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滾燙的雞蛋湯,像是把蘇晴雪心裡最後一點冰碴子都給融化了。
她看著周祈年,這個男人用最直接的方式,給了她從未有過的底氣。
“快吃吧,一會兒涼了。”
周祈年又往她碗裡推了推。
蘇晴雪“嗯”了一聲,低下頭,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喝著湯,沒讓周祈年看見她發紅的眼眶。
一頓飯,吃得格外安靜。
吃完飯,周祈年把那件嶄新的棉襖又拿了過來,直接披在了蘇晴雪的身上。
“穿上。”
他的語氣不帶商量。
“屋裡不冷……”
蘇晴雪還想推辭。
“我讓你穿著,你就穿著。”
周祈年按住她的肩膀。
“明天穿著,以後天天穿著。”
他的手掌很燙,透過薄薄的衣料,那股熱度好像能一直傳到心裡去。
蘇晴雪沒再反抗,默默地繫上了盤扣。
衣服很合身,也很暖和,像是為她量身定做的一樣。
不,本來就是給她做的。
只是她自己,沒捨得。
……
第二天一大早。
天剛矇矇亮,蘇晴雪就醒了。
她輕手輕腳地爬下炕,身上那件棉襖沒捨得脫,就這麼和衣睡了一晚。
醒來時身上暖烘烘的,是很多年沒有過的感覺。
周祈年睡過的地方,那堆稻草已經被收拾得整整齊齊,人卻不見了。
她推開門,一股冷風灌了進來。
周祈年赤著上身,正站在院子中央,用一桶剛從井裡打上來的冷水兜頭澆下。
“嘶——”
冰冷的水順著他結實的肌肉線條往下淌,在清晨的寒氣裡蒸騰出白色的熱氣。
蘇晴雪的心猛地一揪。
“祈年哥!你這是做什麼!”
她想都沒想就衝了出去。
“天這麼冷,會生病的!”
周祈年抹了把臉上的水,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
“沒事,練練。”
他丟掉木桶,隨手拿起掛在旁邊的舊布巾擦了擦身子。
“不這麼練,這身子骨太弱,進了山扛不住。”
蘇晴雪看著他身上那些若隱若現的舊傷疤,心裡說不出的滋味。
這個男人,到底經歷過什麼?
“鍋裡有熱水,我去給你端。”
她轉身就要進屋。
無錯書吧“不用。”
周祈年攔住她,飛快地穿上自己的舊棉襖。
“你今天就在家待著,哪也別去。”
“我要去井邊洗衣服。”
蘇晴雪指了指盆裡泡著的髒衣服。
周祈年眉頭一皺。
“等我回來洗。”
“那怎麼行。”
蘇晴雪搖搖頭。
“你是男人,哪能幹這個。再說,衣服放久了就不好洗了。”
她態度很堅決。
周祈年看著她,知道勸不住。
這姑娘看著柔弱,骨子裡卻很犟。
“行。”
周祈年點了點頭。
“那你去,早去早回。”
他頓了頓,又加了一句。
“有人要是嘴巴不乾淨,別跟她吵,回來告訴我。”
“嗯,我知道了。”
蘇晴雪乖巧地應下。
周祈年扛起斧頭和繩子,又進山了。
他得趁著天徹底冷下來之前,多備些柴火。
……
蘇晴雪端著一大盆衣服,走出了院門。
她身上穿著那件嶄新的藍色棉襖,在一片灰撲撲的村子裡顯得格外扎眼。
路上遇到的村民,眼神都跟長了鉤子似的,直往她身上刮。
有羨慕的,有嫉妒的,還有毫不掩飾的鄙夷。
“喲,這不是蘇災星嗎?穿上新衣裳了?”
“嘖嘖,這料子看著就厚實,得花不少錢和布票吧?”
“周家那小子真是昏了頭了,有錢不知道攢著,全花在這掃把星身上了。”
閒言碎語像蒼蠅一樣,嗡嗡地往耳朵裡鑽。
蘇晴雪攥緊了手裡的木盆邊沿,指節都發白了。
她想起周祈年的話,深吸一口氣,目不斜視地往前走。
河泉村只有一口井,在村東頭。
這個時辰,正是村裡媳婦婆子們洗洗涮涮的時候,井臺邊圍了一圈人,嘰嘰喳喳,好不熱鬧。
蘇晴雪的出現,讓這片熱鬧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那件新棉襖上。
劉翠花正擰著一件衣服,看見蘇晴雪,她把手裡的溼衣服往石板上重重一摔,濺起一片水花。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她的聲音尖酸刻薄,傳遍了整個井臺。
“蘇晴雪,你這身皮,穿著不扎得慌嗎?”
立刻有幾個跟劉翠花交好的婦人跟著起鬨。
“可不是嘛,人家現在是獵戶家的娘子了,跟咱們這些土裡刨食的不一樣。”
“就是,這衣服料子,比我家過年給孩子做的還好呢!”
蘇晴雪把木盆放在地上,沒理她們,自顧自地從井裡打水。
她的沉默,在劉翠花看來就是軟弱。
“啞巴了?”
劉翠花不依不饒地湊了過來,伸出沾滿泥水的手,就要去摸蘇晴雪的袖子。
“讓我瞧瞧,這是什麼好料子,能把你這個災星襯得跟個人似的。”
蘇晴雪猛地後退一步,躲開了她的髒手。
“劉嬸,請你放尊重些。”
她的聲音不大,卻很清晰,帶著一絲冷意。
劉翠花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一向逆來順受的蘇晴雪敢頂嘴。
“嘿!你還敢跟我橫了?”
劉翠花叉著腰,唾沫星子橫飛。
“你算個什麼東西?一個剋死爹孃,被自家村子趕出來的破爛貨!要不是周祈年那個糊塗蛋收留你,你現在指不定在哪條溝裡爛著呢!”
“我嫁給了周祈年,就是周家的人。”
蘇晴雪抬起頭,直視著劉翠花。
“我穿的衣服,是我男人花錢買布,我親手做的,跟你劉翠花沒有半分錢關係。”
“你……”
劉翠花被她噎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管天管地,管得著我們家裡的事嗎?”
蘇晴雪的聲音又提高了一點。
“還是說,劉嬸你就是見不得別人家過得好?”
這話像一根針,精準地紮在了劉翠花的心窩子上。
周圍的婦人也都靜了下來,看熱鬧的眼神裡多了些別的意味。
劉翠花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惱羞成怒。
“我呸!你們家那叫過得好?一個酒鬼,一個災星,還有一個拖油瓶!我看你們家早晚得完蛋!”
她說著,突然撲了上來,一把揪住蘇晴雪的衣領。
“我今天就替周家那死去的爹孃教訓教訓你這個狐狸精!讓你知道知道我們河泉村的規矩!”
她揚起巴掌,就要扇下去!
蘇晴雪沒想到她會直接動手,嚇得閉上了眼睛。
但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傳來,一隻大手鐵鉗似的抓住了劉翠花的手腕。
“她家的規矩,什麼時候輪到你來立了?”
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沉穩有力。
蘇晴雪睜開眼,看見王磊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她們中間。
王磊是村支書王建國的兒子,人高馬大,在村裡年輕人中很有威信。
“王磊?你……你放開我!”
劉翠花的手腕被捏得生疼。
“你個小兔崽子,要幫著外人欺負自家人?”
王磊眉頭一擰,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
“劉翠花,我爹讓我看著村裡,不是讓你在這兒撒潑的!”
他聲音一沉。
“祈年兄弟現在是咱們村的功臣,蘇晴雪就是功臣的家屬。你在這兒欺負她,是想幹什麼?是想讓咱們村寒了人心嗎?”
王磊幾句話,就把這事從婆媳吵架,上升到了村子集體的高度。
周圍的婦人一聽,看劉翠花的眼神都變了。
是啊,周祈年剛打了野豬,分了肉,救了人。
你劉翠花現在去找他媳婦的麻煩,這不是恩將仇報嗎?
“我……我沒有!”
劉翠花慌了。
王磊冷哼一聲,猛地一甩。
劉翠花站立不穩,一屁股跌坐在了溼漉漉的石板上。
“再讓我看見你仗著自己年紀大,在這兒欺負人,我就把你男人那點破事,寫成大字報,貼到公社門口去!”
這話一出,劉翠花瞬間面如死灰。
王磊轉過頭,看向蘇晴雪,眼神緩和了不少。
“嫂子,你沒事吧?”
蘇晴雪搖了搖頭,小聲說。
“沒事,謝謝你,王磊兄弟。”
“沒事就好。”
王磊點了點頭。
“你先回去吧,這兒的衣服,我讓你嬸子幫你洗了。”
他說完,也不等蘇晴雪回答,就轉身大步走了。
井臺邊,再沒人敢多說一句廢話。
蘇晴雪看著地上的劉翠花,又看了看周圍那些躲閃的目光,她什麼也沒說,端起木盆,轉身回了家。
……
周祈年回來的時候,蘇晴雪正在院子裡晾衣服。
衣服已經洗得乾乾淨淨。
“洗完了?”
周祈年放下肩上的柴火,問道。
“嗯。”
蘇晴雪應了一聲。
周祈年走到她面前,看著她的眼睛。
“出事了?”
蘇晴雪的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她把井臺邊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周祈年,沒有添油加醋,也沒有隱瞞。
周祈年聽完,臉上沒什麼表情。
他只是拿起旁邊的斧頭,走到磨刀石邊,坐下。
“噌——”
“噌——”
他一下一下地磨著斧刃,動作不疾不徐。
院子裡,只有磨刀石發出的,令人牙酸的聲音。
蘇晴雪站在一旁,心裡有些發毛。
她知道,周祈年生氣了,比上次直接拎著斧頭把劉翠花嚇跑那次,還要生氣。
那是一種平靜而壓抑的,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
“祈年哥……”
她小聲地喊了一句。
周祈年沒有停下手裡的動作,只是淡淡地開口。
“王磊做得對。”
“嗯?”
蘇晴雪沒明白。
“光靠拳頭,堵不住所有人的嘴。”
周祈年抬起眼,看著她。
“今天有王磊,明天呢?後天呢?”
“靠別人,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他的眼神很冷,像新磨開的斧刃。
“有些人,你跟她講道理沒用,打她一頓也沒用。”
“因為她的根,是爛的。”
“她的嘴,是臭的。”
周祈年站起身,用手指試了試斧刃的鋒利程度。
一道血痕,立刻出現在他指尖。
他像是沒感覺一樣,把手指放進嘴裡吮了吮。
“只有把她的舌頭拔了,這個世界才能安靜。”
蘇晴雪聽到這句話,渾身一顫,臉色都白了,她知道周祈年不是在開玩笑。
“祈年哥,你別亂來!為了那種人,不值得!”
“我沒說要亂來。”
周祈年把斧頭靠在牆邊,臉上露出一個讓人看不懂的笑容。
“拔舌頭,有很多種方法。”
他走到蘇晴雪面前,抬手,用還帶著一絲血腥味的手指,輕輕擦去她眼角的一點溼潤。
“別怕。”
“從今天起,你只要安心待在家裡,做好吃的,做好看的衣裳。”
“外面的事,都交給我。”
“天黑之前,我保證,劉翠花這張嘴再也吐不出半個髒字來。”
他說完,轉身走進了屋子。
蘇晴雪站在院子裡,看著那扇關上的房門,心裡又慌又亂,卻又有一種莫名的……安心。
她知道,這個男人要出手了。
而他一旦出手,就絕對不會再給劉翠花任何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