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一下，朝會便散了。
房玄齡和杜如晦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哭笑不得的神情。用國帑修一條通往太子私人山莊的鐵路，這事傳出去，御史臺的唾沫星子怕是能把甘露殿給淹了。
可偏偏，這又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最穩妥的試點方案。
他們只能感嘆，太子殿下的腦子，真是長得和常人不一樣。總能用最離譜的理由，辦最正確的事。
長孫無忌慢悠悠地走到李承乾身邊，看著自家外甥那副哈欠連天、好像隨時能睡過去的模樣，心裡五味雜陳。
“承乾，你跟舅舅說句實話，”長孫無忌壓低了聲音，“你到底是真想泡溫泉，還是藉著泡溫泉，給陛下一個臺階，好名正言順地把這鐵路修起來？”
無錯書吧李承乾揉了揉眼睛，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舅舅，你想多了。”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我就是想泡溫泉。天冷了，來回坐馬車太顛簸，修條鐵路，方便點。”
“……”
長孫無忌的嘴角狠狠一抽，半天沒說出話來。
方便點？
為了你泡溫泉方便點，就要調動數萬民夫，耗費百萬錢糧，開啟一個足以改變帝國格局的浩大工程？
他看著李承乾那張真誠又無辜的臉，忽然覺得，自己這幾十年的官，怕是都白當了。
這小子，是妖孽！
李承乾可不管自家舅舅在想什麼，他現在只想趕緊把差事辦完，然後回東宮補覺。
他轉身又走回了甘露殿。
李世民正拿著那張鐵路規劃圖，看得眉飛色舞，彷彿已經看到一條鋼鐵巨龍橫臥在大唐的土地上。
房玄齡和杜如晦也尚未離開，等著與李世民商議國事。
“父皇，”李承乾有氣無力地開口，“既然您準了，那咱們先把章程定下來。”
“說！”李世民心情大好。
“第一，修鐵路，兒臣是總督辦，這沒錯。但兒臣只管大方向和技術，具體的施工、管理、人員調配，兒臣一概不管。您得給兒臣配個副手，能跑腿、能幹活、還耐罵的那種。”
李世民眉頭一挑，這小子，剛接活就開始甩鍋了？
“準了！朕讓工部尚書段綸給你當副手！”
“第二，”李承乾伸出兩根手指，“從長安到驪山，沿途所有土地，無論官田私田，帝國鐵路總公司都有權徵用。若有阻攔，可先斬後奏。這叫‘鐵路沿線，王法最大’。”
“嘶……”李世民倒吸一口涼氣。這權力可就大了去了。但他轉念一想，修路徵地，自古以來就是麻煩事，不給點特權，這路怕是十年都修不出長安城。
“準了！”
“第三，”李承乾的聲音更懶了，“修路得有專門的隊伍。兒臣不要將作監那些老油條，也不要臨時徵調的民夫。兒臣要自己招人，成立一支‘皇家鐵路工程隊’，所有人發薪水，管吃住。錢，就從這次抄沒的家產裡出。”
以工代賑，付薪招募？
房玄齡和杜如晦眼睛一亮。此舉不僅能保證工程隊的專業和效率，還能解決大量流民的生計問題，一舉兩得！
“準了！”李世民越聽越興奮。
“第四，”李承乾打了個哈欠，似乎快到極限了，“兒臣身為總督辦，總不能天天吃住在工地上吧？那多影響兒臣思考關乎國運的大事。所以，兒臣需要一個‘移動總督辦衙門’。”
“什麼東西？”李世民一愣。
“就是一輛馬車。要大，要寬敞，裡面得有軟榻、有書桌、有冰鑑、有火爐。車輪得用上最好的軸承和減震彈簧，走在路上不能有一點顛簸。還得配上最好的廚子和兩個捶腿的侍女……”
李承乾還沒說完，李世民的臉已經黑如鍋底。
“你那是去監工，還是去遊山玩水！”
“工作需要。”李承乾一臉正色，“父皇你想啊，鐵路乃是百年大計，多少技術難題需要兒臣攻克？吃不好睡不好，靈感從哪來？萬一兒臣累倒了，這鐵路誰來修？這損失，誰來承擔？”
一番歪理，說得李世民竟然無法反駁。
他咬著牙，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準……了！”
“最後一點，”李承乾終於露出了最終的獠牙，“這條鐵路，既然是兒臣督造的‘溫泉專線’，那鐵路公司，兒臣得佔三成乾股。以後靠鐵路賺了錢，得分兒臣三成。”
“砰！”
李世民一腳踹翻了身邊的香爐。
“李承乾！你給朕滾！”
他終於明白了！
什麼方便點，什麼工作需要，這小子從頭到尾，就是衝著錢來的！
他不是太子，他就是個來討債的！
……
半個時辰後，李承乾心滿意足地拿著加蓋了玉璽的聖旨，晃晃悠悠地回了東宮。
身後，是氣的渾身發抖的李世民和已經麻木了的房玄齡等人。
“陛下，息怒……”房玄齡小心翼翼地勸道，“太子殿下……他這也是為了激勵自己，更好地為國效力。”
“放屁！”李世民指著李承乾的背影，怒罵道，“他那是為國效力嗎？他那是想把國庫當成他自己的錢袋子！”
罵歸罵，但李世民心裡卻跟明鏡似的。
三成乾股，看似荒唐，卻把太子和鐵路的利益，死死地捆綁在了一起。從此以後，這小子就算想偷懶，為了他那三成分紅，也得拼了命地把鐵路修好，運營好。
這筆買賣，看似是李承乾佔了便宜，實則，是他這個皇帝，用三成未來的利潤，買下了太子全部的心思和精力。
不虧！
想通了這一點，李世民的心情又多雲轉晴了。
他撿起地上的圖紙，對著目瞪口呆的幾位大臣，豪氣干雲地一揮手。
“傳朕旨意！帝國鐵路總公司，即日成立！總督辦衙門，就設在……魏王府！”
“讓那個臭小子，滾去跟他弟弟擠一塊兒去！”
……
魏王府，聞韶院。
李泰正捧著一本新印出來的《基礎火藥學》看得如痴如醉，彷彿開啟了新世界的大門。
忽然，院門被人一腳踹開。
李承乾黑著一張臉，身後跟著一群搬著桌椅、軟榻、書卷的東宮侍衛，浩浩蕩蕩地闖了進來。
“皇……皇兄？”李泰嚇了一跳，連忙起身。
“別廢話！”李承乾一屁股坐在李泰的書桌後，指著滿院子的狼藉，“給你半個時辰，把這聞韶院給本宮收拾出來！從今天起，這裡就是帝國鐵路總公司的總衙門了！”
“啊？”李泰徹底懵了。
“啊什麼啊？”李承乾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不是喜歡整理歸納嗎？正好！”
他從懷裡掏出一大疊圖紙，扔在李泰面前。
“《皇家鐵路標準軌距引數》、《枕木鋪設規範》、《道釘鍛造工藝》、《路基三合土配比及施工流程》……”
“給你一個月時間，把這些東西，全部給本宮整理成冊，編纂成一部《帝國鐵路建造標準》！”
“要讓任何一個工匠，拿到這本書，都能按圖索驥，把鐵路給本宮鋪到天邊去！”
李泰呆呆地看著面前那一疊畫滿了各種奇怪符號和精密圖紙的“天書”，只覺得頭暈目眩。
他顫抖著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張。
只見圖紙上，畫著一個奇怪的鐵塊，旁邊標註著一行小字。
“標準六號道釘：總長七寸，釘頭直徑一寸，釘身四方，尾部收尖。材質：百鍊鋼。要求：誤差不得超過一毫。備註：此物為消耗品，需流水線量產。”
李泰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
他彷彿看到的不是一枚釘子，而是一個全新的，被“標準”和“量產”所支配的，冰冷而高效的工業世界。
而他的兄長，正懶洋洋地靠在自己的椅子上，指揮著侍衛，把一張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白虎皮，鋪在他剛剛坐過的軟榻上。
好似，只想舒舒服服地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