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祈年鬆開了蘇晴雪的手,那份溫潤的觸感還留在掌心。
他轉過身,看向院子裡掛著的那排肉條。
風吹過,肉條微微晃動,散發出淡淡的鹹香。
這是這個家的口糧,是蘇晴雪和週歲安過冬的指望。
可週祈年心裡清楚,比口糧更重要的,是人情,是安穩。
他走到屋簷下,解下一條分量最足的前腿肉。
這塊肉醃得剛剛好,肉質緊實,肥瘦相間,看著就讓人眼饞。
蘇晴雪跟了過來,看著他手裡的肉,眼神裡是化不開的擔憂。
“祈年哥,這……”
她想說,肉不多了,留著自己家吃吧。
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知道,這個男人做事有他自己的道理。
周祈年看穿了她的心思,他沒多解釋,只是找來一張乾淨的大荷葉,把肉仔細包好,又用草繩一圈圈捆緊。
“我去一趟王叔家。”
他的聲音很平靜。
“答應了用獵物抵子彈錢就不能賴賬,做人,得講信用。”
周祈年一邊捆著草繩,一邊慢悠悠地開口。
“咱們家現在窮,什麼都沒有,就剩下這點信用了。要是把這個也丟了,以後就真沒人看得起咱們。”
無錯書吧他說的不是什麼大道理,卻像石頭一樣砸在蘇晴雪心上。
蘇晴雪聽著,心裡那點不捨得慢慢就散了。
是啊,人活一口氣。
這個男人,正在為這個家掙回那口氣。
“那你早點回來。”
蘇晴雪走上前,幫他理了理有些亂的衣領,動作自然又溫柔。
“嗯,在家鎖好門,別怕。”
周祈年拎起那包沉甸甸的肉,大步走出了院門。
……
周祈年走在村裡的小路上。
手裡拎著的肉用荷葉包得嚴嚴實實,但那股肉香還是隱隱約約地透了出來,勾得人心裡直癢癢。
村裡人眼尖,隔著老遠就看見了。
“那不是年娃子嗎?手裡拎的啥?”
“看著像肉!包得那麼大一坨!”
“他這是要去哪?走的方向是王支書家!”
“這小子還真懂事,知道去孝敬王支書,難怪王支書肯把槍借給他。”
羨慕的,嫉妒的,各種目光跟針一樣紮在他身上。
周祈年卻像沒感覺一樣,目不斜視,腳步沒有半分停頓。
他路過劉翠花家門口。
劉翠花正坐在門檻上嗑瓜子,看見周祈年,特別是他手裡的東西,嗑瓜子的動作都停了。
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想罵幾句,可一想起那把插進木樁、還在嗡嗡作響的斧頭,又把話都嚥了回去。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周祈年從她家門口走過去,連個斜眼都沒給她。
那感覺,比被人指著鼻子罵還難受。
周祈年心裡冷笑,他就是要讓全村人都看見。
看見他周祈年,一言九鼎,說到做到。看見他周祈年,跟王建國是一頭的。
以後誰想動他家的人,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夠不夠分量跟王建國叫板。
……
王建國家院門大敞著。
王建國正坐在院裡的小馬紮上,用一塊油布仔細地擦拭著他的另一把獵槍。
他的動作很慢,很專注,就像在撫摸自己的老夥計。
王磊在一旁劈柴,斧頭起起落落,很有力氣,木屑四濺。
“王叔。”
周祈年喊了一聲,走進了院子。
王建國抬起頭,看到是他,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放下了手裡的槍。
“年娃子來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周祈年手裡的東西上,眉頭微微一挑。
“這是……”
“王叔,我來還子彈錢。”
周祈年沒繞彎子,把荷葉包遞了過去。
王建國沒接,擺了擺手,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了些。
“不急,你家現在正是困難的時候,這點東西留著給娃和媳婦補補身子。”
“你那幾發子彈,先記著賬,啥時候寬裕了再說。”
王建國是個敞亮人,他借槍給周祈年,本身就是一種投資,沒想過這麼快就要回報。
周祈年也笑了,露出兩排白牙。
“王叔,一碼歸一碼。”
他把肉包硬塞到王建國手裡。
“說好了用獵物抵,就必須用獵物抵。這是規矩,不能壞了。”
王建國被他塞了個滿懷,荷葉包沉甸甸的,入手的分量讓他心裡一驚。
他看著周祈年那張年輕卻異常堅定的臉,心裡暗暗點頭。
這小子,有種!是個講究人!
“你這小子,脾氣跟茅坑裡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
王建國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很受用。
他解開草繩,一層層開啟荷葉。
一條醃製得恰到好處的狍子前腿,肉色鮮亮,散發著濃郁的香氣。
“好東西啊!”
王磊也停下了手裡的活,湊過來看,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嚥了口唾沫。
“爹,這……這也太多了。”
王磊知道,幾發子彈哪裡值這麼大一塊肉。
周祈年這是把人情做絕了,半點虧都不想欠。
王建國當然也知道,他把肉遞給王磊。
“拿進去,讓你娘收拾收拾,晚上給你燉了吃。”
然後他看向周祈年,眼神變得鄭重了許多。
“年娃子,進屋坐,喝口熱水。”
這已經不是長輩對晚輩的態度了,而是平等的,帶著欣賞的邀請。
“不了,王叔。”
周祈年搖了搖頭。
“家裡還有人等著,我得早點回去。”
王建國也不強求,知道他惦記著家裡的媳婦和妹妹。
“行,那你路上慢點。”
他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麼,從口袋裡摸出菸袋鍋子,裝上菸絲。
“今天上午的事,我聽說了。”
周祈年的表情沒有變化,只是靜靜地站著。
“嗯。”
“劉翠花那張嘴,是該有人治治。”
王建國點上煙,抽了一口,吐出個渾濁的菸圈。
“不過你下手也得有分寸,別真鬧出人命來。”
這是敲打,也是默許。
周祈年心裡有數了。
“王叔,我懂。”
“我只想安安穩穩過日子,養活我妹妹和我媳婦。”
他抬起眼,直視著王建國。
“誰不讓我過安穩日子,我就讓誰一輩子都過不安穩。”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淬了冰,透著一股子寒氣。
王建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這小子骨子裡是頭狼,以前是喝醉了,現在醒了。
醒了的狼,比村裡任何人都危險,也比任何人都能靠得住。
“行了,回去吧。”
王建國揮了揮手。
“以後山裡有什麼事,或者家裡缺什麼東西,直接來找我。”
這句話分量就重了,這相當於給了周祈年一個承諾,一個在河泉村橫著走的護身符。
“謝謝王叔。”
周祈年點了點頭,沒有多餘的客套,轉身就走。
背影挺拔,腳步堅定。
王磊看著周祈年的背影,半晌才開口,聲音裡帶著疑惑。
“爹,他……真的跟以前不一樣了。”
“何止是不一樣。”
王建國重新拿起油布,慢悠悠地擦著他的寶貝獵槍。
“這小子要是早開竅幾年,現在指不定在哪呢。”
他的語氣裡有感慨,也有那麼一絲……期待。
……
周祈年走在回家的路上,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今天送出去的這條狍子腿,比昨天打回來的整頭狍子都有價值。
它換來的是王建國的認可,是全村人的敬畏,更是蘇晴雪和週歲安以後安穩生活的保障。
這筆買賣,太值了。
他抬頭看了看天,太陽正暖,照在身上懶洋洋的。
家的方向已經能看到一縷細細的炊煙,筆直地升上天空。
那是蘇晴雪在做飯了。
周祈年加快了腳步。
這輩子,有家回的感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