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舒城外。
張繡大營,人喊馬嘶,燈火通明。
一輛輛馬車,滿載糧草、帳篷,整裝待發。
一匹匹戰馬,草足水飽,配鞍攜具,蓄勢待發。
一堆堆兵士,持槍執矛,裝備火把,嚴陣以待。
中軍,張繡與陳宮正在確認最後的行軍路線,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將二人打斷。
“將軍,周瑜在營外求見。”
聞言,張繡、陳宮同時一愣,驚愕莫名,面面相覷。
“周瑜不是追殺曹操去了嗎?”
“難道,沒有追上?”
無論張繡,還是陳宮,都不會相信程普、周瑜能在短短半天時間將曹操擊破。
“先生,此時周瑜前來,是何用意?”
眼看兵馬就要拔營而去,周瑜突然前來,讓張繡摸不著頭腦。
“莫非與孫策之死有關?”
陳宮輕捋鬍鬚,深邃的眸子在暗夜裡顯得更加幽深,心中閃過一個念頭。
“難道舒城發生了內訌?”
孫策死了,出身大姓的周瑜,不甘屈居人下,才顯正常。
同樣,程普、韓當也會有各自的野心。
至於孫賁、孫輔這些孫氏旁系,根本就駕馭不了那些老將。
如此,孫氏集團分崩離析就有了可能。
不過,這都是猜測,沒有得到論證前,陳宮也不敢肯定。
陳宮沒有答覆張繡,反身詢問來報的兵士。
“周瑜帶了多少人馬?”
“除了周瑜,還有五百士卒,胡車兒將軍已帶人堵在前方。”
陳宮與張繡對視一眼,心中皆有了初步猜測。
“周瑜來投!”
周瑜三更半夜來,且在大軍開拔之時來,除了投奔,陳宮、張繡再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至少,二人沒聽說,誰會三更半夜帶著五百人馬去串門。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偷營。
但,陳宮、張繡就沒見過誰會明目張膽來偷營的。
“將軍,先會會周瑜,到時見機行事。”
周瑜只帶了五百人馬來,且有猛將胡車兒在側,陳宮不怕周瑜搞事,決定親自去試探一番周瑜的來意。
“也好!”
張繡自然明白陳宮所指,瞭然點頭。
……
“瑜走投無路,夤夜來投張將軍、公臺先生,望二位容留!”
周瑜翻身下馬,將手中長槍倒插於地,上前一步,朝陳宮、張繡拱手躬身,姿態放的很低。
望著周瑜略顯卑微的姿態,陳宮與張繡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眸子裡看到了一絲瞭然之色。
在陳宮與張繡打量周瑜的同時,周瑜眼角餘光也在不動聲色地暗暗觀察著二人。
見高高在上的二人有意拿捏,周瑜犀利的眸子裡閃過一抹凌冽殺機。
“哼!”
過了數息,許是感覺將周瑜晾夠了,張繡翻身下馬。
“哈哈哈!”
張繡一邊笑,一邊走近周瑜,雙手將其攙扶起。
“公瑾之才,莫說在江東,即便放眼大漢,也是如雷貫耳,如今有難,某自不能袖手旁觀。”
周瑜直起身,俊美的臉頰露出一抹如釋重負般的笑意,兩腮的酒窩愈發深沉。
“將軍謬讚了!”
陳宮端坐馬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瑜的每一個細微表情。
周瑜看似謙遜,但骨子裡那股不輸於人的孤高,卻無法遮掩。
陳宮清楚,這是大姓子弟、自視甚高者與生俱來的性格,即便身處逆境,寄人籬下,一樣不墮氣勢。
“莫非真來投?”
周瑜的表現太過完美,無可挑剔,反倒讓陳宮有些琢磨不透,決定再試探一番。
“周公瑾,若沒記錯,舒城乃周氏髮根之地,門生故吏、姻親眷屬盤根錯節,豈會缺立足之地?”
張繡一怔,望向周瑜,眸子裡的那抹熱情緩緩消退,一絲警惕漸漸叢生。
陳宮的懷疑、張繡的情緒變化,周瑜盡收眼底。
“陳公臺,果真是一隻老狐狸!”
周瑜臉上的笑意緩緩斂去,被一抹悲涼取代。
“自陶應狗賊亂漢,我周氏隨之凋零式微,眼下廬江亦不保,昔日門生故吏、姻親眷屬,或遠走江東,或與周氏撇清干係,誰還敢再照拂周氏!”
周瑜話裡話外透著辛酸、不甘、憤怒,聽得張繡默默點頭。
周氏與陶應之間的仇恨,天下人盡皆知,是無法化解的,這點張繡早就知道。
陳宮自然也知道,甚至,他與周瑜幾乎同命相連。
只不過,是周氏先滅了陶氏滿門,陶應麾下滅了陳氏滿門。
陳宮接受了周瑜的這番說辭,但仍覺得還不夠,甚至愈加懷疑周瑜的動機。
“周公瑾,或許你並不清楚,我軍拔營,前往臨湖,名為投奔昌豨,實則歸附陶應,你可還要同行?”
張繡犀利的眸子驟然一縮,他知道,接下來就能徹底判定周瑜的意圖。
聞言,周瑜的臉色倏然一變,二話不說,轉身即走。
“周瑜曾立誓,此生與陶應狗賊不死不休,豈會搖尾乞憐,苟且偷生!”
張繡、陳宮對視一眼,臉上皆浮現出一抹釋然的笑意。
“哈哈哈,公瑾留步!”
張繡疾步上前,攔住周瑜去路。
“將軍何意?”
周瑜目光森然,語氣冰冷。
陳宮徹底放下心,翻身下馬,款款來到周瑜身側,笑意盈盈。
“周公瑾,宮與那陶應狗賊,亦有不共戴天之仇,此生……”
“嘭!”
“呃啊……”
無錯書吧陳宮話未說完,變故突生,重重捱了周瑜一記窩心腳,疼的發出一聲慘嚎,身子倒地的一瞬,就已被周瑜死死踩在腳下。
“呃……”
陡然變故,讓張繡反應慢了一拍,也就是這一拍,他的脖頸已多了一把鋒利的匕首。
“別動!”
周瑜無視胡車兒兇獸般的目光和周圍士卒驚恐的眼神,冷厲的目光掃視一圈,發出威脅。
“放下手中的兵器,接受投降,魏王絕不會為難你們!”
“殺……”
似乎為印證周瑜的說辭,周瑜話音剛落,四周驟然響起排山倒海般的喊殺聲。
霎時,此方沉睡的蒼穹被驚醒。
……
九江郡,合肥。
夤夜中的合肥,靜謐而安逸,除了星辰,這片蒼穹下的萬物皆已安睡。
“撲騰騰……”
“咕咕……咕咕……”
倏然,九江太守府的寂靜被打破,隨著一陣鴿子的低鳴聲,太守府內亮起了一盞燈。
過了幾息,隨著一聲刺耳的“吱呀”聲,亮燈的房門開啟,一名僕從匆匆而出,疾步朝後院奔去。
“張府君,廬江飛鴿傳書……”
“嗯?……快……掌燈……”
後院一陣短暫的雞飛狗跳,廬江太守張紘衣衫不整地從房間奔出,一把從僕從手中拿過文書,藉著昏暗的燈光快速看了起來。
“嘶!”
等看清文書內容,張紘徹底清醒。
“快,派人帶著此書,連夜趕往歷陽!”
……
“合肥距歷陽足足三百里,希望來得及!”
張紘佇立城頭,望著踏星遠去的數騎,心中默默替張南擔憂。
……
濡須口,東十五里。
“轟隆隆……”
通往濡須口的河沿上,忽然響起了雜亂的馬蹄聲,霎時驚醒了曠野、群山、鳥獸的美夢。
也驚醒了遠處田間一處破敗的茅草屋,一名衣著破舊的農夫爬起,透過無所遮擋的窗欞望向河堤。
藉著宛若黃龍般的火把,農夫看見崎嶇不平的河沿上塵煙滾滾而起,百餘騎兵逶迤前行。
“黑衣黑甲黑旌旗,是丹陽王的兵馬!”
農夫認出了騎兵的身份,懸著的心落下,臉上綻放出一抹笑容。
“這是要去濡須口?”
雖然奇怪這支兵馬為何會連夜走這樣的爛路,但好奇心終究比不上眼前的莊稼重要,他打了一個哈欠,重新躺下,為明日的勞碌養精蓄銳。
……
“天地為一朝,萬期為須臾,無思無慮,其樂陶陶……”
戰馬上,何晏一身儒衫,望著左手滾滾長江、右手茂密農田,詩興大發,高聲唱和。
“嗯?”
陶應正驅馬艱難前行,被何晏這突兀的一嗓子喊下來,驚起一身的雞皮疙瘩,眉頭不由皺了皺。
“這小子不會偷食了五石散吧?”
“不然,夜半三更,怎麼會如此亢奮,雲山霧罩!”
想到歷史上何晏的斑斑劣跡,由不得讓陶應產生懷疑。
他絕不會相信二十歲不到的何晏,就能苦中作樂、看透人生。
他兩世為人,都還放不下名利,看不淡苦樂,何況還未體驗人間美妙的何晏。
“這小子,還是欠調教啊!”
陶應很快將何晏拋諸腦後,思緒又回到令他心煩之事上。
“旗杆折損、桅杆斷裂、風向紊亂、戰馬失蹄……”
想到昨日的種種變故,陶應眼皮莫名又跳了跳。
“難道,真有禍事要發生?”
“或者,禍事已發生,就如眼下的行路難……”
望著眼前依然逼仄崎嶇難行的河沿,陶應有些不淡定了。
“靜聽不聞雷霆聲,熟視不睹泰山形,不覺……”
“閉嘴!”
正煩躁間,何晏那充滿魔性的唱和聲又高昂了幾分,陶應再也忍不住,大聲怒斥。
“半夜三更,鬼哭狼嚎個什麼?”
“呃……”
何晏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雞,唱和聲戛然而止,尷尬地張著嘴,唱也不是,閉也不是。
好在,眼下是三更半夜,月光暗淡,夜色替他遮掩了尷尬與窘態。
最終,何晏縮了縮脖子,彷彿從幻境中醒來,詩興直接掉入了身側的長江裡。
須臾間,這方天地除了馬蹄聲,就連滔滔長江都鴉雀無聲,默默暗流。
陶應身後,鄧展、張遼、趙雲、任大、成廉也放輕了呼吸,謹怕觸了陶應的黴頭。
反倒是胯下戰馬,精神振奮,腳下的鬆軟土地,似乎不再是前進路上的困擾,大有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意味。
“子誠,到濡須口還要多久?”
感覺氣氛有些壓抑,陶應主動開口,打破沉默。
鄧展默默估算一番,低聲道:“預計還有十五里。”
頓了頓,接著又補充一句。
“夜間路不太好走,估計還需多半個時辰。”
十五里路,若是平坦大道,戰馬疾行,無須半個時辰。
可眼下這條路,白天連農夫都很少走,土質鬆軟,崎嶇不平,馬蹄不時深陷,想快也快不起來。
好在,這條路是陶應自己選的,鄧展也不擔心捱罵。
當然,眾人也不會埋怨陶應,畢竟,當時戰船故障,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已沒的選擇。
除非,在船上枯等救援。
“嗯,不遠了,大家再堅持堅持,等到了濡須口,本王請你們喝酒,駕!”
“多謝主公……”
“多謝丹陽王……”
“多謝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