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祈年推開院門的時候,蘇晴雪正彎著腰,往灶膛裡添了一把柴。
火光“噼啪”一聲,映紅了她的半邊臉。
鍋裡飄出玉米麵糊糊特有的香氣,寡淡,卻也踏實。
“回來了?”
蘇晴雪聽見動靜,直起身,看見是他,眼睛裡那點戒備和緊張瞬間就化開了,換上了柔和的安心。
“嗯。”
周祈年應了一聲,把院門從裡面插好。
這個小小的動作,讓蘇晴雪的心也跟著落了地。
他這是在隔絕外面的風雨,守護裡面的安寧。
週歲安從屋裡跑了出來,小手裡還捏著一塊沒捨得吃完的糖,獻寶似的舉到周祈年面前。
“哥,給你吃!”
糖已經被她嘬得只剩下一小半,上面還沾著她的口水。
周祈年卻笑了起來,蹲下身,張開嘴。
週歲安就把那塊黏糊糊的糖塞進了他嘴裡。
真甜!
甜得有點發齁。
周祈年嚼著糖,揉了揉妹妹的頭。
“哥吃過了,這是給安安的。”
他又把糖從嘴裡拿出來,在水缸裡涮了涮,重新塞回週歲安手裡。
週歲安樂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蘇晴雪看著這一幕,嘴角也不自覺地翹了起來。
“飯快好了,就是……沒什麼菜。”
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歉意。
“有飯吃就不錯了。”
周祈年並不在意,他走到牆根,看著那一大袋糧食,心裡前所未有的滿足。
這就是他的戰利品,是他用槍,用膽量為這個家換回來的根基。
蘇晴雪把玉米糊糊盛進兩個豁了口的粗瓷碗裡,又給週歲安盛了小半碗。
“晴雪,你先吃,我還有點事。”
周祈年說著,拿起白天砍柴用的斧頭,走到了院子裡的那根木樁前。
蘇晴雪不解地看著他。
周祈年沒解釋,只是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握緊斧柄,猛地朝木樁劈了下去!
“嘭!”
一聲悶響,木屑飛濺。
他沒有停,一斧又一斧。
汗水很快就溼透了他後背的衣裳,順著結實的小臂肌肉線條滑落下來。
他不是在劈柴。
他是在發洩,也是在適應。
發洩原主那具身體裡積攢多年的酒精和頹氣,適應這具還略顯孱弱的軀殼,用最原始的方式把它錘鍊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他需要力量。
無錯書吧保護這個家,需要絕對的力量。
蘇晴雪默默地看著,沒有出聲打擾。她只是把周祈年的那碗玉米糊糊,放回了鍋裡溫著。
……
夜深了。
周祈年躺在冰冷的稻草上,聽著屋裡炕上那一大一小兩個均勻的呼吸聲。
今天送出去的那塊肉,值得。
他不僅換來了王建國的徹底認可,更重要的是,他讓全村人都看到了他的態度。
他周祈年,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誰對他好,他記著。
誰敢惹他,他也記著。
劉翠花那種人,打一次是沒用的,得讓她怕,讓她從骨子裡怕。
而王建國就是最好的虎皮,拉著這張虎皮做大旗,他才能安安穩穩地帶著妹妹和蘇晴雪,把這個冬天熬過去。
他閉上眼,腦子裡卻不是打打殺殺,而是蘇晴雪在燈下縫製棉衣的側影。
她的手指很巧,穿針引線,又快又穩。
昏黃的燈光灑在她低垂的眉眼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寧靜。
這個女人……
正在一點一點地,把這個破敗的屋子縫補成一個家的樣子。
周祈年翻了個身,心裡有點煩躁。
上輩子他了無牽掛,這輩子他好像有了軟肋。
……
接下來的幾天,周祈年沒有再進山。
他像個真正的莊稼漢一樣,把家裡的裡裡外外都拾掇了一遍。
漏風的牆縫用黃泥堵上,搖搖欲墜的院門用木頭加固,他還抽空去後山揹回幾塊平整的石板,在院子裡鋪了條小路,免得下雨下雪時一腳泥。
蘇晴雪則專心在家做棉衣,她的手藝是真的好,沒用尺子,光用眼睛看,做出來的衣服就合身得不行。
三天後,週歲安穿上了嶄新的小棉襖。
藍色的粗布面,裡面填著厚實鬆軟的棉花,針腳細密,穿在身上又暖和又精神。
小丫頭在院子裡跑來跑去,高興得小臉通紅。
“嫂子做的衣裳,比鎮上供銷社賣的還好!”
蘇晴雪被她誇得有些不好意思,臉上泛起紅暈。
“你喜歡就好。”
她又把另一件大些的棉襖遞給周祈年。
“祈年哥,你的。”
周祈年接過來,入手就是一陣厚實。
他試著穿上身,大小正合適,肩膀和胳膊活動起來也毫不受影響。
“手藝不錯。”
他由衷地誇了一句。
蘇晴雪的臉更紅了,低著頭,手指絞著衣角。
周祈年看著她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單薄舊衣,心裡動了動。
“你的呢?”
“布不夠了,等……等以後再說。”
蘇晴雪小聲說。
她把所有的布和棉花,都先緊著這兄妹倆了。
周祈年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他沒再說話,只是把身上的新棉襖脫了下來,重新遞給蘇晴雪。
“你先穿著,我火力旺,不怕冷。”
“不行!”
蘇晴雪連連擺手。
“這是給你做的,哪有我穿的道理!”
“我讓你穿你就穿。”
周祈年的語氣不容置喙,他把棉襖硬塞進她懷裡。
“這個家,你說了算,但這件事我說了算。”
蘇晴雪抱著那件還帶著他體溫的棉襖,站在原地,愣住了。
……
傍晚時分,院門被人輕輕敲響了。
“誰啊?”
蘇晴雪警惕地問了一句。
這幾天,除了周祈年出去,院門都是從裡面插著的。
“晴雪家的,是我,六嬸子。”
門外傳來一個有些遲疑的聲音。
蘇晴雪愣了一下,六嬸子?
周祈年想起來了,就是那個孫子被野豬嚇到的婦人。
他走過去,拉開了門栓。
六嬸子侷促地站在門口,手裡挎著個小籃子,上面蓋著塊布。
她看見周祈年,臉上立刻堆起了感激的笑容。
“年娃子,在家呢。”
“六嬸,有事?”
周祈年對她的印象不壞,那天分豬肉的時候,她是少數幾個真心實意道謝的人,而且上次還送了雞蛋和饅頭表達謝意。
“沒……沒事,我就是……就是過來看看。”
六嬸子有些緊張,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那天多虧了你,不然我家狗蛋……唉!”
她說著,把手裡的籃子遞了過來。
“家裡也沒啥好東西,這是剛從雞窩裡掏出來的幾個蛋,你給娃們補補身子。”
周祈年看了一眼籃子,裡面躺著六個還帶著餘溫的雞蛋。
在這個年代,雞蛋就是硬通貨,是用來換鹽換油的。
“六嬸,這使不得!”
“我是救了狗蛋,但上次已經白拿了你們家的六個雞蛋和六個饅頭,已經夠了!”
周祈年推了回去。
“你們家也不容易。”
“救命之恩,上次那些哪夠啊!拿著,必須拿著!”
六嬸子急了,把籃子硬塞進蘇晴雪懷裡。
“你們家現在正是需要營養的時候,我這老婆子吃不吃都一樣!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話說到這份上,周祈年就不好再推辭了。
人情往來,有時候你來我往,關係才能走得近。
他看了一眼牆上掛著的肉條,走過去,用刀割下一小塊,大概半斤左右。
他用油紙包好,遞給六嬸子。
“六嬸,雞蛋我收下了。這點肉,你拿回去給狗蛋壓壓驚。”
六嬸子嚇了一跳,臉都白了。
“這可不行!我哪能要你家的肉!金貴著呢!”
“雞蛋也金貴。”
周祈年把肉塞進她的籃子裡。
“嬸子,你要是不拿,那我這雞蛋也得還給你。”
“咱們兩清,誰也別佔誰便宜。”
六嬸子看著籃子裡的肉,又看看周祈年,眼圈都紅了。
她知道,這半斤肉的價值,可比她的雞蛋饅頭高多了。
這年娃子,是真敞亮。
“那……那嬸子就佔你便宜了。”
六嬸子沒再推辭,她知道再推就是矯情了。
她臨走前,湊到周祈年身邊,壓低了聲音。
“年娃子,嬸子多句嘴。”
“嗯?”
“你家這日子剛有好轉,可得防著點人。”
“村裡那劉翠花,最近嘴巴可不乾淨,到處說晴雪丫頭是掃把星,說你家這好運都是暫時的,早晚得被她敗光。”
“你……你多個心眼。”
周祈年的眼神冷了下來。
“我知道了,謝謝嬸子提醒。”
“哎,你們好好的就行。”
六嬸子說完,挎著籃子快步走了。
周祈年關上院門,臉上的表情已經恢復了平靜。
但蘇晴雪卻看到,他眼底深處有一閃而過的寒光。
……
晚飯,桌上多了一碗雞蛋湯。
蘇晴雪把六個雞蛋全打了進去,用豬油那麼一熗鍋,蔥花一撒,香氣霸道地佔滿了整個屋子。
週歲安的小眼睛都看直了,口水“咕咚”嚥了好幾下。
“喝吧。”
周祈年給蘇晴雪和週歲安一人盛了一大碗。
金黃的蛋花漂在湯上,像雲彩一樣。
週歲安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喝了一小口。
“好鮮!”
她幸福地感嘆道。
蘇晴雪也喝了一口,暖意從胃裡一直流到心裡。
她看著周祈年,輕聲說。
“祈年哥,劉嬸說的話你別往心裡去。”
她怕他因為那些閒言碎語,對自己生了嫌隙。
周祈年沒看她,只是慢條斯理地喝著湯。
“嘴長在別人身上,他們愛說什麼就說什麼。”
他把碗裡的最後一口湯喝完,放下碗。
“但是。”
他抬起頭,目光落在蘇晴雪的臉上,認真又嚴肅。
“誰要是敢把那些屁話拿到我們家門口來說,我就把他的嘴給撕了。”
“這個家有我在,就沒人能欺負你們。”
“吃飯。”
他說完,又給週歲安的碗裡夾了一筷子野菜。
蘇晴雪低下頭,看著碗裡自己的倒影。
倒影有些模糊,像是蒙上了一層水汽。
她用力眨了眨眼,把那層水汽逼了回去。
不能哭。
這個男人為她撐起了一片天,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軟弱了。
她要學著堅強,學著和他一起,守好這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