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建國走了,腳步踉蹌,臉色比院裡那堆水泥還要灰敗。
他的同事孫立跟在後面,頭埋得幾乎要戳進胸口,連看一眼周圍的勇氣都沒有。
王麻子點頭哈腰地跟在最後,將這兩尊瘟神送出了院門,回來時,後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看向林逸的眼神,徹底變了。
那不再是商人的算計,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對食物鏈頂端存在的敬畏。
院子裡,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著那三本攤在桌上的賬本,看著那塊醜陋的木板模具。
直到此刻,他們才真正明白。
林幹事用來傍身的,從來不是街道辦的身份。
是規矩。
是一套他們看不懂,卻又不得不遵守的,冰冷的規矩。
“都愣著幹什麼?”
林逸的聲音很平淡,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活兒,幹完了嗎?”
人群像被驚醒的魚群,瞬間散開。
“咔嚓,咔嚓。”
“叮叮噹噹。”
生產和建設的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更加賣力,也更加沉默。
每一個動作,都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的虔誠。
林逸沒有再多言,他踱著步,不緊不慢地走回了自己的屋裡。
門,輕輕關上。
將這滿院的敬畏,都隔絕在外。
屠勇高大的身軀猛地一震,他將那三本賬本像寶貝一樣收攏起來,緊緊抱在懷裡。
他走到吳家嫂子面前,將那本《生產驗收記錄》和那個模具,鄭重其事地遞了過去。
“吳組長,收好。”
他的聲音,洪亮,粗獷,卻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這套體系的維護。
吳家嫂子伸出那雙抖得不成樣子的手,接過了那份沉甸甸的權力。
她看著屠勇,又看了看遠處那扇緊閉的屋門,那雙總是含著淚的眼睛裡,第一次,有了一絲名為“堅定”的光。
傍晚,收工的時候。
屠勇照例開始唱名,發放肉票。
院子裡,再次飄起了久違的,奢侈的肉香。
可今天的氣氛,卻和昨天截然不同。
不再有喧譁,也沒有了炫耀。
每個人領到那份屬於自己的報酬時,都只是沉默地,朝著林逸那扇緊閉的屋門,投去一道複雜的目光。
然後,悄無聲息地,回家。
夜,深了。
屠勇的身影,像一頭熊,出現在了林逸的門口。
“林幹事。”
“進來說。”
屠勇走了進來,將那三本賬本,整整齊齊地放在了桌上。
“今天……今天這事,就這麼完了?”
他撓了撓頭,那張總是帶著幾分煞氣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困惑。
那個姓趙的,一看就不是善茬。
林逸笑了笑,給他倒了杯水。
“完?”
“這才剛開始。”
屠勇愣住了。
“他今天丟了這麼大的臉,你覺得,他會善罷甘休嗎?”
林逸呷了口茶,淡淡地說道。
“那……那咋辦?”
屠勇的神經瞬間就繃緊了,“要不,俺找幾個兄弟……”
“用拳頭,是最低階的手段。”
林逸搖了搖頭。
“對付這種人,你得用他自己的刀,去砍他自己的手。”
林逸指了指桌上那本《公共資產登記簿》。
“明天,藥廠的車就會把東西送來。”
無錯書吧“到時候,你帶上幾個人,把東西仔仔細細地點清楚,然後,寫一張收據。”
“收據?”
“對。”
林逸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白紙黑字,寫明物資數量,再蓋上我們院務管理委員會的公章。”
他頓了頓,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冰冷的玩味。
“然後,你親自把這張收據,送到藥廠採購科去。”
“當著所有人的面,交給趙科長。”
“就說,是替我們全院的鄰居,感謝他為我們送來的‘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