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只剩下紙板摩擦的沙沙聲。
劉桂花被她男人拖回了屋裡,那扇門像一道生死的界限,隔絕了她所有的哭嚎和未來。
沒有人同情她。
那些埋頭苦幹的身影,動作比剛才更加賣力,也更加沉默。
每一張紙板的摺疊,每一次漿糊的塗抹,都像是在為自己剛剛投下的那一票,追加一份沉甸甸的注碼。
吳家嫂子還站在原地,懷裡緊緊抱著那個硬殼筆記本。
她的手,還在微微發抖。
可她的腰桿,卻前所未有地挺直了。
她走到那堆被劉桂花偷工減料的廢品前,沒有半分嫌惡,只是沉默地將它們一個個拆開,把還能用的紙板,重新歸攏到一起。
屠勇沒有說話。
他只是扛著那塊小黑板,像一尊沉默的鐵塔,重新走回了廁所的工地。
“都他媽看什麼看!”
他衝著那幾個停下活計的漢子一聲咆哮。
“活兒幹完了嗎!”
叮叮噹噹的敲擊聲,再次響起,比剛才更加賣力。
這個剛剛誕生了新規矩的院子,用一種近乎殘忍的效率,迅速抹去了一個攪局者留下的所有痕跡。
彷彿她從未存在過。
臨近中午,日頭升到了最高。
“收工!”
屠勇一聲令下,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裡的活。
他們累得癱坐在地上,汗水浸透了衣衫,臉上卻都掛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混雜著疲憊與期待的笑容。
他們在等。
吳家嫂子抱著她的筆記本,走到屠勇面前,將那本寫滿了“正”字的記錄,遞了過去。
屠勇接過,仔仔細細地核對了一遍,然後在那本《勞動及報酬發放日誌》上,一筆一劃地,記下了今天的工分。
最後,他從懷裡,掏出了那沓散發著油墨清香的肉票。
“王二柱,一百二十個,一分二。”
“李寶財,一百三十五個,一分三五。”
他開始唱名。
一個接一個。
那些付出了勞動的鄰居,沉默地上前,從屠勇那雙粗糙的大手裡,接過那份屬於自己的,沉甸甸的回報。
肉票,工分。
白紙黑字,清清楚楚。
劉桂花的名字,沒有被唸到。
張家嫂子的名字,也沒有。
院子裡,很快飄起了久違的,奢侈的肉香。
那香味,像一隻無形的手,將這個院子,清晰地分成了兩個世界。
一個世界,是爐火上的滋滋作響,和孩子們壓抑不住的歡呼。
另一個世界,是兩扇緊閉的屋門後,死一般的寂靜。
吳家嫂子的屋裡,也飄出了肉香。
她那塊一兩的肉票,換來了一小塊帶著肥膘的後臀尖。
她用那把生了鏽的菜刀,仔仔細細地,將它切成了指甲蓋大小的肉丁。
她的兩個孩子,就趴在灶臺邊,眼巴巴地看著,口水都快流了下來。
女人看著自己的孩子,那雙總是含著淚的眼睛裡,第一次,有了一絲名為“希望”的光。
林逸沒有去打擾這份久違的喜悅。
他只是搬了把椅子,坐在自家門口,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茶,平靜地注視著這一切。
就在這時,一個陌生的身影,出現在了院門口。
來人是個精瘦的中年男人,留著兩撇小鬍子,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透著一股商人的精明。
是王麻子。
那個給他們提供紙盒原料的供貨商。
他一踏進院門,就被眼前這幅熱火朝天的景象,給徹底鎮住了。
他看著那面新砌的牆,看著那些埋頭苦幹的身影,又看了看院子中央那塊寫滿了規矩的小黑板。
他的臉上,露出了毫不掩飾的震驚。
無錯書吧“這……這還是那個破院子?”
屠勇放下手裡的日誌,像一堵牆,擋在了王麻子面前。
“你找誰?”
王麻子看見他,連忙換上了一副笑臉。
“這位大哥,我找林幹事。”
他指了指院裡那堆已經成型的紙盒。
“我來看看貨。”
林逸放下茶杯,緩緩走了過來。
“王老闆,來得正好。”
王麻子快步上前,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煙,遞了過去。
“林幹事,你們這效率,可真是神了!”
他豎起一個大拇指,滿臉的驚歎,“我走南闖北這麼多年,就沒見過哪個大雜院,能有你們這股勁頭!”
林逸笑了笑,沒有接他的煙。
“王老闆,有話直說吧。”
王麻子的笑容一僵,隨即換上了一副鄭重的表情。
“林幹事,快人快語。”
他頓了頓,壓低了聲音,像是在說一個天大的秘密。
“我手裡,又來了一批新活兒。”
“比糊紙盒,精細點,也乾淨點。”
他看著林逸,那雙精明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種獵人看到獵物般的光。
“最關鍵的是,價錢……”
“高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