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站在長安城南郊的一處高坡上,龍心大悅。
放眼望去,昔日的荒野已經變成了一座巨大的、秩序井然的營地。上萬名身著統一藍色工服的工人,正按照不同的工種,在各自的區域裡進行著開工前的最後準備。
木工區,成堆的枕木被碼放得整整齊齊,工匠們正在用墨斗彈線,確保每一根的尺寸都分毫不差。
石料場,工人們喊著號子,將巨大的石塊鑿成統一規格的碎石,用於鋪設路基。
最遠處,一座臨時搭建的冶煉高爐已經冒起了黑煙,鐵匠們赤著上身,揮舞著大錘,正在按照圖紙鍛造第一批道釘和夾板。
這一切,都充滿了力量與希望。
段綸侍立在李世民身側,神情激動地彙報著:“陛下,所有工匠均已按照太子殿下的章程,完成了考核與編隊。今日便可正式破土動工!”
“好!好啊!”李世民重重拍了拍身前的護欄,豪情萬丈,“我大唐的鋼鐵巨龍,今日就要從這裡騰飛!”
他環視一週,卻皺起了眉頭:“總督辦呢?這麼重要的日子,他人呢?”
段綸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古怪,他抬手,指向不遠處營地最中心的位置。
那裡,停著一輛龐大得近乎誇張的四輪馬車。車身由上好的金絲楠木打造,窗戶鑲嵌著明亮的玻璃,車輪上包裹著厚實的橡膠,甚至還裝有肉眼可見的彈簧減震結構。這哪裡是馬車,這分明是一座可以移動的宮殿。
李世民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身後跟著一眾官員。離得近了,還能聽到車裡傳來太子殿下那懶洋洋的抱怨聲。
“說了多少遍,茶要八十五度的,你這都快沸了,燙嘴!還有這糕點,甜得發膩,換一碟鹹口的來!”
李世民的臉,黑了。
他一把掀開車簾,只見李承乾正歪在鋪著白虎皮的軟榻上,一個俏麗的侍女在給他捏肩,另一個正手足無措地端著一盤精緻的糕點。
“李!承!乾!”李世民的聲音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李承乾嚇得一哆嗦,手裡的茶杯差點掉了。他看著自家老爹那張黑如鍋底的臉,訕訕一笑:“父皇,您怎麼來了?兒臣正……正在思考如何最佳化施工流程,以報效大唐。”
“滾出來!”
……
半刻鐘後,盛大的開工典禮正式開始。
在數萬名工人和文武百官的注視下,李承乾被李世民強行按著,手裡塞了一把嶄新的鐵鍬。
按照流程,他這位總督辦,要剷起第一捧土,寓意開工大吉。
李承乾一臉生無可戀,隨隨便便地把鐵鍬往地上一插,用腳踩了踩,然後懶洋洋地挖起一小撮土,扔到一邊。
動作敷衍得讓司儀都不知道該怎麼往下接詞。
“行了,禮畢。”李承乾扔下鐵鍬,拍了拍手,轉身就想走。
“站住!”李世民一把揪住他的後領,“你給朕說清楚,這路,到底要怎麼修?”
“還能怎麼修?”李承乾指著旁邊成千上萬的工人,“就這麼一鍬一鍬地挖,一筐一筐地填唄。從這兒挖到驪山,估計……我孫子輩兒應該能泡上溫泉了。”
這話一出,全場譁然。
段綸更是急得滿頭大汗,這要是讓工人們聽了去,士氣豈不瞬間崩潰?
李世民氣得渾身發抖,指著他罵道:“混賬!那你之前定的那些章程,招的這些人,都是幹什麼吃的?”
“父皇,您別急啊。”李承乾掏了掏耳朵,一臉“你太大驚小怪”的表情,“用人挖,那是沒辦法的辦法。誰說咱們一定要用人挖了?”
“不用人挖,難道用天兵天將給你挖?”
“天兵天將多貴啊。”李承乾搖了搖頭,忽然來了精神,他環顧四周,最後從一個記錄官手裡搶過一根炭筆和一塊木板。
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他蹲下身,就在那塊粗糙的木板上,飛快地勾勒起來。
炭筆劃過木板,發出沙沙的聲響。
一個奇怪的輪廓,漸漸清晰。
那是一個擁有鋼鐵履帶底盤的怪物,上面頂著一個可以旋轉的平臺,平臺一側是冒著煙的鍋爐和複雜的傳動齒輪,另一側,則是一條長長的、由數個關節連線的鋼鐵巨臂。
最驚人的,是那巨臂的盡頭,裝著一個巨大的、帶著利齒的鐵鬥!
“這……這是何物?”李世民湊了過來,滿眼困惑。
在場的所有官員、工匠,也都伸長了脖子,看著那木板上聞所未聞的“怪物”,議論紛紛。
“好了。”李承乾扔掉炭筆,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指著木板上的圖紙,就像在介紹一件平平無奇的工具。
“這玩意兒,叫挖掘機。”
“挖掘機?”李世民重複了一遍這個古怪的名字。
無錯書吧“對。”李承乾點點頭,“用蒸汽機做動力,驅動這條鐵胳膊。這一斗下去,少說能挖一千斤土石,比一百個工人用鐵鍬挖一天還快。”
“你們看,”他指著圖紙上的鐵鬥,“挖滿了,胳膊一抬,平臺一轉,就能把土石精準地倒進旁邊的運輸車裡。都不用人力去裝卸。”
“有了這東西,什麼開山、挖河、平整路基,都是小孩子過家家。”
“從長安到驪山,最多……半年。”
整個工地,陷入了一片死寂。
數萬人的呼吸聲,都彷彿停止了。
半年!
從長安到驪山,百里之遙,半年修通?
這已經不是神蹟了,這是瘋話!
然而,當所有人都還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時,工部尚書段綸,這位已經被太子殿下徹底“格式化”了的老臣,第一個反應了過來。
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那塊畫著“挖掘機”的木板,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神物!此乃天賜神物啊!”段綸老淚縱橫,“臣,愚鈍!臣有罪!竟還想著用人力去修天路!”
他這一跪,彷彿一個訊號。
身後的工匠、官員,包括負責安保的衛國公李靖,都齊刷刷地看向那張圖紙,眼神裡充滿了狂熱與敬畏。
李靖的眼中,看到的不是修路,而是用這“挖掘機”,一夜之間在戰場上挖出數里長的壕溝天塹!
李世民的手,在顫抖。
他一把從李承乾手裡奪過那塊木板,像是捧著傳國玉璽一般,雙目圓睜,呼吸急促。
他終於明白,兒子之前所有的敷衍和懶惰,不是因為他不想幹,而是因為……他壓根就看不上這種原始的、低效的幹法!
在李承乾的世界裡,修路,就該是這個樣子的!
“承乾!快!告訴父皇!此物……此物如何建造?”李世民的聲音都在發顫。
然而,李承乾只是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伸了個懶腰,轉身就往自己那輛豪華馬車走去。
“圖紙畫完了,我的事也幹完了。”
“剩下的,那是格物院和機械學院的事。蒸汽機都造不明白,還想造挖掘機?讓他們自己研究去吧。”
“父皇,各位大人,你們忙著。兒臣乏了,回去補個覺。”
他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地鑽進了那座移動宮殿,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
“對了,”車簾放下前,他的聲音又懶洋洋地飄了出來。
“午飯前,別叫我。”
甘露殿內,李世民拿著那塊畫著“挖掘機”的木板,在原地足足愣了五分鐘,最後,仰天發出一聲複雜的、既有狂喜又有無奈的咆哮。
“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