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的咆哮在空曠的工地上回蕩，但回應他的，只有李承乾那輛豪華馬車裡傳出的，均勻鼾聲。
這位皇帝陛下，拿著那塊畫著“挖掘機”的木板，氣得渾身發抖，卻又偏偏拿那個已經睡著了的混賬兒子毫無辦法。
“陛下，息怒……”段綸小心翼翼地上前勸諫，“太子殿下……他或許是真的累了。”
“累？”李世民吹鬍子瞪眼，“他除了吃就是睡，他累個屁！”
罵歸罵，李世民的行動卻很誠實。他小心翼翼地將那塊木板交給身後的王德，千叮萬囑，這東西比傳國玉璽還重要，磕了碰了，唯他是問。
隨後，他對著段綸和身後一眾已經從震撼中回過神來的工匠、官員，大手一揮，聲音裡壓抑不住興奮。
“傳朕旨意！將此‘神物’圖紙，火速送往登州皇家理工學院！命機械與動力學院、材料學院，放下手中一切事務，三日之內，給朕拿出第一版建造方案！”
“另，從鐵路工程隊中，抽調最頂級的工匠五百人，即刻啟程，前往登州聽用！”
“告訴劉三和閻立德，朕不管他們是三天不睡，還是五天不休，一個月之內，朕要看到第一臺挖掘機的樣機！若是做不到，讓他們提頭來見！”
一道道命令，帶著帝王的決斷和不容置疑的威嚴，迅速傳達下去。
整個工地，因為一張草圖，瞬間從“基建模式”切換到了“科研攻關模式”。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在他那移動宮殿裡，睡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
三天後，登州，大唐皇家理工學院。
當那塊畫著挖掘機草圖的木板，被八百里加急送到劉三和閻立德面前時，整個學院都沸騰了。
“神！這才是真正的神之造物！”劉三這位新晉的機械與動力學院代院長，捧著圖紙，雙手顫抖，眼中閃爍著狂熱的光芒。他彷彿看到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門。
“履帶傳動……多關節液壓臂……旋轉平臺……”閻立德，這位大唐最頂級的建築大師和畫家，如今的土木營造學院名譽院長，則是從另一個角度，看到了這臺機械無與倫比的工業美感。
這已經不是工具了，這是藝術品！是力量與結構的完美結合！
很快，一場由理工學院最頂尖的大腦們參加的技術研討會，在新建成的圓形圖書館內召開。
“此物的核心，在於動力！二代蒸汽機雖已穩定，但功率尚顯不足。我建議，啟動‘三代蒸汽機核心’專案，目標是將功率提升三倍！”劉三在巨大的黑板上寫寫畫畫。
“不止是動力，”一名材料學的教授站了起來，“它的鐵臂和挖鬥，需要承受巨大的扭矩和衝擊力。我們現有的‘神鋼’，韌性不足，必須研發出一種全新的，兼具強度與韌性的合金鋼！”
“還有液壓系統！”另一名年輕的講師激動地補充，“太子殿下只畫了概念，但如何用油來傳遞如此巨大的力量，如何保證管道的密封性，如何製造高精度的油缸和活塞……這，這是一門全新的學科！”
……
一場頭腦風暴，在登州如火如荼地展開。
而在長安，另一場風暴，也正在悄然醞釀。
起因，是太子殿下那份貼滿長安城的招工榜文。
御史臺。
數十名身穿青袍的御史言官，一個個義憤填膺，口誅筆伐。
“荒唐！簡直是荒唐至極！”御史大夫韋挺一拍桌子，氣得臉色發青，“招募工匠，竟給出堪比六品官員的俸祿！還管吃管住，管生老病病！此例一開，國將不國啊！”
他身旁，一名年輕御史立刻附和：“韋大人所言極是！如今長安城內，百工歇業，萬戶空巷！所有人都跑去給太子修鐵路了！長此以往，城中物價必然飛漲，民生凋敝！”
“更可怕的是，”另一名老成持重的御史，憂心忡忡地說道，“太子殿下此舉，名為招工，實為與民爭利！他用高薪，將所有熟練工匠都攏於麾下。以後，民間但凡要興建土木，或是打造器物，便再也找不到工匠。要麼，就只能出比太子更高的價錢！這是在釜底抽薪，斷絕我大唐民間的百業生機啊！”
“與民爭利”這四個字，像一塊巨石，重重地砸在每一個御史的心頭。
自古以來，儒家治國，最忌諱的便是官府與民爭利。
可如今，太子殿下，這個帝國的儲君，卻帶頭幹起了這種事！
“不行！必須阻止他！”
“我等身為言官，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豈能坐視太子胡來！”
“明日早朝，我等定要聯名上奏，死諫陛下，收回成命！”
“沒錯！便是拼了這頂烏紗帽，也絕不能讓此等禍國殃民之策推行下去！”
一時間，整個御史臺同仇敵愾，慷慨激昂，彷彿一群即將奔赴戰場的勇士。
第二天，太極殿。
天還沒亮，韋挺便率領著御史臺全體御史，齊刷刷地跪在了殿外。
當李世民在王德的攙扶下，踏入大殿時，看到的就是這黑壓壓的一片。
“你們這是做什麼？”李世民眉頭一皺。
“臣等，有本要奏！”韋挺高舉著一本厚厚的奏疏，聲如洪鐘。
“準。”李世民坐上龍椅，不動聲色。
韋挺手捧奏疏，走入殿中，朗聲念道：“臣，彈劾太子李承乾！其一，濫用國帑，以超常之薪酬招募工匠，致國庫空虛！其二，擾亂民生，高薪誘使百工歇業，致長安百業凋敝！其三，與民爭利，壟斷工匠，斷絕民間生機，動搖國本！”
“……此三者，皆為禍國之舉！懇請陛下，明察秋毫，立即罷黜太子總督辦之職，解散鐵路工程隊，以安民心，以正國法！”
話音落下，殿外數十名御史齊聲高呼：“懇請陛下，罷黜太子，以安民心！”
聲勢浩大，震耳欲聾。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鴉雀無聲。
房玄齡、杜如晦等人對視一眼，皆是眉頭緊鎖。
他們知道太子此舉必會引來非議，卻沒想到，御史臺的反應會如此激烈。
“與民爭利，動搖國本”，這頂帽子，扣得太大了。
李世民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他沒有看韋挺，而是將目光投向了站在武將佇列首位的李靖。
“衛國公，你怎麼看？”
李靖出列，躬身道：“回陛下，臣不懂經濟民生。臣只知，若此鐵路修成，大唐鐵騎，三日可抵漠北。若那‘挖掘機’造成，一夜可築雄關。屆時，何愁四夷不平，天下不定？”
簡單粗暴，卻直擊要害。
李世民點點頭，又看向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慢悠悠地走出來，說道：“陛下，韋大人所言，看似有理，實則只看到了眼前。太子殿下花的，是抄沒逆產，並非國庫正項。至於百業凋敝，不過是一時陣痛。待鐵路修成，貨物通達，商貿繁榮，所能創造的價值，又豈是區區一個長安城所能比擬？”
這番話說得在情在理，不少官員都暗自點頭。
韋挺卻不為所動，他梗著脖子，再次高聲道：“縱有萬般好處，與民爭利，便是錯！此乃聖人祖制，不可動搖！”
“說得好！”
就在這時，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殿外傳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太子李承乾打著哈欠，睡眼惺忪地走了進來。
他看都沒看跪了一地的御史，徑直走到大殿中央，對著龍椅上的李世民，敷衍地拱了拱手。
“兒臣聽說，有人彈劾我？”
他轉過身，笑眯眯地看著韋挺。
“韋大人，你說本宮與民爭利？”
“正是！”韋挺昂首挺胸，毫無懼色。
“那本宮問你，”李承乾伸出一根手指，“我大唐的鹽，官府賣不賣？”
韋挺一愣：“鹽乃國之命脈，自然是官府專營。”
“鐵呢？”
“鐵器亦然。”
“那這算不算與民爭利？”
“這……”韋挺語塞，“此乃國之基石，與尋常百業不同！”
“哦？”李承乾笑了，“鹽鐵是基石，鐵路就不是了？那能讓你們吃飽穿暖的紡織機，算不算基石？那能活人性命的青黴素，算不算基石？”
“本宮今天就把話放這兒。”李承乾收起笑容，環視全場，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凡是能讓我大唐國力鼎盛，百姓富足，江山永固的東西，都叫大國重器！”
“而所有的大國重器，都必須，也只能，掌握在朝廷手裡！”
“至於你說的‘與民爭利’……”
李承乾走到韋挺面前，俯下身，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本宮爭的，就是這個利！”
“因為這個‘民’，不是你韋挺，不是滿朝文武，也不是那些腦滿腸肥的世家大族。”
“而是天下萬民！”
“這個利，朝廷不爭，就會被豪強劣紳所爭，被門閥世家所爭！到頭來，倒黴的還是底下的老百姓！”
“本宮就是要用最高的薪水，最好的待遇，把全天下最優秀的人才，都吸引到朝廷的旗幟下來！讓他們為國效力，為民造福！”
無錯書吧“這，才叫真正的，為萬世開太平！”
一番話，擲地有聲，振聾發聵。
整個太極殿，落針可聞。
韋挺呆呆地跪在原地，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讀了一輩子聖賢書，第一次發現，原來“與民爭利”這四個字，還能有這樣的解釋。
李世民坐在龍椅上，看著自己的兒子，眼中異彩連連。
他第一次發現，這個看似懶散的太子，心中竟藏著如此宏大的格局和抱負。
“說得好！”李世民猛地一拍龍椅，站起身來。
“傳朕旨意！”
“太子李承乾，思慮深遠，高瞻遠矚，加封‘少師’之位，總領帝國鐵路、格物、興業諸事！”
“御史韋挺，忠直敢言，然見識短淺，罰俸一年，閉門思過三月！”
“朕今日，也把話放在這兒。”李世民掃視著滿朝文武，聲音如雷。
“從今往後，但凡有利於國計民生之‘大國重器’，朕，不僅要爭，還要大爭特爭！”
“誰敢再以‘與民爭利’為由阻撓，一律以‘禍國殃民’論處！”
“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