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天色將明未明，一層薄薄的寒霜覆蓋著長安城南的工地。
冷風跟刀子似的，刮在人臉上生疼。
李承乾裹著厚厚的狐裘，縮在那輛移動宮殿門口的臺階上，哈欠連天，眼角還掛著沒擦乾淨的眼屎。他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我是誰，我在哪，我為什麼會在這裡”的絕望氣息。
不遠處，上萬名鐵路工人已經集結完畢，在各自的百夫長帶領下，精神抖擻地進行著晨練，口號聲震天動地，與太子殿下生無可戀的表情形成了鮮明對比。
遠處，一隊騎兵簇擁著幾輛馬車，正朝著工地疾馳而來。
李承乾眼皮都懶得抬一下，他知道，他爹，以及他爹給他找來的三個“麻煩”，到了。
很快，李世民龍行虎步地從第一輛馬車上下來，他身後跟著的，正是房玄齡、杜如晦和長孫無忌。
三位大唐的頂級重臣，此刻都穿著厚實的官袍，站在寒風呼嘯的泥地裡，看著眼前這熱火朝天的景象，表情都有些微妙。他們習慣了在溫暖的政事堂裡運籌帷幄，像這樣天不亮就跑到工地上開會，還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咳咳！”李世民清了清嗓子，目光掃過自己的兒子，聲音洪亮地宣佈：“今日，乃我大唐內閣，第一次議事！”
他指了指旁邊臨時用木板搭起的一個簡陋高臺，上面擺著一張長條桌和幾把椅子。“諸位，請吧。”
房玄齡三人對視一眼，默默地跟著皇帝走上高臺。
李承乾被王德半請半推地弄了上去，一屁股坐在主位上，雙手揣在袖子裡，活像個被抓來抵債的地主老財。
“李承乾！”李世民坐在他旁邊，沉聲開口，“你身為少師，又是內閣的提議者，今日這第一次會議，由你主持。說吧，這長安到驪山的鐵路，你打算怎麼修？”
高臺下，數萬工匠，以及聞訊趕來的各級官員，都伸長了脖子，想聽聽這位神仙似的太子殿下，又有何高論。
李承乾耷拉著眼皮，有氣無力地伸出一根手指，朝著面前一望無際的工地劃拉了一下。
“還能怎麼修？”他嘟囔道，“路基，得平，得硬。上面鋪枕木，枕木上，再鋪鐵軌。完事。”
言簡意賅，簡單到像是在說廢話。
臺下的官員們一陣騷動，這說了跟沒說有什麼區別？
李世民的臉又開始黑了。
然而，房玄齡卻第一個站了起來，他手裡拿著一本冊子，神情嚴肅地問道：“啟稟少師，臣有幾問。鐵路所需枕木、碎石、鋼軌，數量龐大，如何統籌排程，確保供應不斷？工程隊萬人，每日吃喝拉撒，如何保障後勤？工期、用料、人工，如何制定詳細的預算與工期表？”
房玄齡一開口，就像開啟了話匣子。杜如晦緊接著起身：“臣亦有疑問。沿途徵地，必有糾紛，如何處置？路基標準為何？碎石鋪設多厚？枕木間距幾何？鋼軌如何固定？每一道工序，如何驗收，確保萬無一失？”
長孫無忌最後慢悠悠地補充道：“殿下，此項工程耗資千萬貫，如何監管賬目，防止貪腐？新法推行，必有阻力，如何應對輿論與地方豪強？”
一連串的問題，像炮彈一樣砸向李承乾。
每一個問題，都具體到了最繁瑣的細節，每一個問題，都足以讓一個經驗豐富的尚書焦頭爛額。
李承乾煩了。
他最討厭的就是這些雞毛蒜皮的破事。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把三位宰相嚇了一跳。
“我說你們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太子殿下睡意全無，指著房玄齡罵道，“後勤排程？你不會成立個‘物資調配司’嗎？畫個大表格，哪個部門負責什麼，什麼時間送到，寫得清清楚楚！誰敢延誤，直接砍了，換人！”
他又轉向杜如晦：“標準？驗收？你不會成立個‘工程監理司’嗎？專門找一幫最挑剔、最不懂人情世故的御史去幹！拿著尺子量，拿著錘子敲！哪段不合格，負責的工頭和工人，全部滾蛋，一文錢工錢都別想拿！還得賠償材料損失！”
無錯書吧最後，他瞪著自己的舅舅長孫無忌：“錢？把所有賬目，刻在石碑上，立在工地門口！每天花了多少，用在何處，一目瞭然！再設一個舉報箱，誰敢貪一文錢，查實之後，剁手！抄家！”
“這麼簡單的事，還用問我？你們當了幾十年宰相，都當到狗肚子裡去了？”
一番粗暴至極的咆哮，響徹整個工地。
臺下的官員們全都嚇傻了。
當朝太子，指著三位宰相的鼻子破口大罵？這是何等的荒唐！
然而，高臺上的房玄齡、杜如晦和長孫無忌，卻呆立當場。
他們沒有因此憤怒，也沒有感到羞愧，眼神裡，是如遭雷擊般的震撼！
物資調配司……專案管理！
工程監理司……質量控制！
賬目公示，嚴刑峻法……財務透明與反腐機制！
太子殿下這通粗鄙不堪的謾罵，字字句句，都直指行政管理的核心！他用最簡單、最野蠻的方式，為他們描繪出了一套前所未聞，卻又高效到令人恐懼的管理體系！
這哪裡是罵人，這分明是在上課！
“臣……臣明白了！”房玄齡第一個反應過來，他對著李承乾，深深一揖，神情激動，“殿下之法，大道至簡！臣，受教了！”
“臣，亦受教！”杜如晦和長孫無忌也回過神來，齊齊躬身行禮。
他們看向李承乾的眼神，已經徹底變了。如果說之前是敬畏，那麼現在，就是面對一個更高維度文明時的，那種發自靈魂的顫慄。
李世民坐在旁邊，看著眼前這魔幻的一幕，嘴巴張了張，最後，嘴角咧開一個大大的弧度，滿眼的得意與驕傲。
看，這就是朕的太子！
連罵人，都能罵出一個嶄新的治國方略！
“行了行了，別整這些虛的。”李承乾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事說完了，會開完了，我能回去睡覺了吧？”
說完，他轉身就想溜。
“站住！”李世民一把揪住他的後領。
“父皇，您又幹嘛？”李承乾一臉的生無可戀。
李世民笑得像只偷了雞的狐狸：“會是開完了，但內閣的第一次實地辦公，才剛剛開始。”
他指著下方已經開始忙碌起來的工地，對三位宰相說道：“三位愛卿，今日，朕與少師，便陪同你們，親自巡視工地，將方才議定的各項章程，落實下去！”
“臣等，遵旨！”房玄齡三人精神大振，立刻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