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伯夾著煙的手猛地一顫，滿是溝壑的老臉上綻開了一朵花，心裡那塊懸了半輩子的大石頭，算是咣噹一聲落了地。
這何家老二，雖然長得著急了點，但那身板，那手藝，那股子實誠勁，再加上何家這厚實的家底，自家閨女跟了他，那是掉進福窩裡了！
王翠花的心頭也是猛地一跳，一股甜蜜的喜悅湧上心頭。
他不嫌棄俺是鄉下的，也不嫌棄俺家窮。
可這股喜悅還沒來得及蔓延，眼角的餘光便瞥見了老爹那斑白的鬢角和佝僂的腰身。
那股子熱乎勁瞬間像被潑了一盆涼水。
要是自個兒嫁進城裡享福去了，留老爹一個人在這破屋裡，萬一有個頭疼腦熱，身邊連個遞水的人都沒有。
那還是人乾的事嗎？
帶著老爹嫁過去？
這話剛見面怎麼開口？人家何家條件這麼好，憑啥幫著養個吃白飯的老丈人？要是這話一出口，這門親事恐怕立馬就得黃。
王翠花放在膝蓋上的手緊緊攥著衣角，指節都捏得發白，心裡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無錯書吧沉默。
短暫而難熬的沉默。
傻柱眼巴巴地瞅著翠花，眼神裡的光彩一點點變得忐忑。
終於，王翠花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臉上掛著得體卻略顯疏離的微笑。
“何二哥，你是好人，真的。”
她聲音不大，卻很清晰。
“你有手藝，心腸也好，剛才聽你說話，我就知道你是個靠得住的男人。誰能嫁給你，那是有福氣。”
傻柱臉上剛要泛起喜色，卻見王翠花話鋒一轉。
“可是……這結婚畢竟是一輩子的大事。咱們這才剛見第一面，滿打滿算還沒倆鐘頭。這要是草率定下來，對你，對我，都不負責任。”
王翠花不敢看傻柱那雙驟然黯淡下去的眼睛，硬著頭皮繼續說道。
“我覺得，咱們是不是能再接觸接觸？多瞭解瞭解對方的脾氣秉性，往後再談婚論嫁，是不是更穩妥些？”
彷彿一記悶雷劈在傻柱腦門上。
他那張原本洋溢著興奮的臉，肉眼可見地垮了下來，就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
這是沒看上啊。
什麼多接觸多瞭解，那是文化人拒絕人的場面話！
以前在廠裡，許大茂那孫子不就老這麼忽悠大姑娘嗎？
傻柱只覺得嘴裡那股子回甘變得苦澀無比，剛才那股子熱乎勁也涼透了，肩膀也塌了下去。
王大伯急得剛想開口勸閨女，卻被王翠花一個堅定的眼神給堵了回去。
何雨生坐在旁邊，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他看著王翠花那雙雖然說著拒絕的話、眼底卻藏著掙扎和隱痛的眸子，心裡跟明鏡似的。
這姑娘，心裡有事。
而且這事兒，十有八九跟這孤零零的老院子有關。
何雨生伸手拍了拍傻柱那頹喪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卻讓人安心。
“柱子，耷拉個腦袋幹什麼？我覺得翠花妹子說得在理！”
傻柱一愣，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家大哥。
這是親哥嗎？這時候不幫著說話，怎麼還拆臺呢？
何雨生沒理會傻柱的幽怨，轉頭看向王翠花，目光清澈而坦蕩。
“婚姻大事，那是得慎重。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要是隻見一面就定終身，那才叫草率。翠花妹子想得多，那是為了以後日子過得長遠，這是過日子的人！”
說著，他站起身，大度地笑了笑。
“既然這樣，那咱們就先當朋友處著。以後常來常往，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嘛。柱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何雨生這話，既給了傻柱臺階下，又把這事兒給穩住了，沒把路堵死。
傻柱雖然心裡還是不得勁，但也知道大哥這是在救場，只能勉強擠出笑，悶悶地點了點頭。
“大哥說得對……是我心急了。”
王翠花聽著何雨生這番話，心裡湧起一股感激，目光偷偷看向傻柱，心裡暗暗盤算。
一定要找個機會，單獨跟他說清楚。
如果他真能接受帶著老爹，那這輩子，做牛做馬也報答他！
屋裡的空氣像是凝固了。
王大伯手裡的菸袋鍋子猛地往桌角一磕，震得那幾個搪瓷碗叮噹亂響，幾粒火星子濺在地面的浮土上，忽明忽暗。
老頭子氣得鬍子都在抖，那雙渾濁的老眼裡滿是恨鐵不成鋼的焦躁。
這丫頭是不是讀書讀傻了？
人家何家是什麼門第？那是四九城的工人階級，開著吉普車來的！帶來那些東西，夠村裡人嚼舌根好幾年。
這麼好的金龜婿，那是打著燈籠都難找，她倒好，還拿起架子來了！
“翠花！你這是怎麼說話呢？”
王大伯嗓門拔高了八度，乾瘦的胸膛劇烈起伏。
“人家柱子誠心誠意，何大哥也這麼給面子，你還要考慮啥？咱家這條件，你還想挑個天王老子不成？”
王翠花娘咬著下唇，泛白的嘴唇滲出血色，頭垂得更低了，兩隻手死死絞著衣角，指節泛白。
何家越是厚道，她心裡越是發虛。
若是嫁過去，留老爹一個人在這四面漏風的土坯房裡等死，她王翠花這就叫不孝！
可要是帶著個只會抽旱菸、還要人伺候的老爹嫁過去，那不成了何家的累贅？
這話，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怎麼說得出口？
就在王大伯還要再罵的時候，一隻大手穩穩地按住了他的胳膊。
何雨生臉上掛著笑，那笑容裡帶著一股讓人無法反駁的鎮定。
“大伯，您消消氣。翠花妹子這是懂事，是穩重，您該高興才對。”
說著，他轉過身，目光落在旁邊像個霜打茄子似的傻柱身上，恨鐵不成鋼地在那厚實的後背上拍了一巴掌。
這一聲脆響，把傻柱給拍懵了。
“還有你，垂頭喪氣的給誰看？你當是在菜市場買大白菜呢？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何雨生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語氣不急不緩。
“柱子，你想想，要是翠花妹子一看見咱家的條件，看見這吉普車，立馬就哭著喊著要嫁給你，那種見錢眼開的女人，你敢把家底交給她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