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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高地下方那片區域的變化。

一夜之間,那些暗綠色的、肥厚扭曲的植物,似乎長得更加茂密、更加“精神”了。它們不再僅僅匍匐在地,許多藤蔓狀的莖稈開始沿著低矮的土丘向上攀爬,葉片在昏暗的天光下泛著一種油汪汪的、不健康的墨綠色光澤。而昨天還只是零星小水窪的泥漿地,範圍明顯擴大了,連成了一大片,渾濁的水面反射著慘淡的天光,像一塊巨大的、化膿的瘡口。

更讓人心底發毛的是霧氣。

一層薄薄的、灰白色的霧氣,正從那些泥漿地和茂密的怪植物叢中緩緩升起,不是正常的晨霧,這霧氣帶著顏色,灰白中夾雜著一絲絲難以察覺的、如同鐵鏽般的淡紅,而且移動得很慢,很滯重,彷彿有生命般,正朝著我們所在的這片高地,極其緩慢地瀰漫、包圍過來。

霧氣裡,那股甜膩腐朽的氣味更加明顯了,即使站在高地上,也能隱約聞到。

“媽的……見鬼了……”斌子站起身,走到高地邊緣,臉色鐵青地看著下方正在合攏的霧牆,“這霧不對勁!”

老白也走了過來,眯著眼看了半晌,又蹲下身,抓起一把高地邊緣乾燥的土,湊到鼻尖聞了聞,眉頭擰成了疙瘩:“土還是乾的,但這味兒……已經開始往這邊飄了。”

“斌子哥,還……還下去探路嗎?”泥鰍哆嗦著問。

斌子看著那緩緩逼近的、顏色詭異的霧氣,又看了看我們身後——巨石高地的另一側,是更陡峭的、光禿禿的土崖,沒什麼植物,但也沒路。

“下個屁!”斌子啐了一口,“這霧邪門,鑽進去誰知道會碰上啥?保不齊直接迷在裡面,或者被那些怪草纏住!”

“那怎麼辦?咱就在這兒等著被霧包了?”我也急了。這霧氣看著就讓人不舒服,天知道里面含了什麼東西,吸多了會不會出事。

斌子焦躁地來回踱了幾步,目光掃過高地上這幾塊巨大的岩石。石頭很高,最大的一塊有近兩層樓那麼高,表面風化得厲害,佈滿了裂縫和孔洞。

“上石頭!”他猛地一指那塊最高的巨石,“爬到頂上去!霧一時半會兒淹不到那麼高!在上面看得遠,說不定能找到出路!”

眼下看來,這是唯一的選擇了。總不能坐以待斃。

我們立刻行動。老白和斌子先把依舊昏迷的黃爺和三娘用繩子小心地綁在自己背上,然後尋找岩石上可供攀爬的縫隙和凸起。我和泥鰍跟在後面幫忙託舉。

岩石表面粗糙溼滑,爬起來很費勁。好在裂縫多,勉強能找到落腳和抓手的地方。我胸口有傷,動作不敢太大,爬得格外艱難,幾次差點滑下去,全靠一股狠勁撐著。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們終於陸續爬到了巨石頂端。頂端相對平坦,有幾個天然的凹坑,像個小平臺。我們把黃爺和三娘安頓在相對背風乾燥的凹坑裡。然後,幾個人趴在岩石邊緣,心驚膽戰地向下望去。

此時,天色又亮了一些,但那灰白淡紅的霧氣也已經瀰漫到了高地腳下,並且開始沿著岩石底部向上蔓延。霧氣很濃,能見度極低,下方那片暗綠色的植被和泥漿地已經完全看不見了,只能看到翻滾的、如同活物般的霧海。

站在巨石頂上,視野開闊了許多。我們極目遠眺,試圖辨認方向,尋找可能的生路。

然而,眼前的景象,讓我們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徹底陷入了絕望。

目光所及,不僅僅是高地下方這一片。在我們來的方向(東北),以及我們原本打算前進的方向(南偏西),甚至左右兩側,凡是霧氣稍薄、能隱約看到地貌輪廓的地方,幾乎都呈現出一種相似的、病態的暗綠色調!或深或淺,或連成片,或星星點點,像一塊巨大的、正在黴變腐爛的毯子,鋪陳在原本土黃色的丘陵地帶!

更遠處,一些低矮山丘的輪廓,在霧氣中若隱若現,但它們的顏色也顯得異常深沉,彷彿被墨汁浸染過。空氣中,那股甜膩腐朽的氣味無處不在,即使在高處,也無法完全避開。

我們被困住了。困在了一片正在被詭異“汙染”和“改變”的區域的中心!這片巨石高地,就像是茫茫腐化之海中的一個即將被淹沒的孤島!

“完了……全完了……”泥鰍一屁股癱坐在岩石上,眼神渙散,喃喃道,“到處都是……咱們沒地方跑了……”

斌子死死攥著拳頭,指關節捏得發白,盯著遠處那望不到頭的、令人絕望的暗綠色,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低吼,卻什麼也吼不出來。

老白佝僂著背,看著腳下緩緩上升的霧氣,又回頭看看昏迷不醒的黃爺和三娘,臉上是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但那平靜底下,是更深的死寂。

我也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從腳底板直竄天靈蓋。逃?往哪兒逃?這汙染的範圍,遠超我們的想象!難道真如三娘所說,跑不掉的?

不!不能放棄!一定還有辦法!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再次仔細地掃視周圍。霧氣在升騰,但速度並不算特別快。巨石很高,霧氣一時半會兒還淹不到頂。我們還有一些時間。

東南方向,霧氣似乎格外濃郁,那片區域的暗綠色也最深,隱隱有種令人心悸的波動傳來,像是“汙染”的核心或者源頭。西南和西北方向,暗綠色相對淡一些,但地形看起來更復雜,有更多的溝壑和亂石,霧氣也同樣瀰漫。

就在我幾乎要絕望時,目光掃過正西偏北的方向——那是我們昨天來路稍微偏開一點的角度。

那裡的景象,似乎有些不同!

霧氣同樣存在,但顏色似乎沒有那麼濃重的淡紅,顯得灰白一些。最關鍵的是,在那片區域的邊緣,靠近更遠處一道較高的山樑下方,我隱約看到了一小片……相對正常的土黃色!雖然面積很小,而且被霧氣半遮半掩,看不太真切,但在一片暗綠色的腐化背景中,那一抹黃色顯得格外扎眼!

不僅如此,在那片土黃色區域附近,我好像還看到了幾處極其微弱的、規則的幾何形狀輪廓——像是低矮建築的屋頂?還是巨大的岩石?距離太遠,霧氣遮擋,實在看不清。

“你們看那邊!”我指著那個方向,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抖,“西邊!山樑下面!好像有塊地顏色不一樣!好像……還有房子?”

斌子和老白立刻順著我指的方向望去,眯起眼睛努力分辨。

“好像……是有點不一樣……”斌子不確定地說,“媽的,太遠了,又有霧,看不真亮。”

老白看了半晌,緩緩道:“顏色是淺些……但有沒有路透過去,不好說。中間隔著的這片,”他指了指巨石高地和那片土黃色區域之間廣袤的、被暗綠色和霧氣籠罩的丘陵,“恐怕不好走。”

“再不好走也得走!”斌子猛地一拍岩石,“留在這兒就是等死!那地方顏色正常,說不定沒被‘汙染’,至少是個指望!”

他說的沒錯。那片土黃色區域,是我們視野範圍內唯一一點異於腐化色彩的“淨土”,哪怕只是個幻覺,我們也必須賭一把!

“收拾東西!等霧稍微散開點,能看清腳下就下去!”斌子下了命令,“朝著西邊那個方向走!霍娃子,你眼神好,負責辨認方向!老白,泥鰍,照看好掌櫃的和三娘!”

希望,如同狂風中的一點燭火,微弱,飄搖,卻重新點燃了我們死寂的心。

我們檢查了所剩無幾的乾糧和水,重新分配了一下。然後,趴在岩石邊緣,焦急地等待著霧氣的變化,等待著踏上那條可能通往生路,也可能通往更深深淵的未知旅途。

腳下的霧海,依舊在緩慢而執著地上升、翻湧。

時間,不多了。

等待,在煎熬中變得異常漫長。趴在高高的岩石邊緣,眼睛死死盯著下方翻湧的、顏色詭異的霧海,以及遠處那抹若隱若現的土黃色,每一秒都像在油鍋裡煎。

霧氣上升的速度比預想的要慢,但那股甜膩腐朽的氣味卻無孔不入,即使在高處,也絲絲縷縷地往鼻腔裡鑽,聞久了,腦袋都有些發暈發沉。腳下的岩石表面,開始凝結出一層細密冰冷的露珠,摸上去溼漉漉、粘糊糊的。

“不能等了,”斌子咬牙道,他抬頭看了看天色,灰白的天光透過稀薄的雲層灑下,能見度比剛才稍微好了一點點,“霧一時半會兒散不了,再耗下去,乾糧和水撐不住,人也沒力氣了。趁著還能看清方向,下!”

我們再次檢查了綁縛黃爺和三孃的繩子,確保牢固。老白和斌子深吸一口氣,開始沿著上來時的路線,小心翼翼地向下攀爬。下去比上來更難,視線受阻,落腳點溼滑,還得時刻注意背上的重量。我和泥鰍跟在後面,心提到了嗓子眼。

下到一半時,霧氣已經升到了腰間。灰白淡紅的霧氣象有實質的棉絮,纏繞在腿上、腰間,冰冷而滯重。能見度急劇下降,只能看到身前一兩米的範圍,再遠就是一片模糊的、蠕動的灰紅。腳下的岩石完全被霧氣吞沒,只能靠腳一點點試探,尋找裂縫和凸起。

“跟緊了!別掉隊!”斌子的聲音從下方霧氣中傳來,悶悶的,帶著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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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緊緊跟著前面泥鰍模糊的背影,一隻手抓著溼滑的巖縫,另一隻手下意識地按在胸口。那枚洪武通寶依舊沉寂,但貼著面板的地方,似乎比周圍的霧氣更冷一些,像一塊小小的冰。

終於,腳踩到了實地——高地下方相對平坦的地面。但這裡已經完全被霧氣籠罩,頭頂那塊巨石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巨大黑影。四周白茫茫一片,唯有那股令人作嘔的氣味更加濃郁、更加真切。

“方向!”斌子低吼一聲。

我立刻憑記憶,指向我們剛才在石頂確定的西方偏北。但在這種完全失去參照物的濃霧裡,所謂的“方向”變得極其脆弱和不可靠。

“走!一直往前!”斌子不再猶豫,打頭邁開了步子。老白揹著黃爺緊隨其後,我扶著腳步虛浮的泥鰍走在中間,盡力跟上前面模糊的身影。

腳下的觸感立刻告訴我環境的惡劣。地面不再是乾燥堅硬的黃土,而是變得異常鬆軟、泥濘,每踩一步,都發出“噗嗤”的悶響,鞋底立刻沾上一層黑乎乎的粘稠泥漿。昨天看到的那些暗綠色的、肥厚扭曲的植物,在濃霧中變成了影影綽綽的、蠕動的黑影,不時有溼滑冰冷的葉片掃過裸露的手腕和腳踝,帶起一陣雞皮疙瘩。

更可怕的是聲音。濃霧似乎有某種吸收和扭曲聲音的特性,我們的腳步聲、喘息聲、衣物摩擦聲,都變得沉悶而短促,傳不出多遠就消失了。而在這片死寂的包裹中,從霧海深處,從那些暗綠色植物的方向,不時傳來一些難以分辨的、細碎的聲響:像是水滴落入粘稠液體的“滴答”聲,像是無數細足在葉片上爬行的“沙沙”聲,甚至……偶爾會有極其短暫、彷彿壓抑著的、類似嗚咽或嘆息的微弱氣音。

這些聲音若有若無,當你凝神去聽時,它又消失了,只剩下自己狂亂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這種未知的、潛伏在濃霧中的威脅,比直接看到怪物更讓人心理崩潰。

泥鰍已經嚇得快走不動路了,全靠我半拖半拽。斌子和老白的腳步也越來越沉重,揹負著人,走在這樣的泥濘地裡,體力消耗巨大。

“方向對嗎?”走了約莫半個多小時(在濃霧中完全失去了時間感),斌子停下腳步,喘著粗氣問道。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

我停下,努力回憶和辨認。四周全是幾乎一模一樣的濃霧和隱約的扭曲植物黑影,頭頂看不見天光,腳下是千篇一律的泥濘。我甚至開始懷疑,我們是不是一直在原地打轉。

“應該……對吧?”我的回答毫無底氣。

就在這時,一直趴在老白背上昏睡的黃爺,忽然又動了動,喉嚨裡發出含糊的音節:“左……偏左……石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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