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依太子之見,當如何處置?”李世民終於開口,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被徹底驚住了。承乾這番話已經超越了案件本身,上升到了“法”與“治”的哲學高度。
李承乾看向李世民,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鄭重的神色:“父皇,兒臣以為,丘行恭,當判!但,不當死。”“哦?如何說。”李世民追問。
“其三罪並罰,當奪其爵位,削其兵權,收其家財充入國庫,以為懲戒。令其閉門思過,終身不得再入朝堂,此為其罪之罰。”
“但念其功,念其情,可保留其性命,允其在家中頤養天年,此為其功與情之恤。”
“如此,既維護了國法的尊嚴,又彰顯了陛下的仁德;既懲罰了罪行,又體恤了功臣。法理與人情,皆不相負。”
李承乾說完,對著李世民深深一揖:“兒臣愚見,請父皇聖裁。”整個甘露殿,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被李承乾這番話震得魂不守舍。魏徵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想反駁,卻發現太子的判決方案,竟是如此的無懈可擊!
既堅持了“罰”的原則,又體現了“恤”的關懷,比他單純的“斬立決”高明瞭不知多少倍!
長孫無忌更是目瞪口呆,他看著自己的外甥,感覺像在看一個怪物。
這種對法理、人情、政治之間平衡的精準拿捏,連他這個縱橫朝堂數十年的老狐狸都自愧不如!
李世民緩緩地從龍椅上站了起來,他一步步走到李承乾面前,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一個‘法理與人情,皆不相負’!”李世民的聲音中充滿了無法抑制的狂喜,“承乾,你今日為朕,為我大唐所有為政者,上了最好的一課!”
他轉身,面對滿朝文武,聲如洪鐘:“傳朕旨意!丘行恭一案,就依太子所議處置!另,太子李承乾,聰慧賢明,洞察事理,特賞黃金千兩,錦緞千匹!”
李承乾聽到賞賜,眼睛一亮,剛才那副高深莫測的模樣瞬間消失,又變回了那個財迷的樣子,連忙謝恩:“謝父皇!”
這變臉的速度,讓剛剛還沉浸在震撼中的群臣,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李世民看著兒子這副模樣,又好氣又好笑。他忽然覺得,自己之前對這個兒子的所有擔憂,都是多餘的。
鹹魚?猛獸?不,都不是。他李世民的兒子,是一把藏在鞘中的絕世神兵!平日裡看著樸實無華,一旦出鞘,便可斬斷世間一切難題!
丘行恭一案,以一種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李承乾的判決方案,如同一陣清風,吹散了籠罩在朝堂上空的陰霾,讓法理與人情這對千古難題,得到了一個近乎完美的平衡。
此案之後,太子李承乾在朝中的聲望,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頂峰。
如果說,蝗蟲宴和千里眼,讓人們覺得他神異,充滿了敬畏和一絲恐懼。
那麼這一次,李承乾對丘行恭案的處置,則讓滿朝文武,尤其是那些飽讀詩書的文官集團,第一次發自內心地感到了信服。
這不再是奇技淫巧,不再是未卜先知。這是真正的,經世濟民的陽謀大道,是足以安邦定國的帝王心術!
一時間,東宮門前車水馬龍。以往對太子避之不及的官員們,現在削尖了腦袋都想往裡鑽。
送禮的、求見的、套近乎的,絡繹不絕。他們都想瞻仰一下這位格物太子的風采,希望能從他嘴裡再聽到幾句金玉良言。
然而,李承乾對此卻煩不勝煩。“不見!一概不見!”麗正殿內,李承乾躺在太師椅上,一邊用小刀削著一塊檀木,一邊不耐煩地對王德揮著手,“告訴他們,本宮偶感風寒,需要靜養。”
王德苦著臉道:“殿下,來的是魏王殿下。他已在殿外等候多時了,說是有萬分緊急的要事,必須面見殿下。”
“李泰?”李承乾的動作一頓。自上次自己那番推心置腹的交談之後,這個四弟就一直躲著自己,今天怎麼主動找上門來了?“讓他進來吧。”
很快,身形越發豐腴的魏王李泰,抱著一摞厚厚的竹簡,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
他一進殿便屏退左右,然後“噗通”一聲,將那堆竹簡放在地上,對著李承乾便是一個大禮。“大哥!救我!”
李承乾被他這架勢嚇了一跳,差點從太師椅上滑下來。“你這是幹什麼?起來說話。”
李泰苦著一張臉,指著地上的竹簡道:“大哥,你看看,這都是弟弟我近來奉父皇之命,編纂的《括地誌》初稿。”
《括地誌》,是李世民交給李泰的一項重要文化工程,旨在記錄天下山川地理、風俗物產。
李泰為此傾注了大量心血,廣招文士,日夜趕工。“編得不錯啊,挺厚實。”李承乾隨口誇了一句。
無錯書吧“好什麼呀!”李泰快哭了,“父皇今日召我入宮,考校我編書的進度。他看完之後,雖然表面上誇獎了我,但眼神裡……卻充滿了失望!”
“失望?”“是啊!”李泰急道,“父皇說,我這《括地誌》雖包羅永珍,卻只錄前人所言,無甚新意。然後……然後父皇就提到了大哥你。”
李泰學著李世民的口吻,說道:“‘你看看你大哥,足不出戶,便知天下。他口中的土豆、地瓜,遠在極西。他畫的輿圖,讓李君羨避開了天罰之症。這才是真正的‘括地’之學!你這書,與承乾的見識一比,不過是故紙堆罷了!’”
李泰越說越委屈:“大哥,父皇這是拿我跟你比啊!我怎麼比得過你?你那是神仙手段,我這……我這是凡人功夫啊!父皇讓我回來,將《括地誌》重新修訂,要……要加入一些‘前人所未見’的東西。這……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李承乾聽明白了,敢情是李世民這個卷王之王,又在搞“父子內卷”了。自己表現得太優秀,反而把弟弟給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