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96章

離開破廟前,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這座殘破的龍王廟。神座空空,蛛網遍佈,一種難以言喻的荒涼和不安籠罩著它。這裡非但不是庇護所,反而更像一個被遺棄的、不祥的座標。

我們沒有沿著大路走,而是鑽進了廟後起伏的黃土丘陵。按照老白模糊的記憶和一張皺巴巴的、不知哪年哪月的地圖,向南偏西方向,應該能進入一片更偏僻的山區,那裡村莊稀疏,地形複雜,適合躲藏。

無錯書吧

白天的荒原看起來比夜晚更加貧瘠和死寂。連綿的土丘寸草不生,只有一些低矮枯黃的荊棘頑固地扒在地上。風捲起乾燥的黃土,打在臉上生疼。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輪流揹負著黃爺和三娘,體力消耗極大。乾糧和水很快見了底,喉嚨裡幹得像要冒煙。

日頭漸漸升高,曬得人頭暈眼花。沒有樹蔭,無處躲藏。泥鰍最先撐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喘著粗氣:“不行了……哥……歇會兒吧……真要累死了……”

斌子也滿頭大汗,但他警惕地環顧四周光禿禿的土丘,罵道:“歇個屁!這鬼地方連個藏身的地方都沒有!你想讓那東西追上來,把咱們當點心啃了嗎?”

“那東西……那東西真要能追,在哪兒歇不都一樣……”泥鰍哭喪著臉。

這話雖然喪氣,卻戳中了我們心底最深的恐懼。如果三孃的感覺是真的,我們的逃亡,有意義嗎?

“少廢話!起來走!”斌子踢了泥鰍一腳,自己也強撐著去背三娘。

就在這時,一直由老白攙扶著的黃爺,忽然喉嚨裡又發出了那種“嗬嗬”的聲響。我們立刻緊張地圍過去。

黃爺的眼睛半睜著,依舊渾濁,但這次似乎有了一絲不同的神采。他沒有看我們任何人,而是直勾勾地望著我們身後偏東的方向,那是我們來的路,也是西安城大致的方向。他乾裂的嘴唇翕動著,極其艱難地,吐出幾個含糊卻異常清晰的位元組:

“水……逆流……山……要喝……”

水逆流?山要喝?

這又是什麼莫名其妙的囈語?

我們面面相覷,不明所以。黃爺說完這幾個字,似乎耗盡了力氣,頭一歪,又昏睡過去。

“水逆流……山要喝……”老白低聲重複著,眉頭緊鎖,“掌櫃的這是在預警?還是……”

話音未落,走在前方探路的我,忽然感覺腳下的地面傳來一陣極其輕微、卻絕不該在乾旱丘陵出現的——溼潤感?

我低頭看去,只見我站立的這片看似乾燥的黃土,顏色明顯比周圍深了一些,腳踩上去,有一種輕微的、不正常的鬆軟和潮意。我蹲下身,用手扒開表面一層浮土,下面的泥土竟然真的是溼的!甚至能捏出一點點水漬!

這太反常了!這地方看起來極度乾旱,前幾天也沒下過雨,哪來的地下水滲到這麼淺的表層?

“你們來看這裡!”我招呼他們。

斌子和老白湊過來,看到潮溼的泥土,臉色也都變了。

“不對勁……”老白抓起一把溼土,放在鼻尖聞了聞,臉色更加凝重,“這土……有股子腥氣,跟那井下面的味道……有點像,但淡很多。”

井下面的味道?難道……

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我們所有人的腦海。難道那“古穢”的影響,或者它本身的某種“氣息”,已經如同地下水脈一樣,開始向著周圍區域滲透、蔓延了?“水逆流”……是指地下的水脈(或者那種邪異的氣息)在反向流動、擴散?“山要喝”……是山體(或者說這片大地)在被動吸收這些邪異的東西?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的逃亡,簡直像個笑話!那東西根本不需要親自追來,它的“汙染”可能正以我們無法理解的方式,悄無聲息地擴散,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最終會將所有接觸到的區域都染上它的顏色!

“快走!離開這片地方!”斌子低吼一聲,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恐慌。

我們不敢再停留,甚至顧不上疲憊,幾乎是連滾爬地向前衝,只想儘快遠離這片出現詭異潮溼的土地。

然而,越往前走,我們的心就越沉。

起初只是零星小片的潮溼,漸漸地,我們發現腳下乾燥的黃土路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顏色更深、質地更粘軟、總是帶著揮之不去的淡淡土腥和隱約腐朽氣味的“溼地”。雖然還沒有形成明顯的水窪,但每一步踩下去,都可能帶起一灘黑乎乎的泥漿。一些低窪處,甚至開始積聚起一小灘一小灘顏色渾濁、泛著詭異光澤的“水”。

周圍的植被也發生了詭異的變化。稀稀拉拉的枯黃荊棘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我們從未見過的、低矮的、葉片肥厚呈暗綠色的怪異植物,它們匍匐在潮溼的地面上,莖稈扭曲,像是痛苦掙扎的肢體。空氣越來越潮溼悶熱,帶著一股子壓抑感,明明是大白天,天色卻莫名地陰沉下來。

這絕不是正常的自然地貌變化!

“媽的……我們是不是……闖進什麼鬼地方了?”泥鰍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沒人回答他。我們都意識到,我們可能沒有逃出危險,反而像是主動走進了一個正在被某種力量緩慢“侵蝕”和“改變”的區域。

“不能往前走了!”老白停下腳步,喘著粗氣,看著前方更加濃密的、那種暗綠色怪異植物叢,以及植物叢後隱約可見的、顏色深得不正常的山體輪廓,“這地方邪性!再往前走,不知道會碰上什麼!”

“那怎麼辦?回頭?”斌子瞪著眼,“回頭路更邪乎!”

我們陷入了兩難的絕境。前進,是未知的、正在異化的區域;後退,是可能已經被“汙染”的來路,而且離那口“九龍井”更近。

就在我們進退維谷之際,被斌子揹著的三娘,忽然又發出了聲音。這一次,不是痛苦的呻吟或恐懼的囈語,而是一種極其微弱、彷彿夢遊般的指引:

“左邊……有石頭……高的……乾的地方……”

我們齊刷刷看向左邊。那邊也是一片丘陵,但地勢似乎更高一些,在一片暗綠色植被的邊緣,隱約能看到幾塊灰白色的、巨大的岩石裸露出來,像幾顆突兀的巨齒。

石頭……高的……乾的地方……

三娘是在潛意識中感應到了相對安全的地點?

此刻我們別無選擇,只能相信這渺茫的指引。調轉方向,朝著那幾塊巨石所在的高地,艱難跋涉過去。

腳下的“溼地”越來越難走,泥漿沒過腳踝,每拔一次腳都異常費力。那種暗綠色的怪異植物開始變得密集,葉片邊緣竟然帶著細微的鋸齒,不小心劃過面板,就是一道火辣辣的紅痕,像是被某種弱酸腐蝕過。空氣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一股淡淡的、甜膩中帶著腐朽的氣味越來越明顯。

我們互相攙扶,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上了那片高地。果然,巨石周圍的土地相對乾燥堅硬,那些暗綠色植物也稀少了許多。我們癱倒在巨石投下的陰影裡,精疲力盡,驚魂未定。

從這處高地望下去,景象更加觸目驚心。我們剛剛跋涉過來的那片區域,已經明顯呈現出一種與周圍黃土丘陵格格不入的、病態的暗綠色調,像一塊正在潰爛的瘡疤。更遠處,我們來的方向,似乎也籠罩在一片不正常的陰沉之中。

而我們此刻所在的這片高地,就像這“潰爛”區域中一個僥倖未被侵蝕的“孤島”。

“這他媽的……到底是啥情況……”斌子望著眼前的景象,喃喃道,臉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絕望的神色。

老白默默檢查著黃爺和三孃的情況,兩人依舊昏睡,但三娘呼吸似乎稍微平穩了些,黃爺則眉頭緊鎖,彷彿在睡夢中也在對抗著什麼。

我靠著冰冷粗糙的巨石,感受著身下乾燥堅硬的土地,心中卻沒有半分安全感。我們只是暫時找到了一個落腳點,但四周,那無形的、正在蔓延的“汙染”或“改變”,如同一個不斷收緊的包圍圈。

三娘能感應到暫時的安全,但她能一直感應到嗎?黃爺那語焉不詳的預警,到底意味著什麼?

水逆流,山要喝……

難道這片大地,真的正在“喝下”那些來自地底深處的、不該存在於世的東西?而我們,不過是恰好撞上了這場緩慢而恐怖劇變的開端?

夜幕,再次緩緩降臨。這一次,黑暗帶來的不僅僅是寒冷和未知,更是一種彷彿置身於巨大生物胃囊中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我們必須做出決定,是困守這個隨時可能被淹沒的“孤島”,還是冒險衝出去,尋找真正的生路?而真正的生路,又在哪裡?

夜,沉得像化不開的墨。高地上風大,嗚咽著從巨石縫隙間穿過,發出各種怪調,忽高忽低,像什麼人在哭,又像在竊竊私語。篝火不敢生太大,只攏了一小堆,火苗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光線勉強照亮我們圍坐的這一小圈,圈外就是濃得嗆人的黑暗。

沒人睡得著。

三娘裹著毯子,靠在最大的一塊岩石凹陷處,眼睛半睜半閉,呼吸很輕,不知道是睡是醒。黃爺平躺在旁邊,老白用最後一點乾淨的水蘸溼了布條,小心地潤著他乾裂的嘴唇。斌子盤腿坐在靠近下坡的方向,柴刀橫在膝頭,眼睛像探照燈似的掃視著黑暗,耳朵支稜著,捕捉任何一絲不尋常的響動。泥鰍縮在我旁邊,身體控制不住地發抖,牙齒磕得咯咯響,一半是冷,一半是怕。

我抱著膝蓋,背靠著冰冷的石頭。胸口那枚洪武通寶沉寂得像個死物,但手心摸著它,總覺得有股細微的、持續不斷的寒意,不是來自銅錢本身,倒像是透過它,在感應著周圍某種看不見的東西。

“霍娃子,”斌子忽然壓低嗓子開口,沒回頭,“你說……三娘感覺到的那個‘它’……真能追著味兒過來?”

我沉默了一下。這個問題沒有答案,但我們都心知肚明,從腳下這片正在“腐爛”的土地來看,三孃的感覺恐怕不是空穴來風。“說不準。但眼下這地兒的變化,肯定和那井底下的東西脫不了干係。”

“操!”斌子煩躁地抓了抓頭髮,“那咱們躲這兒有屁用!等著被包餃子?”

“至少這兒現在還是乾的,”老白介面,聲音沙啞但平穩,“那些溼泥巴和怪草沒爬上來。掌櫃的和三小姐也需要喘口氣。硬闖下面那爛泥塘,走不了二里地就得陷進去。”

這倒是實話。白天看到的景象太駭人,那暗綠色的、彷彿有生命的植被,那吸吮腳步的粘稠泥漿,還有空氣裡那股甜膩腐朽的味道,都讓人望而卻步。這片巨石高地,像是這片正在病變的土地上,最後一點勉強正常的面板。

“那總不能在這兒等死吧?”泥鰍帶著哭腔插嘴,“乾糧就剩那麼點了,水也快沒了……”

這是我們面臨的最現實的困境。逃得倉促,帶出來的食物本就不多,水更是稀缺。這一天跋涉消耗巨大,剩下的東西撐不過兩天。

“熬到天亮,”斌子下了決心,“天一亮,我就下去探探路,看看能不能繞開那爛泥地,找條能走的路。老白,你守著掌櫃的和三娘。霍娃子,你機靈點,照顧著泥鰍這慫貨,也盯著點周圍的動靜。”

我點了點頭。也只能如此了。

後半夜,風似乎小了些,但那種無處不在的壓抑感卻更重了。空氣潮溼悶熱,不像北方深秋的夜,倒像是南方的梅雨天,粘糊糊地糊在面板上。黑暗中,那種暗綠色植被的方向,偶爾會傳來極其細微的“悉悉索索”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葉片間緩慢爬行,又像是植物本身在生長、蠕動。

我瞪大眼睛,試圖看穿黑暗,但除了近處篝火照亮的一小圈岩石和幾張疲憊焦慮的臉,什麼也看不見。只能靠聽,靠感覺。感覺腳下乾燥的岩石是否依然穩固,感覺空氣中那甜膩腐朽的氣味是否在加重,感覺胸口那銅錢是否會有異動。

時間一分一秒,熬得人心焦。

不知過了多久,天際終於泛起一絲極其暗淡的灰白色,不是曙光,更像是黑夜褪色後露出的、病懨懨的底子。周圍的景物輪廓逐漸清晰起來。

為您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