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看著一臉苦相的李泰，心中也有些過意不去。他想了想，走到那堆竹簡旁，隨手拿起一卷翻了翻。

上面記錄的是關中地區的水文地理。“青雀，你這書，確實有個大問題。”李承乾開口道。

“啊？什麼問題？”李泰緊張地問。

“你只記錄了‘是什麼’，卻沒有記錄‘為什麼’，更沒有想過‘能用來幹什麼’。”李承乾指著竹簡上的內容，“比如這裡，你寫‘渭水，其流甚急，春夏易氾濫’，就完了？這叫記錄，不叫‘志’。”

“那……那該怎麼寫？”“你應該問，渭水為何流急？是因為上游山勢陡峭，還是河道狹窄？春夏為何氾濫？是因為雨水集中，還是堤壩不固？知道了這些，你才能想，這湍急的水流能不能用來推動水車，灌溉兩岸農田？這易氾濫的河道，能不能透過疏浚、築壩來變害為利？”

李承乾站起身，走到一張巨大的空白地圖前，這是他讓格物院繪製的，上面只有大唐最主要的幾條山脈和河流。

他拿起一支炭筆，對著李泰說道：“真正的《括地誌》，不應該只是一本文字的彙編。它應該是一系列圖、表、志的結合。”

“比如，每一州都應該有一幅精確的地圖，上面標明山川、河流、城池、道路。每一縣都應該有一份物產的統計表，記錄糧食產量、人口數量、礦產分佈。每一條河都應該有一份水文志，分析其四季流量、水利價值和潛在災害。”

“你甚至可以更進一步，”李承乾的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製作一張‘全國降雨分佈圖’，用不同的顏色標記出各地的年平均降雨量。再製作一張‘全國耕地潛力圖’，告訴父皇，哪些地方是良田，哪些地方是旱地，哪些地方適合種粟，哪些地方適合種麥。”

“這……這……”李泰被李承乾這番宏大的構想徹底驚呆了，他感覺自己眼前開啟了一扇全新的大門。

他編的《括地誌》和大哥口中的《括地誌》一比，簡直就是孩童的塗鴉！

“大哥，你說的這些……這些圖該怎麼畫？這些資料，又從何而來？”李泰的聲音都在發顫。

“這便是格物院可以幫你的地方。”李承乾笑了笑，“地圖的繪製，需要用到幾何學和測繪學。格物院正在研究一種‘三角測量法’，可以用來精確測量兩地之間的距離和方位。至於資料，則需要派出大量人員，去實地勘察、丈量、統計。這是一個浩大的工程，非一人一時之功。”

李承乾走到李泰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青雀，父皇不是在逼你，他是在點撥你。他希望你做的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腐儒，而是一個能為大唐開疆拓土，經世濟民的實幹家。”

“你把我的這些想法，寫成一份詳細的奏疏，呈給父皇。就說，你願意與格物院合作，用‘格物之學’來重新編纂《括地誌》。我保證，父皇看了非但不會失望，反而會大加讚賞。”

李泰看著李承乾，眼中充滿了感激和崇拜。他知道，大哥又一次救了他。而且，是給了他一條通往真正成功的康莊大道！“大哥，你的大恩大德，弟弟我……”

“行了行了，別整這些虛的。”李承乾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你趕緊回去寫奏疏吧，別耽誤我……我研究學問。”

打發走感恩戴德的李泰，李承乾長舒了一口氣。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辛勤的老農，不僅要種好自己的地，還要時常幫扶一下鄰居家不成器的孩子。心累!

李承乾重新躺回太師椅，決定今天什麼都不幹了，就好好地當一條鹹魚。

然而，他剛閉上眼沒多久，王德又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手裡還捧著一本厚厚的冊子。

“殿下，”王德的聲音很輕，“這是工部尚書段綸大人，奉陛下之命送來的。說是……請殿下審閱。”

李承乾睜開一隻眼，有氣無力地問道：“又是什麼？”

“是……是朝廷新修宮殿的圖樣和章程，名為《營造法式》。”王德小心翼翼地回答。

李承乾一聽，差點沒從椅子上跳起來。《營造法式》？這玩意不是宋朝才有的嗎？怎麼大唐就冒出來了？

他拿過冊子一看，才發現此“營造法式”非彼“營造法式”，只是工部將一些常用的建築規制彙編成冊，內容粗陋，不成體系。

“段綸送這個給我幹什麼？本宮又不是工匠。”李承乾沒好氣地說道。

王德躬身道：“段尚書說，自打殿下發明瞭那‘蓄熱式馬蹄窯’後，工部的匠人們都對殿下的營造之學佩服得五體投地。陛下也認為，殿下在營造方面，必有‘神授之法’。如今朝廷正準備擴建大明宮，耗資巨大，陛下希望殿下能……能指點一二，看看這《營造法式》有無可改進之處，以……以節省國帑。”

李承乾徹底無語了。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塊唐僧肉，誰都想上來咬一口。李世民這是把他當成萬能工具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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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學、法學、地理學，現在連建築學都不放過了！

李承乾煩躁地翻著那本粗糙的《營造法式》，看著上面簡陋的斗拱結構圖，腦子裡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後世那些更加精巧、更加科學的建築技術。

比如，更合理的榫卯結構，可以大大增強建築的抗震性。

比如，標準化的模數制設計，可以讓所有構件預製生產，大大提高施工效率，節省材料。

再比如……水泥。如果能把水泥搞出來，那對大唐的建築、水利、國防工程，將是怎樣一場顛覆性的革命？

想到這裡，李承乾的呼吸猛地一滯。他發現，自己那顆想當鹹魚的心，竟然……可恥地……又一次被點燃了。

李承乾最終還是沒能抵擋住基建狂魔的誘惑。他將自己關在工坊裡三天三夜，誰也不見。

當李承乾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時，雙眼佈滿血絲，鬍子拉碴，手裡卻拿著一卷嶄新的圖紙和一本厚厚的冊子。

那本冊子，被他命名為《營造法式·卷一·總則》。在這本冊子裡，李承乾用這個時代能夠理解的語言，系統地闡述了後世建築學的幾個核心概念。

首先，是“模數制”。李承乾提出，所有建築構件，無論是斗拱、樑柱還是磚石，都應該以一個統一的“材”為基本單位進行設計和生產。

這樣一來，所有的構件都可以標準化、預製化，如同搭積木一樣，大大提高施工效率，減少浪費。

其次，是“結構力學”。他透過簡單的圖示，解釋了三角形的穩定性原理，提出了更加科學的樑架結構和斗拱設計，不僅能讓建築更宏偉，也更堅固，尤其能抵抗地震等自然災害。

最後，也是最核心的，李承乾提出了一個名為“混凝土”的全新概念。

“取石灰石煅燒，配以黏土、鐵粉，研磨成細末，此為‘水泥’。將水泥、沙、石子與水混合，便可得一種人造石材，名曰‘混凝土’。此物初為流質，可灌注成任意形狀，待其凝固，堅逾金石，且不畏水火。”

當這份《營造法式》連同曲轅犁、筒車的精細圖紙，以及他關於《括地誌》的宏大構想，一併由長孫無忌呈到李世民面前時，整個甘露殿陷入了長久的死寂。

李世民、房玄齡、杜如晦、魏徵……所有大唐最高決策層的大腦，在這一刻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甚至是一種因智慧被碾壓而產生的暈眩感。

如果說之前的千里眼、高山症，還可以用“仙人託夢”、“偶得秘籍”來解釋。

那麼眼前這些東西，已經完全超出了這個範疇。這不再是某個單一的神蹟，這是一個完整的、成體系的、囊括了法學、農學、地理學、建築學等所有領域的知識寶庫！

這哪裡是人？這分明是一個行走的“天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