一碗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玉米糊糊,外加一小塊珍貴的肉包子。
一家人圍坐在破舊的小桌旁,氣氛卻前所未有的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