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
週歲安的小腦袋歪了一下,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裡寫滿了迷茫。
她看看周祈年,又看看蘇晴雪。
蘇晴雪的臉頰像是被火燒著,熱氣從脖子根一直蔓延到耳垂。她低下頭,手指無措地絞著衣角。
周祈年很有耐心,他又重複了一遍。
“安安,她是哥哥的媳婦,是你的嫂子。”
“以後,她和哥哥一樣,會保護你,會疼你。”
週歲安似懂非懂,她的大眼睛眨了眨,看著蘇晴雪那張通紅的臉,還有那雙緊張又溫柔的眼睛。
小丫頭猶豫了一下,小嘴巴張了張,試探著,用蚊子般的聲音喊了一聲。
“……嫂……嫂子?”
這一聲“嫂子”,像是一顆滾燙的石子,投進了蘇晴雪的心湖裡。
她渾身一顫,眼圈瞬間就紅了,猛地抬起頭,看著週歲安,用力地點了點頭。
“哎!”
聲音都帶著哭腔。
週歲安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周祈年身後縮了縮。
周祈年伸出手,揉了揉妹妹的頭頂。
“好了,去把糖吃了。”
周祈安這才點點頭,捏著那塊寶貝糖,一步三回頭地進了屋。
院子裡只剩下周祈年和蘇晴雪,蘇晴雪還蹲在地上,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不是傷心,不是委屈,是踏實,是這顆飄了多年的心,終於落了地。
周祈年看著她,沒說話,也沒去扶。
就像一棵樹那麼站著,給她一片可以安心哭泣的陰涼。
直到蘇晴雪自己擦乾眼淚,站了起來。
“我去燒火做飯。”
她吸了吸鼻子,轉身走向灶房。
周祈年看著她的背影,挺直了,也穩當了。
他知道,從今天起,這個家才算真正有了魂。
……
夜色漸深。
一豆油燈在屋裡跳躍著。
週歲安已經睡熟了,小嘴裡還咂摸著麥芽糖的甜味。
周祈年坐在桌邊,就著昏暗的燈光,用一塊破布細細地擦拭著那把從王建國那借來的老獵槍。
槍膛,扳機,準星。
每一個零件他都擦得一絲不苟。
冰冷的金屬觸感,還有那淡淡的槍油味道讓他感到熟悉和安心。
蘇晴雪坐在炕沿上,藉著燈光縫補一件舊衣裳。
針腳細密。
屋子裡很靜,只有彼此的呼吸聲和灶膛裡偶爾傳來的“噼啪”聲。
“祈年哥。”
蘇晴雪先開了口。
“嗯。”
周祈年頭也沒抬。
“今天謝謝你。”
周祈年擦槍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謝什麼。”
“謝謝你給我一個家。”
她的聲音很輕。
周祈年沒接話,他把槍重新組裝好,每一個部件都發出了清脆的“咔噠”聲。
他站起身,把獵槍靠在牆角。
“睡吧!明天,我要進山。”
蘇晴雪拿著針線的手一緊。
“又要去?”
“嗯。”
周祈年走到門口,抬頭看了看天。
夜空裡沒有月亮,只有幾顆稀疏的星星。
風裡已經帶了寒意。
“天快冷了,家裡的肉乾撐不了多久。”
“冬天山裡封路,什麼都找不到。”
“得趁現在再打一頭大傢伙回來。”
他說的每一句都像是在陳述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
蘇晴雪聽懂了,這個家現在是他一個人在撐著。
吃喝,嚼用,過冬的儲備都壓在他一個人的肩膀上。
她放下針線,走到他身邊。
“山裡……危險。”
“我知道。”
“那……早點回來。”
“好。”
……
第二天。
天剛矇矇亮,周祈年就起了床。
他沒驚動蘇晴雪和週歲安,自己走到院子裡打了一趟拳。
拳風呼嘯,身上蒸騰起一層白色的熱氣。
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養成的習慣,這具身體太弱了,他必須用最快的速度讓它恢復到巔峰狀態。
蘇晴雪還是醒了,她披著衣服推開門,就看到院子裡那道剛猛的身影。
她沒說話,默默地走進灶房,開始燒水,熱昨天剩下的玉米糊糊。
等周祈年收了拳,早飯也擺在了桌上。
吃完飯,周祈年從牆角拿起那把擦得鋥亮的老獵槍。
他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裝備,腰間的短刀,一把開山斧,還有用油布包著的幾個玉米餅子。
最後,他摸了摸懷裡。
空了。
子彈畢竟是值錢玩意兒,王建國攏共也沒給多少,這些天周祈年也上了幾次山,早就用完了。
“在家鎖好門。”
“除了王叔家還有六嬸子家的人,誰來也別開。”
他看著蘇晴雪,交代道。
蘇晴雪用力點頭。
“我記住了。”
周祈年沒再多說,扛著獵槍就出了院門。
他沒直接上山,而是拐了個彎,朝村東頭走去。
王建國家。
一路上,遇到的村民看他的眼神都帶著敬畏。
幾個婆娘遠遠看見他,立刻就低下了頭,不敢再交頭接耳。
周祈年視若無睹,他要的就是這份敬畏。
王建國家的大門開著,王磊正拿著個大掃帚掃院子。
看見周祈年,王磊咧嘴一笑。
“祈年兄弟,來了!”
“王磊哥。”
周祈年點了點頭。
“我爹在屋裡呢。”
王磊朝屋裡努了努嘴。
周祈年走進屋,王建國正盤腿坐在炕上,吧嗒吧嗒地抽著旱菸,屋裡煙霧繚繞。
“王叔。”
“年娃子,坐。”
無錯書吧王建國指了指炕沿。
周祈年把獵槍放下,也不繞彎子。
“王叔,我來找你,想再要幾顆子彈。”
王建國吐出一口濃煙,眯著眼打量著他。
“又要進山?”
“嗯。”
周祈年的回答很乾脆。
“冬天快到了,得多備點糧。”
王建國沉默了,他狠狠吸了一口煙,煙鍋裡的火星明明滅滅。
“上次那頭狍子,夠你們吃一陣子了。”
“不夠。”
周祈年搖頭。
“要過冬,光有肉乾不夠,還得有油,有皮子。”
“我想去西山看看。”
“西山?”
王建國的臉色瞬間就變了,他把煙桿子在炕沿上重重一磕。
“胡鬧!”
“西山是你能去的?那地方邪性得很!”
“別說你,就是村裡最有經驗的老獵人都不敢輕易往那兒湊!”
“那裡面有熊瞎子,有狼群,還有吃人的‘山鬼’!”
王磊在外面聽到動靜,也走了進來,一臉緊張。
“是啊祈年兄弟,西山可去不得!我聽我爺說,以前村裡有幾個膽大的進去,就再也沒出來過!”
周祈年面不改色,他看著王建國。
“王叔,富貴險中求。”
“常去的後山這些地方,能打到的都是些兔子山雞,不頂用,也就我上次運氣好打到了狍子,再後來可就啥大傢伙也沒遇上了。”
“想要大傢伙,只能去西山。”
王建國盯著他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沒有衝動,沒有魯莽,只有一種冷靜到可怕的堅定。
他知道,自己勸不住。
這個周祈年心裡一旦拿定了主意,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王建國嘆了口氣,從炕上下來,趿拉著鞋走到一個上鎖的木箱子前。
他掏出鑰匙,開啟了那把鏽跡斑斑的銅鎖。
箱子開啟,一股陳舊的木頭和火藥味撲面而來。
他從裡面拿出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包,一層一層開啟,裡面是五顆黃澄澄的子彈。
每一顆都像小孩子的指頭那麼粗,在昏暗的屋裡散發著幽冷的光。
“就這五顆了。”
王建國的聲音很沉。
“這是隊里民兵訓練剩下的,我偷偷藏下來了,你省著點用,這東西可不好搞,用完了就只能自己想辦法了!”
他把那五顆子彈推到周祈年面前。
周祈年沒立刻去拿,他知道這五顆子彈的分量。
在這個年代,這就是五條命,是王建國對他最大的信任。
他鄭重地對王建國說。
“王叔,還是老樣子,這五顆子彈我拿肉跟你換。”
“等我回來,打到什麼都分你三成。”
王建國擺了擺手。
“換個屁!我信你小子不是白眼狼。”
“我只要你一句話。”
他盯著周祈年。
“活著回來。”
周祈年拿起那五顆子彈,一顆一顆,小心地放進貼身的口袋裡。
子彈冰涼,隔著布料貼著他的胸口。
他站起身,對著王建國深深地鞠了一躬。
“王叔,你放心!我周祈年的命,硬得很。”
說完,他扛起獵槍,轉身就走,沒有半分拖泥帶水。
王磊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說。
“爹,你就真讓他去啊?那可是西山啊,萬一……”
王建國重新拿起煙桿子,又點上火。
“攔不住。”
他吐出一口煙。
“河泉村這個小水窪,留不住他這條龍,他要去西山,就讓他去闖,是死是活,都是他自己的造化。”
……
周祈年回到家。
蘇晴雪正站在院子裡,踮著腳朝外望。
看到他回來,她那顆懸著的心才放下一半。
“祈年哥……”
周祈年沒說話,他走到水缸邊,舀了一瓢水,把臉埋進去狠狠搓了一把。
然後,他從口袋裡掏出那五顆子彈,開始往獵槍裡壓。
蘇晴雪看著他手裡的子彈,知道他這次是鐵了心要去。
她的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最後還是嚥了回去。
她轉身走進屋,拿出一個布包遞給周祈年。
“裡面是兩個玉米餅子,還有我煮的兩個雞蛋。”
周祈年接過布包,掂了掂分量,塞進懷裡。
“我走了。”
他扛起槍,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
“照顧好安安。”
“嗯。”
蘇晴雪的眼眶紅了,她咬著嘴唇,不讓眼淚掉下來。
周祈年邁開大步,走出了院門。
蘇晴雪跟了出去,一直送到村口。
周祈年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通往西山的那條小路上。
那條路雜草叢生,幾乎已經看不出路的形狀。
路的盡頭是連綿起伏,如同巨獸脊背般的墨綠色群山。
……
周祈年一腳踏進西山的範圍,空氣瞬間就變了。
後山的林子還能聽到鳥叫蟲鳴,這裡的林子,死寂。
陽光被茂密的樹冠遮蔽,只有斑駁的光點落在厚厚的腐葉上。
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潮溼腐爛的味道。
周祈年停下腳步,閉上眼睛。
他全身的感官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風聲,樹葉的摩擦聲,遠處不知名野獸的低吼……
還有……血腥味。
周祈年猛地睜開眼,眼神銳利如鷹,他蹲下身,捻起一點地上的泥土。
溼的。
上面有一個不甚清晰的腳印,是梅花狀的。
那是……狼的腳印。
而且,看起來不止一隻。
周祈年的臉上沒有任何懼怕之色,反而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好似在慶幸……
看來,今天不會空手而歸了。
他把獵槍從肩上取下,握在手裡,保險已經開啟。
整個人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無聲無息地融入了這片原始而危險的叢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