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蒼老，卻帶著一絲中氣，在這死寂的地牢裡，顯得格外突兀。
林安眼皮動了動，沒有立刻回應。
老狐狸，終於忍不住了。
從這老頭被關進來開始，林安就在等。
等他開口。
“小兄弟，老夫這裡有一隻剛出爐的烤雞，還熱乎著。”
張清風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股誘人的味道。
“你若是能回答老夫一個問題，這半隻烤雞，便是你的了。”
林安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咕”了一聲。
他緩緩從稻草堆上坐起，裝作一副剛被吵醒，睡眼惺忪的模樣。
“一隻。”
林安聲音沙啞，討價還價。
“半隻雞腿都不行。”
隔壁的張清風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權衡。
“好，一隻。”
他答應得很乾脆。
“你為何會被關到這裡來？”
問題來了。
林安心中冷笑。
這是在探他的底。
一個被趙德利親自送進來，又被如此粗暴對待的囚犯，身份絕不簡單。
張清風不相信巧合。
“我？”
林安自嘲地笑了一聲，聲音裡充滿了懷才不遇的憤懣。
“科舉舞弊，知道嗎？”
“我本是今科的舉子，文章寫得花團錦簇，本以為能中個進士光宗耀祖。誰知道，被禮部尚書那個狗孃養的兒子看上了，直接把我的考卷換成了他的。”
“我不服，去鳴冤，結果就被打了一頓，丟到這鬼地方來了。”
無錯書吧這個故事，半真半假。
真在於他確實得罪了禮部尚書，假在於原因。
但對於一個身在天牢，與外界隔絕的老頭子來說，足夠以假亂真了。
這個理由，也完美解釋了他為什麼會對朝廷官員抱有如此大的敵意。
牢房裡再次陷入沉默。
許久，張清風的聲音才再次響起。
“禮部尚書的案子，歸大理寺或刑部管，為何會把你關進東廠的詔獄？”
這個問題，更加尖銳。
林安知道，這才是真正的考驗。
“再加半盤醬牛肉。”
他毫不客氣地加碼。
對面的張清風似乎被氣笑了，輕哼一聲。
“可以。”
“那老東西想拿我當把柄，拿捏禮部尚書。”
林安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靠在牆上，聲音懶洋洋的，充滿了破罐子破摔的無所謂。
“東廠督主趙德利，親自審的我。他說，只要我肯指認禮部尚書指使我舞弊，他就保我榮華富貴。我不幹，他就把我丟到這兒來了。”
“他說，要讓我看看，什麼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這番話，將趙德利的行為動機也解釋得清清楚楚。
一個想往上爬，不擇手段構陷朝廷大員的陰險太監形象，躍然紙上。
也把他自己，塑造成了一個有骨氣，不與閹黨同流合汙，結果被打擊報復的可憐讀書人。
邏輯，完美閉環。
“我的烤雞和牛肉呢？”
林安催促道。
話音剛落，只聽“嗖”的一聲。
一個油紙包，裹挾著一股柔和的勁風，精準地穿過兩間牢房的鐵欄杆，穩穩地落在了林安的面前。
林安眼神一凝。
好深厚的內力！
這老頭的琵琶骨明明被鐵鉤鎖住，真氣無法在經脈中順暢執行，竟然還能隔空傳物。
他心中警惕，臉上卻露出貪婪的喜色。
他手忙腳亂地撲過去，解開油紙包。
一隻金黃油亮的烤雞，半盤醬香濃郁的牛肉，香氣撲鼻。
林安毫不客氣，撕下一條雞腿，狼吞虎嚥地啃了起來。
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地嘟囔。
“媽的，總算吃了頓人飯。”
他吃得風捲殘雲，毫無形象可言，就像一個餓了三天的難民。
張清風靜靜地聽著隔壁傳來的咀嚼聲，沒有說話。
直到林安打了一個飽嗝，將最後一根骨頭丟在地上，張清風才再次開口。
“小兄弟，老夫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若是今晚，有人來劫獄，你覺得，能成功的機會有幾成？”
林安擦了擦嘴角的油，心中瞭然。
這老狐狸，終於問到正題了。
他這是想透過自己這個“內部人士”，來判斷他那兩個徒孫今晚行動的風險。
“劫獄？”
林安嗤笑一聲，聲音裡充滿了不屑。
“你當東廠詔獄是什麼地方？菜市場嗎？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他頓了頓，壓低了聲音，彷彿在分享什麼秘密。
“不過嘛，事在人為。”
“我只告訴你一件事，你自己品。”
“在東廠這地方，越是看著不起眼的老東西，就越是厲害。因為沒本事的，早就死在幾十年前的內鬥裡了，活不到現在。”
“押你們進來的那幾個老太監，你瞧著，有哪個是年輕人嗎？”
說完，林安便不再言語，重新躺回稻草堆上，一副“言盡於此”的模樣。
隔壁的張清風，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林安的話，像一盆冷水，澆滅了他心中最後一絲僥倖。
押送他們的，確實是幾個年紀不小的太監。
他當時只覺得氣息萎靡，並未在意。
現在想來，那幾人步履沉穩，氣息悠長，分明是內力修煉到返璞歸真境界的徵兆！
東廠，竟然派了這等級別的高手來看守他們！
阿凝和霏霏她們……此來，無異於飛蛾撲火！
“多謝小兄弟提醒。”
張清風的聲音，透著一股蕭索和疲憊。
“嗖”的一聲。
又一個油紙包飛了過來，裡面是一盤清炒的藕片。
林安毫不客氣地收下。
緊接著，隔壁傳來張清風的聲音。
“師侄，這些飯菜，你先吃吧。”
他對面的掌門，早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聞言大喜。
“多謝師叔祖！”
獄卒將剩下的清蒸鱸魚，一碗米飯，還有一碗湯，都遞給了他。
掌門端著碗，正要開吃，動作卻猛地一頓。
他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熱氣騰騰的飯菜，又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隔壁正在大嚼藕片的林安。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
烤雞……醬牛肉……藕片……
師叔祖把所有的菜，都先讓那個小子吃了一遍！
試毒！
掌門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師叔祖這是在用那個囚犯，來試探飯菜裡有沒有毒！
那自己面前這份……
他端著碗，看著那條完整的清蒸鱸魚，一時間，只覺得那魚眼正死死地瞪著自己。
吃，還是不吃？
這是一個問題。
林安將一切盡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惡劣的弧度。
他故意將藕片嚼得“咔嚓”作響。
“看什麼看！沒見過人吃飯啊！”
林安猛地衝著掌門的方向吼了一嗓子。
“想吃自己去要啊！廢物點心！等死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