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麻子走了,像一隻偷到雞的狐狸,腳步輕快。
院子裡,那股剛剛才因肉香而升騰起來的暖意,卻被他留下的那份高風險契約,吹得冰冷。
兩厘錢。
百分之一的次品率。
雙倍賠償。
每一個字,都像一塊冰,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吳家嫂子還站在原地,懷裡抱著那個硬殼筆記本,手心緊緊攥著那個小小的藥盒樣品。
那不是一個紙盒。
是一柄剛剛被塞進她手裡的,冰冷的刀。
“吳……吳組長,”
一個男人搓著手,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這活兒,真……真能幹?”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了她身上。
吳家嫂子的身體猛地一顫,將頭埋得更低。
她想說“我不知道”,可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下意識地抬起頭,望向那扇半開的屋門。
林逸就站在那裡,神色平靜,像一個置身事外的看客。
那眼神,沒有半分要插手的意思。
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被逼到絕境的勇氣,像一簇小小的火苗,在她冰冷的心底燃起。
她深吸一口氣,將那個小藥盒,緊緊攥在手心。
“能。”
她的聲音,依舊很輕,卻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不容置疑的顫音。
“只要,按規矩來。”
院子裡,再次陷入了沉默。
屠勇咧開嘴,露出一口焦黃的牙。
他沒有說話,只是走到吳家嫂子身後,像一尊門神,沉默地立著。
那高大的身軀,就是規矩最堅實的後盾。
下午,王麻子的貨送來了。
不再是粗糙的牛皮紙板,而是一摞摞裁切得整整齊齊的,泛著光澤的精細卡紙。
旁邊,還有幾桶氣味刺鼻的,專門用來粘合藥盒的特製膠水。
東西,看著就金貴。
人群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慢慢圍了上來。
他們的眼神裡,不再是單純的渴望,而是一種夾雜著敬畏的,小心翼翼的探究。
吳家嫂子抱著她的筆記本,走到了那堆新原料前。
“都別急,一個一個來。”
這一次,她的聲音,比早上清晰了許多。
她沒有立刻分發原料,而是從那堆卡紙裡,抽出了一張,又從膠水桶裡,用一根小木棍,蘸出了一點。
她坐回那個小馬紮上,當著所有人的面,開始笨拙地,製作第一個樣品。
她的手指在小小的紙片上顫抖。
那個插舌,只有指甲蓋大小。
力氣大了,紙板會起皺。
力氣小了,又塞不進去。
膠水抹多了,會溢位來,留下難看的痕跡。
抹少了,又粘不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她。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吳家嫂子的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終於,在廢掉了三張卡紙後,一個雖然有些歪斜,卻勉強合格的藥盒,出現在了她的手心。
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整個人像虛脫了一樣。
她將那個藥盒,高高舉起,像舉著一枚來之不易的勳章。
“看清楚了嗎?”
她的聲音,依舊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這個活兒,難。”
“手笨的,沉不下心來的,現在退出,還來得及。”
院子裡,鴉雀無聲。
沒有人動。
他們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破釜沉舟的光。
吳家嫂子點了點頭。
“好。”
她翻開那本嶄新的筆記本,用那支短短的鉛筆,在那一排排名字後面,開始了新一輪的記錄。
“王二柱,原料,五十份。”
“李寶財,原料,五十份。”
她發的數量,比昨天少了一半還多。
沒有人有異議。
他們知道,這把刀,不僅對著別人,也對著自己。
夜,深了。
福祥衚衕十七號院,家家戶戶的燈都亮著。
沒有喧譁,只有一種壓抑的,近乎虔誠的寂靜。
林逸的屋門,開著一道縫。
他能看見,院子裡那些昏黃的燈光下,一個個埋頭苦幹的身影。
他知道,這把刀的刀柄,已經開始有了溫度。
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影子,出現在了他的門口。
是屠勇。
他手裡捧著那本《勞動及報酬發放日誌》,那張總是帶著幾分煞氣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困惑。
“林幹事。”
“進來說。”
屠勇走了進來,像一頭誤入書房的熊,顯得手足無措。
“怎麼了?”
林逸呷了口茶。
“俺……俺就是有點不明白。”
屠勇撓了撓頭,“這活兒這麼難,次品率肯定低不了。萬一賠了,咋辦?”
林逸笑了。
“誰告訴你,我們一定會賠?”
他放下茶杯,從抽屜裡,拿出了一個奇怪的東西。
那是一塊小小的木板,上面用釘子,固定了幾個彎曲的鐵片。
形狀,和那個展開的藥盒,一模一樣。
“這是什麼?”
無錯書吧屠勇愣住了。
“模具。”
林逸將一張卡紙,放在了那塊木板上。
“明天,把它交給吳組長。”
“告訴她,從今以後,我們福祥衚衕十七號院,只認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