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我們頓頓吃肉。”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砸進蘇晴雪心裡,激起千層浪。
她爹孃還在的時候也沒敢說過這麼滿的話。
頓頓吃肉?
那是公社幹部才有的光景。
蘇晴雪的眼圈又紅了,她低下頭,用很輕的聲音應了一聲。
“嗯。”
周祈年看她這樣,心裡嘆了口氣。
這姑娘,苦日子過怕了。
他站起身開始收拾碗筷,蘇晴雪連忙搶過去。
“我來,我來洗。”
“我洗。”
周祈年的聲音不容置喙。
他一個大男人,還能讓女人伺候到底?
上輩子在隊裡別說洗碗,縫衣服都得自己來。
蘇晴雪愣愣地看著他端著碗筷走進昏暗的廚房,聽著裡面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這個男人,真的不一樣。
……
夜深了。
寒氣從門縫窗縫裡鑽進來,屋裡冷得像冰窖。
週歲安早就被蘇晴雪抱到了炕上,裹著家裡唯一一床打了好幾個補丁的舊棉被,睡得正香。
現在問題來了,這屋裡就一個土炕。
炕不大,睡兩個人剛剛好,三個人就得擠著。
蘇晴雪站在炕邊,雙手絞著衣角,臉頰發燙,手足無措。
周祈年抱著一捆稻草從外面進來,放在了靠門的牆角。
“你帶安安睡炕上。”
蘇晴雪一驚。
“那你呢?”
周祈年指了指地上的稻草,拍了拍。
“我睡這兒。”
“不行!”
蘇晴雪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這地上多冷,會生病的!”
“我一個大男人,火力旺,凍不死。”
周祈年說得輕描淡寫。
這點冷算什麼?
他在雪地裡趴過三天三夜,回來照樣龍精虎虎。
“那……那我去睡地上,你和安安睡炕上。”
蘇晴雪說著就要下來。
周祈年眉頭一皺,聲音沉了下來。
“上去。”
蘇晴雪被他這一下給鎮住了,站在原地不敢動。
“你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安安是我妹妹,你們倆睡炕上天經地義。”
“我一個男人睡地上怎麼了?”
“就這麼定了,趕緊睡。”
周祈年說完,也不管她,自顧自地把稻草鋪開,和衣躺了上去。
蘇晴雪看著他的背影,心裡五味雜陳。
有感動,有心安,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悸動。
她咬了咬唇,輕輕躺下,把熟睡的週歲安往自己懷裡攬了攬。
黑暗中,只有屋外呼嘯的風聲。
周祈年枕著手臂,睜著眼睛看著漆黑的屋頂。
身體下面是冰冷的土地,隔著一層薄薄的稻草,寒氣直往骨頭縫裡鑽。
可他的心,卻是熱的。
上輩子他是孤狼,是兵王,是國家機器上的一顆螺絲釘。
這輩子他有家了,一個需要他保護的家。
這種感覺很陌生,也很……不賴。
……
第二天,天還沒亮透。
周祈年就睜開了眼,這是他多年軍旅生涯養成的生物鐘,雷打不動。
他悄無聲息地坐起來,卻發現身上蓋著一層薄薄的舊毯子。
他一愣。
這毯子,是蘇晴雪半夜給他蓋上的?
周祈年回頭看了一眼炕上。
蘇晴雪側著身抱著週歲安,睡得很沉,長長的睫毛在晨光熹微中投下一小片陰影。
周祈年把毯子疊好,放在炕沿,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院子裡,掛著的肉條已經開始風乾。
他把昨天收拾好的狍子內臟和那張完整的狍子皮用麻袋裝好。
這些東西得趁早拿到鎮上的收購站去,晚了就不新鮮了。
周祈年回到屋裡的時候,蘇晴雪已經醒了。
“祈年哥,你要出門?”
“嗯,去趟鎮上,把這些東西處理了,換點糧食回來。”
周祈年指了指門口的麻袋。
“你在家看好安安,把院門鎖好,誰來也別開,等我回來。”
他的語氣像是在交代任務。
“知道了。”
蘇晴雪乖巧地點頭。
週歲安也揉著眼睛坐了起來,奶聲奶氣地喊。
“哥……”
“安安醒了?”
周祈年走過去,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哥去鎮上給你買糖吃。”
週歲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糖!
她只在過年的時候,見過別家孩子吃。
“哥,你早點回來。”
“好。”
周祈年扛起麻袋,大步走出了院門。
蘇晴雪抱著週歲安,一直送到門口,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清晨的薄霧裡。
河泉村離鎮上有十幾裡山路,不好走。
周祈年扛著幾十斤重的東西走得也是有點吃力,原身的身體確實有些太差了,跟他前世完全比不了!
一個多小時後,他到了鎮上。
七十年代的鎮子遠沒有後世的繁華,街道兩旁是低矮的磚瓦房,牆上刷著紅色的標語——“農業學大寨”,“抓革命,促生產”。
街上行人不多,大多穿著打補丁的藍灰色衣服,神色匆匆。
周祈年憑著原主的記憶,徑直走到了鎮子東頭的收購站。
收購站裡有股子說不出的味道,混雜著皮毛、草藥和各種山貨的氣息。
一個穿著中山裝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櫃檯後面,耷拉著眼皮打瞌睡。
“同志,收東西。”
周祈年把麻袋往地上一放。
中年男人懶洋洋地抬起眼皮。
“什麼?”
“狍子皮,還有一副下水。”
一聽有狍子皮,中年男人來了點精神。
這可是好東西!
他站起身,讓周祈年把東西拿出來。
一張完整的狍子皮,皮板厚實,毛色油亮,沒有半點破損。
“嘿,好皮!”
中年男人眼睛一亮,上手摸了摸,嘖嘖稱讚。
“小夥子,手藝不錯啊。”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了幾個不陰不陽的聲音。
“喲,這不是周家的那個酒鬼嗎?怎麼著,改行當獵戶了?”
周祈年眼皮都沒抬一下,他聽出了這聲音。
是隔壁村的,蘇晴雪的本家,蘇家那幾個堂兄弟。
當初蘇晴雪父母出事,就是他們幾個跳得最歡,不僅霸佔了蘇家的田地,還到處宣揚蘇晴雪是“災星”,把她趕出了村子。
為首的叫蘇大頭,長得人高馬大,一臉橫肉。
他身後跟著兩個瘦猴似的青年,正一臉不屑地看著周祈年。
蘇大頭走進來,一眼就看到了櫃檯上的狍子皮,眼睛裡頓時冒出貪婪的光。
“行啊你,周祈年,長本事了。”
他繞著周祈年走了一圈,伸手就要去拿那張皮。
“這是從我們蘇家山頭打的吧?按規矩,得見者有份。”
周祈年終於抬起了頭,眼神冷得像冰。
“你的手不想要了?”
蘇大頭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被周祈年那眼神看得心裡一突。
這還是那個見了他們就點頭哈腰的窩囊廢?
“你他孃的跟誰橫呢!”
蘇大頭惱羞成怒,仗著人多就要發作。
“你們蘇家山頭?”
周祈年嗤笑一聲。
“這後山什麼時候刻上你蘇家的名字了?我怎麼不知道?”
“你!”
“還有,”周祈年往前踏了一步,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我打獵,憑的是我自己的本事。你們算個什麼東西,也配來分一杯羹?”
收購站那中年男人一看要打起來,連忙出來和稀泥。
“哎哎哎,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別動手。”
蘇大頭身後的一個瘦猴尖著嗓子喊道。
“跟他有什麼好說的!他娶了我們村的災星,現在肯定也一身晦氣!指不定這狍子就是自己撞死的,讓他撿了個便宜!”
“就是!蘇晴雪那個賤人,剋死爹剋死娘,誰沾上誰倒黴!”
“周祈年,你也是個糊塗蛋,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去撿個破鞋!”
汙言穢語,不堪入耳。
周祈年的臉色,瞬間沉到了底。
他可以忍受別人說他,但絕不能忍受他們侮辱蘇晴雪。
“嘴巴,給我放乾淨點。”
他的聲音很平靜,卻像是從冰窖裡撈出來的。
蘇大頭梗著脖子。
“我就不放乾淨,怎麼了?那個災星……”
他的話還沒說完,周祈年動了。
沒人看清他是怎麼動的,只覺得眼前一花。
下一秒。
“咔嚓!”
一聲脆響。
蘇大頭抱著自己的手腕,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啊——!我的手!我的手斷了!”
他的手腕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顯然是脫臼了。
另外兩個瘦猴嚇傻了,愣在原地。
周祈年甩了甩手,眼神冷漠地看著在地上打滾的蘇大頭。
“我剛才提醒過你。”
收購站的中年男人也嚇得臉色發白,他沒想到這個看著老實的年輕人,下手這麼狠。
“你……你敢打人!我要去報告公社!”
剩下的一個瘦猴色厲內荏地叫道。
周祈年緩緩轉過頭,看向他。
那個瘦猴被他一看,嚇得一個哆嗦,後面的話全嚥了回去。
“滾。”
周祈年只說了一個字。
兩個瘦猴屁滾尿流地扶起還在慘叫的蘇大頭,連滾帶爬地跑了。
收購站裡,瞬間安靜了下來。
原身因為常年酗酒,身體多少有些羸弱,可週祈年前世的特種兵經驗讓他的戰鬥技巧極其出色,這蘇大頭不過小混混一個,解決起來輕而易舉!
中年男人看著周祈年,眼神裡多了幾分敬畏。
“小夥子……這……”
“同志,麻煩你給估個價吧。”
周祈年像個沒事人一樣,指了指櫃檯上的東西。
“哦,哦,好。”
中年男人回過神來,連忙開始驗貨。
這張狍子皮品相極佳,他給開了八塊錢的高價。
那副下水,也給了一塊二。
一共九塊二毛錢。
在這個年代這可是一筆鉅款,夠普通農戶大半年的嚼用了。
周祈年接過錢和幾張布票,道了聲謝,轉身就走。
中年男人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搖了搖頭。
無錯書吧這小子是個狠人。
蘇家那幾個潑皮,這回算是踢到鐵板了。
……
周祈年揣著錢,心裡盤算著要買的東西。
米,面,鹽,油,布。
這些是過冬的必需品。
他先去了供銷社,供銷社裡人不多,售貨員是個四十多歲的胖大姐,態度愛答不理。
“買什麼?”
“買鹽。”
“要糧票。”
周祈年把錢和糧票遞過去。
胖大姐這才抬起眼皮,接過錢票,扔過來一包粗鹽。
周祈年又買了些火柴和一小瓶煤油,留著點燈用。
接著,他去了糧站。
白麵精貴,不僅貴,還要全國糧票,他沒有。
他用地方糧票買了二十斤玉米麵,又買了三十斤高粱面。
這些粗糧雖然剌嗓子,但頂餓。
扛著五十斤的糧食袋子,周祈年覺得心裡沉甸甸的,這才是過日子的感覺。
路過一個賣雜貨的攤子,他停下了腳步。
攤子上擺著一些針頭線腦,還有花花綠綠的糖紙包著的硬糖。
他想起了週歲安那雙渴望的眼睛。
“同志,這糖怎麼賣?”
“一分錢兩塊。”
周祈年數出五分錢。
“來十塊。”
他又走到布店,用布票扯了五尺粗棉布,又咬牙買了二斤棉花。
這棉花貴得嚇人,幾乎花光了他剩下的錢。
但一想到蘇晴雪和週歲安身上那單薄的衣服,他就覺得值。
這個冬天,不能再讓她們凍著了。
……
當週祈年扛著一個大糧袋,手裡還提著棉花和布料回到村口時,又引起了一陣小小的轟動。
“年娃子回來了!”
“我的天,他扛的那是糧食吧?得有幾十斤!”
“他哪來的錢和票?”
劉翠花從人群裡擠出來,看著周祈年手裡的東西,眼珠子都紅了。
“周祈年,你老實交代,你是不是把狍子肉都賣了?”
周祈年懶得理她,繞開她就要走。
劉翠花不依不饒地攔住他。
“我就說你小子不安好心!昨天分肉裝大方,今天就把好東西拿去換錢自己享受!你對得起大夥嗎?”
周祈年停下腳步,把肩上的糧袋往地上一放,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冷冷地看著劉翠花。
“我賣我自己的東西,換我自己的糧食,關你屁事?”
“你……”
“我警告你,劉翠花,別再來惹我。”
周祈年指著她的鼻子。
“再有下次,就不是互相撂幾句狠話那麼簡單了。”
“我讓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這句話他說得殺氣騰騰,周圍的村民都倒吸一口涼氣。
劉翠花嚇得臉都白了,她毫不懷疑,現在的周祈年絕對說得出做得到。
她張了張嘴,一個字都不敢再說,灰溜溜地鑽回了人群。
周祈年重新扛起糧袋,大步回家。
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蘇晴雪和週歲安正坐在院子裡,一個在縫補衣服,一個在玩石子。
看到周祈年,兩人同時站了起來。
“哥!”
“祈年哥!”
周祈年把東西都放在地上。
蘇晴雪看著那一大袋糧食,還有嶄新的布料和雪白的棉花,眼睛都看直了。
“這……這都是你買的?”
“嗯。”
周祈年從口袋裡掏出那十塊用糖紙包著的糖,遞給週歲安。
“給你的。”
週歲安看著五顏六色的糖果,小嘴張成了“O”型。
她小心翼翼地接過,剝開一顆放進嘴裡。
一股無法形容的甜味,瞬間在舌尖上化開。
“甜!”
她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周祈年又把布和棉花遞給蘇晴雪。
“天冷了,給你和安安做兩件厚棉襖。”
蘇晴雪抱著那柔軟的棉花,鼻頭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她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他身上還帶著山路的風塵,額頭上滲著細密的汗珠,可他的眼睛卻比天上的星星還要亮。
這個男人,正在用他的肩膀為她們撐起一片天,一個能遮風擋雨,能讓她們吃飽穿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