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晴雪的身子很輕,沒什麼重量,卻讓周祈年覺得整個世界都壓在了自己肩上。
但這一次,他甘之如飴。
屋外人聲鼎沸,混雜著刀砍骨頭的悶響和人們壓抑不住的驚歎。
周祈年拍了拍蘇晴雪的背。
“待在屋裡,鎖好門,看好安安。”
蘇晴雪抬起頭,眼裡全是擔憂。
“你還要出去?”
“嗯。”
周祈年站起身。
“肉是我的,怎麼分得我說了算。”
他走到門口,拉開了那扇破舊的木門,一股濃重的血腥氣混著冷風撲面而來。
院子裡燈火通明,幾盞馬燈和火把把半個村子都照亮了。
那頭巨大的野豬已經被開膛破肚,掛在臨時搭起的木架上。
王建國光著膀子,手起刀落,正把一大塊帶著肋骨的豬肉往下卸,動作乾淨利落。
王磊和其他幾個小夥子在旁邊幫忙,處理內臟,分割大塊的肉。
而院子外面,黑壓壓地圍了一圈人。
整個河泉村,除了實在走不動的老人和不懂事的奶娃娃,幾乎都來了。
沒人說話。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著那頭還在往下滴血的野豬,眼睛裡冒著綠光,那是餓了太久的光。
周祈年一出來,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他身上,那目光裡有敬畏,有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赤裸裸的渴望。
“祈年……”
一個尖細的聲音從人群裡擠了出來,是劉翠花。
她男人張鐵就跟在她身後,縮著脖子,不敢看周祈年。
劉翠花臉上堆著笑,那笑比哭還難看。
“你看這麼大一頭豬,你們一家三口也吃不完啊……”
她話沒說完,但意思誰都懂。
周祈年沒理她,徑直走到架子前,看著那頭已經被分割得差不多的野豬。
王建國停下手裡的活,用沾滿油汙的手背抹了把汗。
“年娃子,你這胳膊……”
“沒事,王叔。”
周祈年搖了搖頭,他伸手指了指那條最肥碩的豬後腿,還有一扇最好的五花排骨。
“王叔,這兩塊給我留下,還有豬頭和下水都給我收拾出來。”
王建國點了點頭。
“應該的。”
這是獵人應得的。
人群裡響起一陣細微的騷動。
兩條後腿,一扇排骨,加上豬頭下水,這加起來得有七八十斤肉。
剩下的還有一百多斤,不少了。
可人心不足蛇吞象。
周祈年轉過身,目光緩緩掃過院子外那一張張神情各異的臉,他的目光很冷,像西山裡的冰碴子,被他看到的人都下意識地低下了頭。
“今天幫了忙的,王磊哥,還有這幾位兄弟。”
周祈年點了點那幾個渾身是血的小夥子。
“每人十斤肉,五斤骨頭。”
那幾個小夥子猛地抬起頭,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臉的不敢置信。
十斤肉!
這年頭,過年都分不到這麼多!
“謝……謝謝祈年兄弟!”
王磊最先反應過來,激動得聲音都有些抖。
剩下幾個人也跟著連聲道謝,腰都快彎到了地上。
人群又是一陣騷動,這次是羨慕和嫉妒。
周祈年沒理會,他看向王建國。
“王叔,這槍和子彈是你的,這條前腿你拿走。”
這又是一二十斤肉。
王建國吧嗒了一下嘴,想說什麼,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行。”
周祈年這小子,會做人。
做完這些,周祈年再次看向村民。
“剩下的肉,還有這鍋裡煮的骨頭湯。”
他指了指旁邊一口大鍋,裡面正“咕嘟咕嘟”地燉著豬骨頭,香氣飄出了半個村。
“在場的,河泉村的有一個算一個,每家每戶都過來領一份。”
這話一出,整個院子外的人群瞬間就炸了。
“啥?家家都有份?”
“我沒聽錯吧?!”
“周祈年這是……這是要給全村分肉啊!”
所有人都瘋了,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這個一粒米都要算計著吃的年頭,有人願意把一百多斤豬肉分給全村?
這跟天上掉金元寶有什麼區別!
“都別吵!”
王建國吼了一嗓子,他走到周祈年身邊,像一座山。
“排好隊!一家派一個代表,誰敢亂擠亂搶,今天就別想要了!”
村支書發了話,沒人敢不聽。
村民們立刻就自發地排起了長隊,隊伍從周祈年家院門口一直甩到了村口的老槐樹下,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激動和狂喜。
隊伍最前面的是六嬸子,周祈年衝她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王磊手腳麻利地割下一塊三斤多的肉,又從鍋裡撈出兩根大骨頭,用一張大荷葉包好,遞給了六嬸子。
“嬸子,拿好。”
“哎……哎!”
六嬸子捧著那包還冒著熱氣的肉,眼淚都下來了,嘴唇哆嗦著,一個勁地對周祈年說。
“好孩子……你是個好孩子……”
隊伍緩緩地往前走。
很快,就輪到了劉翠花,她低著頭不敢看周祈年,把手裡的破碗往前遞了遞。
王磊面無表情地割了一塊最小的,大概一斤多點的肉,扔進了她碗裡。
劉翠花張了張嘴,想說憑什麼別人家的比她家的大。
可她一抬頭,對上了周祈年那雙冰冷的眼睛,那句話硬生生被她嚥了回去。
劉翠花縮了縮脖子,端著那碗肉,灰溜溜地擠出了人群。
她知道,這是周祈年在敲打自己。
她也認了。
有肉吃,總比什麼都沒有強。
……
肉很快就分完了。
每一戶人家的臉上都洋溢著過年一樣的喜悅,整個河泉村都飄著一股久違的肉香。
村民們三三兩兩地散去,嘴裡唸叨的都是周祈年的好。
院子裡,只剩下了王建國父子和那幾個幫忙的小夥子。
“祈年兄弟,今天這事,哥哥我服你!”
王磊一巴掌拍在周祈年沒受傷的肩膀上,滿臉的欽佩。
把一百多斤肉分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
這氣魄,整個河泉村找不出第二個。
周祈年只是笑了笑。
肉是好東西,但在他眼裡,遠沒有人情重要。
今天他分出去的是肉,收回來的是整個河泉村的人心。
有了人心,以後他想做什麼都方便得多。
“王叔,王磊哥,進屋喝口水吧。”
周祈年招呼道。
“不了。”
王建國擺了擺手,他扛起那條豬前腿,看著周祈年的眼神很複雜,有欣賞,有讚歎,還有一絲看不懂的深意。
“你小子心裡有數就行,今天累一天了,早點歇著。”
無錯書吧說完,他就帶著王磊走了。
院子裡終於安靜了下來,只剩下血水和油汙混雜的地面,還有那幾大塊留給自家的豬肉。
周祈年走進屋。
蘇晴雪已經把一碗濃稠的肉湯端到了桌上,她剛才一直在門縫裡看著,院子裡發生的一切她都看到了。
她的男人,用一頭豬收服了整個村子。
周祈年端起碗,喝了一口。鮮美的肉湯順著喉嚨滑下去,驅散了所有的疲憊和寒意。
他看著蘇晴雪,又看了一眼裡屋的方向。
安安早就睡著了,小臉上還掛著滿足的笑。
“晴雪。”
“嗯?”
“明天,你把豬下水都收拾出來,滷上。”
“豬頭熬成凍。”
“那些肉都用鹽醃上,掛起來風乾。”
周祈年一條一條地交代著。
蘇晴雪認真地聽著,用力地點頭。
這些事她都會,以前在孃家,她就是操持家務的一把好手。
“還有。”
周祈年放下碗,聲音壓得很低。
“今天在西山,我不光打了頭豬。”
蘇晴雪的心猛地一緊。
周祈年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
“還有三頭狼。”
“屍體,被我藏起來了。”
蘇晴雪的嘴巴猛地張大,眼睛裡全是震驚。
三……三頭狼?
一個人一杆槍,一天之內,打了一頭野豬,三頭狼?
這……這還是人嗎?
“明天,我帶王磊他們再進一趟山,把狼弄回來。”
“狼皮是好東西,硝好了能賣不少錢。”
“狼肉也能吃。”
周祈年說得很平淡,像是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
蘇晴雪卻覺得,自己像是在聽天書,她看著眼前的男人,突然覺得有些陌生。
他身體裡好像住著一頭猛虎,平日裡收斂著爪牙,一旦出山便要攪動風雲。
“祈年哥……”
她想問什麼,卻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周祈年伸出手,握住了蘇晴雪的手,他的手心很燙,老繭磨得她有些疼。
“別怕。”
他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
“我還是我。”
“是你男人,是安安的哥。”
“我做這一切就是為了讓你們能吃飽飯,穿暖衣,挺直腰桿做人,不被任何人欺負。”
蘇晴雪看著他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沒有了白天的冰冷和殺氣,只有一片深沉的,讓她安心的顏色。
她點了點頭,把頭輕輕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