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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中紀委的茶

四合院的門在身後“吱呀”一聲合上,隔絕了衚衕裡最後一點市井的喧囂。

周祈年和陳默跟著那名沉默的年輕人穿過影壁,踏入一個與外表截然不同的世界。這裡沒有尋常人家的花鳥魚蟲,只有青磚鋪就的地面和幾棵修剪得一絲不苟的古松。空氣裡瀰漫著一股肅殺之氣,彷彿連陽光照進來,都冷了幾分。

他們被領進一間正房。房內陳設簡單到近乎簡陋,幾張硬木椅子,一張方桌,桌上一套樸素的白瓷茶具。牆上掛著一幅字,筆力遒勁,寫的是“激濁揚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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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身穿灰色中山裝,面容清癯,眼神銳利如鷹的中年男人早已坐在桌邊。他沒有起身,只是抬眼看了看他們,那目光彷彿能穿透皮肉,直抵骨髓。

“周祈年同志,陳默同志,請坐。”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威嚴,“我叫魏方中。紀委的。”

最後三個字,如同三柄重錘,狠狠砸在陳默心上。他剛剛坐下的身體猛地一僵,臉色瞬間又白了幾分。他下意識地看向周祈年,卻發現周祈年已經坦然坐下,甚至還自己提起茶壺,給兩人面前的茶杯斟滿了水。

“魏主任的茶,聞著就提神。”周祈年將一杯茶推到陳默面前,動作平穩,沒有一絲顫抖。

魏方中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隨即恢復了平靜。“周祈年同志的膽色,比卷宗裡寫的,還要勝過三分。”他沒有繞圈子,開門見山,“宋健同志的調研,只是一個程式。今天請你們來,是想和你聊幾件,卷宗里語焉不詳的事情。”

他從手邊一摞厚厚的牛皮紙袋裡,抽出一份檔案,輕輕放在桌上。

“紅陽市,福興鋼廠。你組織工人,‘公審’了原廠長楊為民等一眾管理層,並動用私刑,致使多人傷殘。卷宗上說,這是為了‘發動群眾,清理蛀蟲’。我想聽聽你的說法。”

陳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周祈年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輕輕抿了一口。

“我的說法和卷宗一樣。楊為民等人侵吞國有資產三千餘萬,致使數萬工人衣食無著,怨聲載道。我不‘發動群眾’,難道要等他們把工廠最後一塊鐵皮都賣了,工人餓死街頭嗎?至於私刑,魏主任,當法律被壞人當做保護傘的時候,總得有人站出來,用他們聽得懂的語言,跟他們講講道理。”

魏方中面無表情,又抽出第二份檔案。

“紅陽煤礦。你用炸藥威脅時任礦長牛振,並在礦區引爆,造成了極大的安全隱患。卷宗上說,這是‘非常時期的非常手段’。”

“牛振私設護礦隊,武裝割據,視國家法律為無物。我不炸那座矸石山,難道要帶著我手下那幾十號人,去跟他上百個拿著砍刀獵槍的亡命徒拼命?我的人是國家的兵,他們的命,金貴。”

魏方中的手指在第三份檔案上敲了敲。

“濱海市,廢棄造船廠。你組織策劃了一場‘黑市軍火交易’,全殲了十二名‘黑蛇’僱傭兵,並生擒其頭目克勞斯。卷宗上說,這是為了‘獲取情報,搗毀恐怖分子窩點’。”

“那些人,殺了我的鄉親,還想對我家人動手。魏主任,如果換了你,你會怎麼做?跟他們坐下來喝茶,談談人生理想?”周祈年的聲音依舊平靜,但茶杯落在桌面時,發出“嗒”的一聲輕響,讓陳默的心也跟著一跳。

魏方中的目光終於從檔案上移開,直視著周祈年,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銳利。

“最後一個問題。普陀山,觀雲寺。你指揮‘利劍’特戰隊,擊斃了主犯方天陽及其核心武裝人員。方天陽是罪該萬死,但根據雷鵬隊長的報告,在制服方天陽之後,是你,親手結果了他。卷宗上對這一點,描述得很模糊。周祈年同志,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一個已經被制服的犯人,為什麼不能交由法律審判?”

這個問題,如同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直刺周祈年的心臟。

陳默緊張得幾乎無法呼吸。這已經不是違規,而是違法!是殺人!

周祈年沉默了。他沒有看魏方中,而是低頭看著自己茶杯裡浮沉的茶葉。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沙啞。

“魏主任,你知道方天陽的‘淨化計劃’嗎?他要在全省最重要的水庫、電廠、交通樞紐,同時引爆炸彈,製造一場波及數千萬人的災難,來為他陪葬。”

“這種人,他信奉的不是法律,是毀滅。我當時問了自己一個問題,如果,我是說如果,萬一在押送、審判的過程中,他還有後手,還有同黨,讓他啟動了那個計劃,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這個責任,誰來負?我負不起,省裡負不起,國家也負不起。”

他抬起頭,迎上魏方中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蕩。

“我殺他,不是為了復仇,也不是為了滅口。我是為了那數千萬人的安危,斷絕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我承認,我越權了,我違法了。我今天坐在這裡,就沒想過能安然無恙地走出去。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我做過的事,我不後悔。”

辦公室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陳默呆呆地看著周祈年。他從未想過,周祈年會如此坦誠地承認一切。這根本不是在辯解,這是在認罪!

魏方中深深地看著周祈年,看了足足有一分鐘。那雙銳利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複雜難明的情緒。他以為周祈年會巧舌如簧,會百般抵賴,會把所有責任都推得一乾二淨。他準備了無數的後手和質問,卻沒想到,對方竟然選擇了最直接,也最決絕的方式——坦白。

這種坦白,反而讓魏方中所有準備好的雷霆手段,都失去了著力點。你如何去審判一個,從一開始就將自己置於審判席上的人?

“你倒是坦誠。”魏方中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他將桌上的檔案一份份收回牛皮紙袋,動作不急不緩。“周祈年,你知道我們最擔心你的是什麼嗎?”

他沒有等周祈年回答,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我們擔心的,不是你貪了多少錢,不是你佔了多大地盤。我們擔心的,是你這套‘用拳頭講道理’的行事邏輯。你在紅陽,打掉了楊為民,打掉了牛振,打掉了方天陽,老百姓把你當成青天大老爺,我們承認,這是功績。”

“但是,你在這個過程中,也把自己,變成了紅陽地區唯一的‘規矩’。法律在你面前,形同虛設;權力在你面前,不堪一擊。今天你能用這套邏輯打掉壞人,明天,誰能保證你不會用它來對付好人?當所有人都只認你周祈年的拳頭,不認國家的法度時,你和方天陽,又有什麼本質區別?”

這番話,字字誅心!

周祈年猛地抬起頭,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震驚。他一直以為,對方是要清算他的“不法行為”,卻沒想到,對方的格局和眼光,遠在他預料之上。他們看到的,是潛藏在赫赫戰功之下,那令人不寒而慄的“君權神授”的雛形!

“所以,你們要‘削藩’?”周祈年幾乎是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