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府，聞韶院。
往日裡翰墨飄香、清雅幽靜的院子，如今徹底淪為了一個巨大的工地指揮部。
李泰雙眼通紅，頭髮亂得像個雞窩，正趴在一張巨大的案几上，對著一堆圖紙奮筆疾書。他的嘴裡唸唸有詞，一會兒是“六號道釘”，一會兒是“枕木間距”，一會兒又是“轉彎半徑曲率”，整個人都快魔怔了。
而在他不遠處，一張奢華的白虎皮軟榻上，李承乾正四仰八叉地躺著，一個侍女給他輕輕捶著腿，另一個則小心翼翼地剝了葡萄喂到他嘴邊。
“不對！”李承乾眼睛都沒睜，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路基三合土配比》那張，石灰的比例寫錯了，應該是三成，不是兩成半。差半成，十年後鐵路就得翻修，本宮的三成分紅找誰要去？”
李泰一個激靈，連忙翻找圖紙，核對之後，哀嚎一聲，抓起筆，滿臉悲憤地劃掉重寫。
他堂堂魏王，父皇最寵愛的兒子之一，文壇領袖，如今卻淪為了兄長的私人秘書兼繪圖工，幹著最繁瑣、最枯燥的活兒，連個怨言都不敢有。
就在這時，工部尚書段綸，在王府管家的引領下，步入了這片混亂而又詭異和諧的院子。
段綸是個年過五旬的老臣，做事向來一絲不苟，最重規矩。當他看到眼前這副景象——魏王殿下成了埋頭苦幹的文書，太子殿下卻像個地主老財一樣享受著，他的眼角忍不住狠狠跳了一下。
這就是帝國鐵路總公司的總衙門？這就是總督辦的工作狀態？
“臣，工部尚書段綸，參見太子殿下。”段綸強壓下心頭的荒謬感，躬身行禮。
無錯書吧“段尚書來了？”李承乾懶洋洋地睜開眼，揮了揮手，“免禮。來得正好，本宮正有事要交給你辦。”
說著，他從身邊的案几上拿起一張紙，遞了過去。
段綸恭敬地接過，低頭一看，瞳孔驟然一縮。
那是一份招工榜文。
“帝國鐵路工程隊，招募令！”
“凡我大唐子民，身強體壯，無不良前科者，皆可應募。一經錄用，簽訂三年僱傭契約。”
“待遇：每日工錢三十文，三日一肉食，管飽！供統一食宿，發兩套四季工服！”
“福利：凡工程隊成員，皆可享受‘赤腳醫官’免費診治！因工受傷者，全額報銷醫藥費，並有撫卹金！工期滿三年，考核優異者，可優先轉為鐵路公司正式工，享永久僱傭！”
“……”
段綸的手，開始微微顫抖。他抬起頭，看著李承乾，聲音都有些變了調：“殿下！這……這萬萬不可啊！”
“為何不可？”李承乾反問。
“殿下，自古以來，國家興建大工，皆是徵調民夫徭役，只需管飯便可。您這……這又是發工錢，又是管吃住，還管看病，聞所未聞！從長安到驪山，不過百里，若按此標準，所需錢糧，怕是百萬貫都打不住！國庫……國庫如何承擔得起？”段綸急得滿頭是汗。
在他看來，這簡直是胡鬧！是拿國家的錢不當錢！
李承乾笑了，他慢悠悠地坐起身，看著這位一臉“忠心為國”的老臣，淡淡地說道：“段尚書，本宮問你，徵來的民夫，幹活有勁嗎？”
段綸一愣。
“他們會琢磨怎麼把活幹得又快又好嗎？”
段綸語塞。
“他們病了，是死是活，有人管嗎？死了一個，工程進度會不會受影響？”
段綸的額頭，已經滲出了冷汗。
“本宮花的不是國庫的錢，是本宮自己的錢。”李承乾一句話，直接把段綸後面的話全堵了回去，“本宮要的，不是一群被鞭子抽著、慢吞吞挪動的奴隸。本宮要的，是一支能打硬仗、攻無不克的鐵軍！我要他們每一個人，都把修鐵路當成自己的事業來幹！”
“吃飽了，才有力氣。拿到錢了，才有盼頭。生病有人治，死了有撫卹，他們才會心甘情願地，為這條鐵路賣命！”
“段尚書，”李承乾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你記住，本宮用錢，買的不是勞力，是效率，是人心。”
段綸呆立當場，腦子裡嗡嗡作響。
效率？人心？
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能用錢買來？
他想反駁，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因為太子說的每一句話，都透著一股他無法理解，卻又覺得無比正確的“歪理”。
“去吧，”李承乾重新躺下，擺了擺手，“把榜文貼滿長安城，一個時辰內，本宮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李承乾，要招人了。”
……
一個時辰後，整個長安城都炸了鍋。
無論是東市西市的商販，還是平康坊的浪蕩子，亦或是城外掙扎求生的流民，所有人都被那張紅紙黑字的榜文給震傻了。
“一天三十文？真的假的？我在這兒給人扛一天大包，累死累活才十五文！”
“還管飯？三日一肉？我的天爺，我上一次吃肉還是過年的時候！”
“你看你看，還管看病！受傷了還給錢！這是官府的告示？怕不是騙人的吧？”
“騙你？你看看上面蓋的印！‘帝國鐵路總公司’！還有太子殿下的私印！這可是太子殿下親自辦的差事，誰敢造假？”
懷疑、震驚、狂喜……種種情緒在人群中發酵。
第二天，天還沒亮，負責招募的衙門外，就已經排起了長龍。
那隊伍，從朱雀大街的這頭，一直延伸到了明德門外，黑壓壓的一片，看不到盡頭。有經驗豐富的老木匠，有身強力壯的鐵匠，有祖傳手藝的石匠，更多的，是無數雙眼睛裡閃爍著希望之光的青壯年。
段綸站在衙門的二樓，看著樓下那洶湧的人潮，手腳冰涼。
他徹底懵了。
他預想過會有人來，但做夢也沒想到，會來這麼多人！
這哪裡是招工，這分明是全城的男人都跑來了！
就在他手足無措之時，一名東宮的侍衛送來了一份新的“總督辦手令”。
段綸顫抖著手開啟，只見上面用清晰的字跡，畫著一套完整的招募流程圖。
“第一步：初選。設百個登記處，凡應募者，登記姓名、籍貫、特長。”
“第二步：複試。分設‘木工’、‘石工’、‘鐵工’、‘力工’四大考場。木工考鋸直線，石工考鑿方石，鐵工考鍛鐵釘，力工考舉石鎖。限時完成，達標者進入下一輪。”
“第三步：體檢。由‘赤腳醫官’負責，檢查有無惡疾、殘病。”
“第四步：編隊。透過者，十人一伍，設伍長；十伍一隊，設隊長。統一發放身份腰牌，錄入名冊。”
……
整套流程，環環相扣，清晰明瞭，分工明確，效率高得令人髮指！
段綸拿著這份“手令”，如獲至寶。他立刻按照上面的指示，將手下的官吏和臨時抽調來的府兵分派下去。
原本混亂不堪的場面，奇蹟般地變得井然有序。
登記、考核、體檢、編隊……數萬人的招募工作，在一種高效得近乎冷酷的節奏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段綸站在高處，看著這一切，心中翻江倒海。
他終於明白，太子殿下要的，根本不是一群烏合之眾。
太子在用一種自己從未見過的方式，篩選、整合、鍛造出一支真正屬於“鐵路”的軍隊！
一個星期後。
長安城外，一座嶄新的營地拔地而起。
一萬名精挑細選出來的工人，換上了統一的藍色工服，住進了乾淨整潔的營房，吃上了熱氣騰騰的白米飯和肉湯。他們的臉上，不再有麻木和迷茫，取而代含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昂揚鬥志。
他們不再是流民，不再是苦力。
他們是“帝國鐵路工程隊”的一員！是太子殿下的人！
當晚，段綸深夜求見李世民。
甘露殿內，李世民看著風塵僕僕、雙眼佈滿血絲，神情卻異常亢奮的工部尚書，有些意外。
“段卿，鐵路招募之事，如何了？”
段綸深吸一口氣，對著李世民，深深一揖到底。
“陛下！”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和難以言喻的敬畏。
“太子殿下……他不是在修路。”
“他是在為我大唐，鑄造一條能夠征服天下的……鋼鐵脊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