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勇捏著那張薄薄的收據,紙張的邊緣有些硌手。
上面,是林逸用鋼筆寫下的工整字跡,每一個字都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
最下方,那個鮮紅的“院務管理委員會”印章,像一枚滾燙的烙印。
他深吸一口氣,邁進了藥廠的大門。
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草藥味,和一種機關單位特有的冰冷。
採購科在二樓。
屠勇高大的身軀和身上那股揮之不去的煞氣,與這棟樓裡文質彬彬的氛圍格格不入。
樓道里,來往的幹部都下意識地離他遠了些。
他找到了那扇掛著“科長辦公室”牌子的門。
門虛掩著,裡面傳來趙建國壓抑著怒火的咆哮。
“廢物!一群廢物!連個大雜院都搞不定!”
屠勇沒有敲門。
他伸出那隻粗糙的大手,輕輕一推。
“吱呀”門開了。
辦公室裡,趙建國正指著孫立的鼻子破口大罵。
他看見門口那尊鐵塔般的身影,聲音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雞,戛然而止。
屠勇沒有說話。
他只是邁開步子,像一堵移動的牆,走到了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前。
他將那張收據,輕輕地,放在了桌上。
“我們林幹事說了。”
無錯書吧屠勇的聲音,洪亮,粗獷,每一個字都像一塊石頭,砸在辦公室冰冷的地磚上。
“感謝趙科長送來的賀禮。”
“這是收據,請您收好。”
趙建國的目光,落在了那張紙上。
“賀禮”兩個字,像兩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了他的眼睛裡。
辦公室裡,另外幾個正在埋頭寫材料的科員,都停下了筆,抬起頭,眼神裡充滿了驚愕和一絲看熱鬧的興奮。
趙建國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他感覺自己不是收到了一張收據。
是被人當著所有下屬的面,狠狠地,抽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放……放那兒吧。”
他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
屠勇沒有動。
“林幹事說了,這收據得您親手收下,我們才好回去銷賬。”
趙建國那雙藏在鏡片後的眼睛,死死地瞪著屠勇,那眼神,恨不得將這個不識抬舉的屠夫生吞活剝。
可屠勇,就那麼站著。
像一尊沉默的,不容置疑的門神。
許久,趙建國才緩緩地,伸出了那隻微微顫抖的手。
他捏住了那張薄薄的,卻彷彿有千斤重的紙。
入手,冰冷。
屠勇咧開嘴,露出一口焦黃的牙。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朝著趙建國,重重地點了點頭。
然後,他猛地一轉身,像一頭完成了任務的猛虎,大步流星地走了。
將這滿室的死寂和屈辱,都關在了門後。
第二天上午,一輛卡車準時出現在福祥衚衕口。
車斗裡,二十個嶄新的紅色滅火器和二十個焊得方方正正的鐵皮沙箱,碼放得整整齊齊。
藥廠的人黑著臉卸下貨,連口水都沒喝,掉頭就走。
院子裡,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裡的活。
他們看著那堆紅色的、綠色的鐵傢伙,像在看一場聞所未聞的奇蹟。
鉚工老張走上前,用那雙粗糙的手,仔仔細細地撫摸著滅火器冰冷的瓶身。
“乖乖,這玩意兒,廠裡一個都得十幾塊錢吧?”
“二十個,就是幾百塊?”
竊竊私語聲,像被點燃的野火,瞬間燎遍了整個院子。
他們看著那堆東西,又看了看林逸那扇緊閉的屋門。
眼神裡,不再是單純的敬畏。
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對這套新規矩的,狂熱的信賴。
林逸沒有出來。
他只是透過窗戶的縫隙,平靜地注視著這一切。
他知道,從今天起,這個院子,才算真正姓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