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的朝會，以一種顛覆性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李世民龍行虎步，帶著前所未有的暢快，離開了大殿。
文武百官則神情複雜地跟在後面，三三兩兩，議論紛紛。他們看向那個依舊站在殿中央，懶洋洋打著哈欠的太子殿下，眼神裡已經不再是單純的敬畏，而是摻雜了恐懼與狂熱。
“大國重器，必須掌握在朝廷手裡……”
“這個利，朝廷不爭，就會被豪強劣紳所爭……”
太子殿下的這幾句話，如驚雷滾滾，在他們腦海中不斷迴響，徹底顛覆了他們數十年寒窗苦讀建立起來的認知。
房玄齡與杜如晦並肩而行，兩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
“克明，我等……是不是真的老了？”房玄齡苦笑一聲，聲音裡帶著幾分落寞。
杜如晦搖了搖頭，目光卻緊緊鎖定著太子的背影：“不，玄齡，不是我們老了，是時代……被太子殿下，親手推著向前走了。”
長孫無忌走在最前面，面色沉靜，但袖中的手卻微微攥緊。他為外甥的成長感到驕傲，但那份驕傲之下，卻是一股難以言說的寒意。這頭猛獸，已經徹底掙脫了所有的枷鎖，他接下來，到底想做什麼？
所有人都走了，只有御史大夫韋挺，還失魂落魄地跪在冰冷的地磚上。
他引以為傲的鐵骨錚錚，他堅守一生的聖人祖制，在太子那番“歪理邪說”面前，被擊得粉碎。他想反駁，卻發現自己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因為他知道，太子是對的。
一個內侍官走過來，小聲提醒：“韋大人，陛下已經退朝了。”
韋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坐在地上，喃喃自語：“與民爭利……與民爭利……原來，這天下萬民，才是那個‘民’啊……”
……
甘露殿。
李世民剛換下朝服，屁股還沒坐熱，李承乾就跟個尾巴似的溜了進來。
“父皇。”
“嗯？”李世民心情正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何事？是不是又想討賞了？說吧，這次想要多少錢？”
“錢不錢的無所謂。”李承乾擺了擺手，一臉的無私，“兒臣是來辭官的。”
“噗——”
李世民一口茶水全噴了出來，他猛地站起身，怒視著自己這個不省心的兒子：“你說什麼？辭官？朕剛給你加封了‘少師’，你就要辭官？”
“父皇您聽我說啊。”李承乾一臉委屈，“您看，又是鐵路，又是格物，又是興業，現在還加了個‘少師’，總領諸事。兒臣就一個人，兩隻手，哪忙得過來？”
“您這不是把兒臣當太子用，是把兒臣當牲口用啊！”
李世民氣得腦門青筋直跳，指著他罵道：“你還好意思說！鐵路工地上，你睡大覺！朝堂辯論，你姍姍來遲！朕看你閒得很！”
“那不一樣！”李承乾振振有詞，“兒臣那是戰略性休息，是為了集中精力思考更重要的事情！比如，如何提高咱們大唐的行政效率！”
“哦？”李世民被他氣笑了，坐回龍椅上，抱著胳膊，一副“我看你還能編出什麼花來”的表情，“說來聽聽，你又有什麼高見了？”
“父皇您想啊，”李承乾開始了他的表演，“現在新事物太多了。修鐵路，得找工部；造挖掘機，得找格物院；發行寶券，得找興業銀行；北境打仗，又得跟兵部和參謀本部商量。兒臣每天光是接見不同衙門的人，聽他們彙報，腦袋都大了！”
“這流程太繁瑣，效率太低！萬一哪天兒臣腦子一糊塗，把修鐵路的錢批給兵部去買馬料了，那不就亂套了嗎？”
李世民眼角抽了抽，心想你還真幹得出這種事。
“所以呢？”
“所以，兒臣想，咱們能不能搞個簡化？”李承乾眼睛一亮，圖窮匕見，“咱們成立一個‘總辦衙門’，不，名字得高大上一點，就叫‘內閣’！”
“內閣？”李世民咀嚼著這個新鮮的詞彙。
“對！內閣！”李承乾越說越興奮，彷彿在推銷什麼寶貝，“您把房相、杜相、我舅舅、李大將軍這些各個領域的頭頭，都弄進這個‘內閣’裡。以後，凡是涉及到這些‘大國重器’的事務，不用分頭來找您和我了。讓他們先在內閣裡自己商量，拿出個統一的方案，蓋上印，再送來給您過目。”
“這樣一來，您每天只需要看幾份最終的決議，多清閒？兒臣呢，也只需要跟內閣打交道，不用再被一群人圍著吵。這叫什麼？這叫權責分明，統籌全域性！”
李承乾唾沫橫飛地說著，心裡的小算盤打得噼啪響。
只要成立了這個內閣，以後所有的事情，都讓房玄齡他們去頭疼吧！自己只需要在內閣會議上，提出個方向，然後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回去泡溫泉了。
這鍋甩的，簡直是藝術！
然而，他沒有注意到，龍椅上的李世民，眼神變了。
無錯書吧清閒？
權責分明？
李世民在聽到“內閣”這兩個字的時候，腦子裡瞬間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立刻就明白了這東西的真正可怕之處！
這哪裡是為了清閒！這分明是繞開了中書、門下、尚書三省的傳統制衡，建立了一個直屬於皇帝、效率高到恐怖的權力核心！
將帝國最頂尖的大腦和最強勢的部門首腦，全部捆綁在這個“內閣”裡，直接對自己和太子負責。從此以後，政令傳達，再無掣肘！帝國的意志，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貫徹到每一個角落！
這個逆子！
他竟然用一種“我就是懶，我想少乾點活”的藉口，堂而皇之地，要對大唐的整個中樞體系，進行一場釜底抽薪式的變革！
李世民看著李承乾那張寫滿了“快誇我聰明”的臉，心中百感交集。
他到底是真懶，還是……妖孽到了連重塑帝國權力構架，都能信手拈來的地步？
“好……”李世民深吸一口氣，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
“父皇您同意了？”李承乾大喜過望，感覺鹹魚山莊的溫泉水已經在向自己招手了。
“朕，同意了！”李世民緩緩站起身，臉上露出一抹讓李承乾感到不安的笑容，“朕準你，設立內閣！”
“即日起，以房玄齡、杜如晦、長孫無忌為首批內閣大學士，入主政事堂，總覽軍國機要！”
“太好了！”李承乾激動地一拍手。
“但是，”李世民話鋒一轉，笑得像只老狐狸，“內閣初立，百廢待興。作為‘少師’和內閣的提議者，你，李承乾，理應為內閣開個好頭。”
李承乾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朕決定，”李世民一字一頓地說道，“內閣的第一個議題，就是督造‘長安—驪山’鐵路工程！”
“而內閣的第一次會議，就由你這位少師，親自主持！”
“會議地點嘛……”李世民摸了摸下巴，露出了惡魔般的微笑。
“就在城南的鐵路工地上！”
“明日卯時，朕會親率內閣三位大學士，準時到場！你若遲到，哼哼……”
李承乾呆立當場，如遭雷擊。
他感覺自己精心設計了一艘準備駛向悠閒彼岸的豪華大船，結果，他爹反手就把船開進了工地，還讓他當了船長兼總舵手。
完了。
鹹魚夢，碎得跟餃子餡似的。
看著自家老爹那得意洋洋的背影，李承乾張了張嘴，最後，無聲地對著天空，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吶喊。
父皇，您學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