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是好意,點了點頭,沒再追問。但從他瞬間警惕和諱莫如深的態度來看,“歸墟”和“血脈鑰匙”這兩個詞,絕非空穴來風,它們代表的,恐怕是連老白這個老江湖都感到忌憚的領域。
無錯書吧離開廚房,我心頭的疑雲更重。溫行之涉足的,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深淵?
接下來的兩天,我格外留意溫行之的舉動,也時刻感受著懷中銅錢的狀態。銅錢沒有再出現那天午後劇烈的震顫,但那種冰涼的、彷彿能滲透骨髓的陰冷感,卻始終若有若無地存在著,尤其是在靠近溫行之房間,或者當他從附近經過時,這種感覺會稍微明顯一絲。
這證實了我的猜測,銅錢的異變,絕對與溫行之,以及他隱藏起來的那個“源質”有關!
斌子和泥鰍的出貨計劃進行得似乎很順利,兩人整天眉開眼笑,已經開始具體規劃拿到錢後怎麼花了。宅子裡的氣氛因為他們倆的興奮而顯得輕鬆了不少,但這份輕鬆,卻愈發反襯出我內心的沉重。
我必須弄清楚溫行之到底在做什麼,以及那“源質”究竟是什麼。否則,我總覺得,我們所有人,都可能在他那不可告人的目的中,淪為棋子,甚至……祭品。
機會在一個午後再次降臨。溫行之照例出門,說是去拜訪一位城裡的老中醫,交流醫術。斌子和泥鰍也一起出去了,說是去敲定最後交接的細節。老白在裡間陪著時睡時醒的黃爺。三娘服了藥,在房裡睡著了。
宅子裡只剩下我一個還算“自由”的人。
我站在庭院中,陽光明媚,卻驅不散我心中的寒意。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溫行之緊閉的房門。
我知道這很冒險。但如果現在不去探查,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深吸一口氣,我走到溫行之房門外,側耳傾聽。裡面沒有任何動靜。我試著輕輕推了推門,門竟然沒有從裡面閂上!
心跳驟然加速。我再次確認四周無人,然後屏住呼吸,極其緩慢地,將房門推開一道縫隙,閃身鑽了進去,又迅速將門輕輕掩上。
房間裡光線昏暗,窗戶關著,瀰漫著一股熟悉的、混合了藥材和陳舊書籍的味道,但在這之下,似乎還隱藏著一絲極其淡薄的、與我懷中銅錢散發出的類似的腥甜腐朽氣!
我的目光迅速掃過房間。床鋪整潔,書桌上攤開著幾張寫滿晦澀符號的草紙,旁邊放著那本顏色深沉的線裝古書和那張古老的皮革。一切看起來似乎很正常。
但我的直覺告訴我,不對勁。那絲若有若無的異樣氣息,源頭不在明面上。
我的目光最終落在了房間角落的一個不起眼的、用來存放雜物的老舊木櫃上。櫃門緊閉著,但那股異常的陰冷氣息,似乎正是從櫃門的縫隙間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
我走到木櫃前,蹲下身。櫃門上掛著一把普通的銅鎖。但這難不倒我。我從貼身工具包裡取出一根細長的鐵絲,這是倒鬥之人必備的小手藝。
就在我準備將鐵絲探入鎖孔時,胸口的“洪武通寶”猛地傳來一陣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急促的冰冷震顫!與此同時,一股強烈的、帶著警告意味的陰寒瞬間席捲全身!
櫃子裡有東西!而且那東西,正在影響著銅錢!
我的手停在半空,冷汗瞬間冒了出來。開,還是不開?
裡面到底是什麼?溫行之嚴防死守的秘密,是否就藏在這木櫃之後?
胸口的銅錢震得我心口發麻,那股子陰寒勁兒順著脊椎骨往上爬,腦瓜頂都涼颼颼的。櫃子裡那東西,跟這銅錢絕對有感應,而且反應這麼邪性,肯定不是啥好路數。
開弓沒有回頭箭。都摸到這兒了,不看看裡頭藏著啥,我晚上覺都睡不著。鐵絲在手裡捻了捻,深吸一口氣,穩了穩神,小心翼翼地把鐵絲頭探進了那把老銅鎖的鎖眼裡。
這種老式鎖結構簡單,憑我以前跟村裡老鎖匠瞎琢磨的那點手藝,搗鼓起來不算太難。耳朵貼近鎖孔,手指極輕地撥動著鐵絲,感受著裡面細微的卡榫結構。心裡急,手上卻不能亂,豆大的汗珠從額角滑下來,滴在冰冷的地面上,洇開一個小點。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的響動,在寂靜的房間裡清晰可聞。鎖舌彈開了。
我心臟跟著那聲“咔噠”猛跳了一下,幾乎是同時,胸口銅錢的劇烈震顫和陰冷感如同退潮般驟然消失,又變回了那塊死氣沉沉的冰涼金屬。
這更不對勁了。像是……櫃子裡的東西知道鎖開了,反而收斂了氣息?
顧不得多想,我輕輕取下銅鎖,放在一邊,手搭在粗糙的木櫃門上,能感覺到門板後面透出的那股子寒意更明顯了。嚥了口唾沫,我猛地發力,將櫃門向兩邊拉開!
一股混合著陳腐木料、灰塵、以及那種熟悉的、淡淡的腥甜腐朽氣味撲面而來,櫃子裡的景象,讓我瞬間屏住了呼吸,頭皮一陣發麻。
櫃子裡沒有預想中的奇珍異寶,也沒有溫行之從城牆密道帶回來的那個鼓脹行囊。裡面空空蕩蕩,只在最底層,端端正正地放著一件東西——
那是一個陶罐。
一個造型極其古樸,甚至可以說是粗陋的灰黑色陶罐。約莫籃球大小,罐身沒有任何花紋裝飾,表面佈滿細微的裂紋和磨損的痕跡,像是經歷了無數歲月。罐口用一種暗紅色的、像是泥土混合了某種膠質的東西嚴絲合縫地封著,封口處,還貼著一張巴掌大小、顏色泛黃、材質非帛非紙的符籙,上面用硃砂畫著彎彎曲曲、如同蟲爬般的詭異符文。
那股若有若無的腥甜腐朽氣息,以及讓我懷中銅錢產生感應的陰冷源頭,正是從這個看似普通的陶罐裡散發出來的!
這他媽是什麼玩意兒?溫行之千辛萬苦,半夜鑽城牆密道,就為了弄回來這麼個破罐子?
我蹲下身,不敢用手直接去碰,湊近了仔細打量。陶罐看起來很舊,舊得有一股子死氣沉沉的味道。封口的紅色泥土乾涸皸裂,那張符籙更是透著一股年深日久的脆弱感,彷彿一碰就會碎掉。
罐子裡裝著什麼?為什麼它能讓洪武通寶產生那麼強烈的反應?“同源”……難道這罐子裡的東西,真的和哀牢王陵、和地仙魔芋是同一路的邪門貨色?
我盯著那張符籙,上面的硃砂符文在我看來如同天書,但隱隱覺得,這符籙似乎在極力壓制著罐子裡的東西。一種強烈的衝動湧上來,想撕掉符籙,開啟罐子,看看裡面到底是他媽的什麼鬼。
手指不由自主地抬起,緩緩伸向那張泛黃的符籙……
就在我的指尖即將觸碰到符紙邊緣的剎那——
“別動它!”
一個冰冷的聲音猛地在我身後響起,如同臘月裡的冰錐,瞬間刺穿了我的動作和思緒。
我渾身一僵,血液彷彿都凍住了。緩緩收回手,轉過身。
溫行之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他就站在房門處,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眼神銳利如刀,死死地盯著我,以及我身後那個敞開的木櫃和裡面的陶罐。他是什麼時候進來的?我竟然一點聲音都沒聽到!
“溫……溫少爺,”我喉嚨發乾,聲音有些澀,“我……我就是看你房門沒鎖,進來找你有點事……”
這藉口拙劣得我自己都不信。
溫行之沒有理會我的辯解,他一步步走過來,腳步聲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沉重。他的目光越過我,落在那個陶罐上,眼神裡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有警惕,有狂熱,甚至還有一絲……敬畏?
他走到櫃子前,沒有立刻關上櫃門,而是仔細檢查了一下陶罐,尤其是封口和那張符籙,確認沒有被破壞的痕跡,這才緩緩鬆了口氣,但臉上的寒意並未消退。
“吳霍,”他轉過身,面對著我,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壓力,“有些東西,不該你看的,別瞎看。不該你碰的,碰了,會死人的。”
他的語氣很平靜,但話裡的意思卻讓我心底發寒。這不是警告,這更像是陳述一個事實。
“這……這罐子裡到底是什麼?”我忍不住問道,既然已經被抓了現行,索性豁出去了,“為什麼我的銅錢會對它有反應?你說的‘同源’‘歸墟’,又是什麼意思?”
溫行之盯著我,眼神閃爍了幾下,似乎在權衡著什麼。半晌,他才緩緩開口,卻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你那枚洪武通寶,是件古物,有些靈異之處不奇怪。至於這罐子……”
他頓了頓,伸手,輕輕將櫃門合上,阻隔了我的視線,也彷彿將那個秘密重新封存了起來。
“這裡面裝的,是一些……‘土’。從很遠的地方帶回來的‘土’。”他語氣平淡,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它對某些特殊的氣場敏感,你的銅錢恰好能感應到,僅此而已。”
放屁!從城牆密道里費勁巴拉弄回來的“土”?騙鬼呢!什麼樣的“土”需要用符籙封著?什麼樣的“土”能散發出地仙魔芋那種邪門的氣息?
我知道他不可能跟我說實話,再問下去也是自討沒趣,反而可能激怒他。眼下黃爺和三娘還需要他,撕破臉對誰都沒好處。
“是我冒失了,”我壓下心中的驚疑和不滿,儘量讓語氣顯得誠懇,“以後不會了。”
溫行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彷彿能看穿我內心的所有想法。他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只是指了指門口:“出去吧。記住我的話,好奇心太重,在這個行當裡活不長。”
我默默地退出了他的房間,替他帶上了門。站在房門外,陽光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那個灰黑色的陶罐,還有溫行之諱莫如深的態度,像一塊巨大的石頭,沉甸甸地壓在了我的心上。
他到底在謀劃什麼?那罐子裡的“土”,或者說根本不是土,究竟是什麼鬼東西?它和哀牢王陵的秘密,和那虛無縹緲的“歸墟之門”,又有著怎樣的聯絡?
我感覺自己彷彿陷入了一張巨大的、無形的網中,溫行之是織網的人,而我們其他人,包括剛剛脫離危險的黃爺和三娘,都成了網中的獵物,或者……棋子。
接下來的兩天,宅子裡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溫行之依舊深居簡出,但對我似乎多了一份若有若無的審視。我則儘量表現得一切如常,該照顧人照顧人,該吃飯吃飯,絕口不提那天在他房間裡發生的事情,也儘量避免和他單獨相處。
斌子和泥鰍的貨終於出手了,兩人興高采烈地揣著厚厚一沓“大團結”回來,張羅著要請大家下館子好好吃一頓,慶祝劫後餘生和“發家致富”。
“必須去!東來順!涮羊肉管夠!”斌子拍著胸脯,嗓門震天響,“媽的,這段時間嘴裡都快淡出鳥來了!”
泥鰍也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三娘,霍娃子,還有溫少爺,都去!咱們也沾沾煙火氣,去去晦氣!”
三娘身體還虛,本不想去,但架不住斌子和泥鰍的熱情,加上我也覺得出去走走、換換心情對她恢復有好處,便點頭答應了。溫行之起初推辭,說需要靜養,但在斌子半拉半拽、泥鰍軟磨硬泡下,最終也勉強同意了。
老白留下來照看黃爺。我們五人,便在這天傍晚,出了宅子,朝著東大街走去。
西安城的傍晚,華燈初上,街上人來人往,腳踏車鈴鐺聲、吆喝聲、說笑聲不絕於耳。看著這鮮活的、充滿生活氣息的場景,聞著空氣中各種小吃的香味,我們這幾個剛從鬼門關爬回來的人,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泥鰍興奮地東張西望,看什麼都新鮮。斌子挺著腰板,走路都帶風,一副財大氣粗的架勢。三娘臉上也難得地露出了一絲輕鬆,雖然依舊需要我偶爾攙扶一下。溫行之則沉默地跟在後面,目光掃過街景,眼神卻依舊深邃,彷彿與這熱鬧的人間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