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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自那夜跟蹤溫行之,目睹他潛入城牆密道之後,一種無形的東西,彷彿在我與他之間,在我們這看似恢復平靜的小團體裡,悄然裂開了一道細微卻無法彌合的縫隙。白日裡,他依舊神色如常地為黃爺和三娘診脈、開方,言談舉止與往日無異,甚至偶爾會與斌子討論幾句西安古玩行當最近的風聲。

但我總能從他平靜的眼眸深處,捕捉到一絲極力壓抑的、如同闇火般跳躍的興奮,以及一種……彷彿獵人終於接近獵物般的專注。

我知道,那夜城牆下的密道之行,絕非尋常。他揹回來的那個鼓脹的行囊裡,定然裝著與哀牢王陵、與那“歸墟之門”息息相關的物件。這宅院,看似是我們的避風港,實則已成了一座漂浮在暗流之上的孤島。

我將那枚佈滿裂紋、靈性似乎已失的“洪武通寶”用紅繩重新串好,貼身戴著。它是我奶奶留下的念想,也是那場驚心動魄的秘法唯一殘存的實物見證,更隱隱成了我與那段詭異經歷之間,最後的、脆弱的聯絡。

日子依舊在湯藥的氣味和小心翼翼的照料中緩緩流淌。黃爺的情況穩定得讓人心生希望,甚至偶爾能在老白的攙扶下,在院子裡慢走幾步。雖然他依舊認不清人,說話顛三倒四,但那逐漸恢復的體力,無疑是最好的強心劑。三孃的氣色也一日好過一日,臉上漸漸有了血色,雖然依舊虛弱,但眼神不再那麼空洞,偶爾會看著院中那棵老槐樹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麼。

斌子終於按捺不住,開始偷偷聯絡下家,準備出手我們之前囤積的那批“好貨”。泥鰍則整天樂呵呵地計算著能分到多少錢,盤算著是先去東大街吃羊肉泡饃,還是先去買身新行頭。宅子裡似乎開始有了些煙火氣和盼頭。

然而,潛藏的暗流,總會在不經意間,露出它猙獰的一角。

那是一個午後,陽光正好,暖洋洋地灑在院子裡。三娘坐在廊下的躺椅上曬太陽,身上蓋著薄毯,閉目養神。我坐在不遠處的石凳上,看著她恬靜的側臉,心中稍感安寧。斌子和泥鰍出門去談生意了,老白在裡間照顧黃爺,溫行之則照例閉門不出。

一切都很平靜。

直到......

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尖銳的震顫,猛地從我胸口傳來!像是一根冰冷的針,猝不及防地刺入了我的心臟!

我渾身一僵,下意識地捂住胸口。是那枚“洪武通寶”!

它貼著我面板的位置,傳來一陣陣急促而冰涼的震動,頻率極快,帶著一種……彷彿警鈴般的意味!與此同時,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陰寒氣息,順著銅錢與面板接觸的地方,絲絲縷縷地鑽入我的體內,讓我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銅錢……不是已經靈性大損,如同死物了嗎?怎麼會……

我猛地站起身,這突兀的動作驚動了廊下的三娘。她睜開眼,疑惑地看向我:“吳霍,怎麼了?”

我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解釋。難道說一枚銅錢在我懷裡“活”過來了?

就在我愣神的功夫,胸口的震動和那股陰寒感,又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消失得無影無蹤。銅錢恢復了之前的死寂冰涼,彷彿剛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錯覺。

但我很清楚,那不是錯覺!那尖銳的震顫,那刺骨的陰寒,真實得可怕!

“沒……沒什麼,”我勉強對三娘笑了笑,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可能……是傷口有點抽痛。”

三娘信以為真,關切地道:“要不要再找大夫看看?傷筋動骨一百天,可不能大意。”

我含糊地應了一聲,心思卻全系在了那枚詭異的銅錢上。它為什麼會突然產生這樣的異變?這異變意味著什麼?

我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了溫行之房間的方向。難道……和他有關?和他從城牆密道里帶回來的東西有關?

整個下午,我都有些心神不寧。那短暫的異變像一根刺,紮在了我心裡。我反覆摩挲著胸口的銅錢,它卻再也沒有任何反應,安靜得如同沉睡。

傍晚,斌子和泥鰍回來了,兩人臉上都帶著壓抑不住的喜色。

“談妥了!”斌子一進門就壓低聲音,興奮地對我們說,“那批貨,這個數!”他伸出兩根手指,比劃了一下,“媽的,總算沒白折騰!等錢到手,咱們就是名副其實的萬元戶了!”

泥鰍也在一旁搓著手,嘿嘿直笑:“哥,說好了啊,先去東來順涮羊肉!”

若是平時,我定會為他們高興。但此刻,看著他們興奮的臉,我心中卻毫無喜悅,只有一種莫名的不安在蔓延。彷彿我們剛剛抓住的這點安穩和希望,正建立在即將噴發的火山口上。

晚飯時,溫行之罕見地出來了,和大家一起用餐。他看起來心情不錯,甚至還主動詢問了斌子出貨的進展,言語間頗為讚許。但我注意到,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總會掃過我胸口的位置——那裡,貼身戴著那枚銅錢。

他的眼神很平靜,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深邃,讓我如坐針氈。

難道……他能感覺到銅錢的異變?

飯後,我藉口透氣,獨自一人來到後院。月色清冷,灑在荒草叢生的地面上。我掏出那枚“洪武通寶”,藉著月光仔細端詳。

它依舊是那副佈滿裂紋、黯淡無光的樣子,與之前沒有任何不同。我用手指輕輕觸控那些裂紋,觸感冰冷粗糙。

忽然,我的指尖在其中一道較深的裂紋邊緣,感覺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濡溼感?

我心中一動,將銅錢湊到鼻尖。一股極其淡薄、卻異常熟悉的腥甜氣息,混合著泥土和腐朽的味道,隱隱傳來!

這味道……是哀牢王陵!是那地仙魔芋!是那條城牆密道里的陰冷氣息!

這銅錢,不僅在白天產生了異變,它竟然……還在滲出與那些詭異之地相關的“氣息”?!

它不再僅僅是一件受損的古物,它彷彿成了一個……通道?一個連線著我們所經歷的那些黑暗秘密的、極其微小的裂隙?

這個發現讓我遍體生寒。我猛地將銅錢攥緊,冰冷的觸感刺痛掌心。

它到底是什麼?奶奶留給我的,究竟是一件怎樣的東西?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我身後傳來。

我心中一驚,迅速將銅錢塞回衣內,猛地轉身。

是溫行之。

他靜靜地站在月光下,看著我,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眼神卻如同深潭。

“吳霍,”他緩緩開口,聲音平靜無波,“那枚銅錢……最近可有什麼異常?”

我的心瞬間沉了下去。他果然知道!

溫行之的聲音不高,在寂靜的後院裡卻清晰得如同冰凌碎裂。月光勾勒出他平靜得近乎漠然的臉龐,那雙眼睛深不見底,彷彿能穿透衣物,直視我懷中那枚正在發生詭異變化的銅錢。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攥著銅錢的手心瞬間沁出冷汗。他知道!他果然一直都知道這銅錢不尋常!他甚至可能預料到,或者說,期待著它的異變!

電光火石間,無數念頭在我腦中翻滾。否認?在他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顯得蒼白無力。坦白?那無異於將主動權拱手讓人,誰知道他究竟在圖謀什麼?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迎上他的目光,儘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異常?溫少爺指的是什麼?這銅錢自那天之後,就一直是這樣子,裂紋遍佈,靈性好像也散了。”我故意避重就輕,絕口不提白天的震顫和此刻那若有若無的陰冷氣息。

溫行之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轉瞬即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他沒有追問,只是向前踱了兩步,離我更近了些。月光下,他周身似乎都縈繞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而古老的氣息,與這後院尋常的夜色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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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通寶,傳世古錢,歷經沙場,飲血無數,本就蘊含一絲至剛至陽的沙場煞氣。”他緩緩開口,像是在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目光卻依舊鎖在我臉上,“但煞氣過剛易折,需以陰柔調和,方能長久。你那枚,品相特殊,硃砂浸色,更是罕有。此類古錢,往往對某些……特殊的氣場,異常敏感。”

他頓了頓,意有所指地補充道:“尤其是,當附近存在與之同源,或者相斥的‘源質’時。”

同源?相斥?源質?

我的心猛地一緊。他是在暗示,這銅錢的異變,是因為附近出現了與哀牢王陵、或者與那地仙魔芋同源的東西?難道……是他從城牆密道里帶回來的那樣物件?

“溫少爺的意思是……”我試探著問道,心跳不由得加快。

他卻不再深入,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平淡:“只是隨口一提。古物有靈,尤其是一些年代久遠、經歷過不凡之事的物件,偶爾會有些常人難以理解的徵兆,不足為奇。你貼身佩戴,多留意些便是。”

他說得輕描淡寫,彷彿剛才那近乎攤牌的詢問只是我的錯覺。但我知道,這絕非隨口一提。他是在警告,還是在……提示?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複雜難明,隨後不再多言,轉身便朝著前院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廊柱的陰影裡。

我獨自一人站在冰冷的月光下,後背已被冷汗浸溼。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他想讓我“留意”什麼?

低頭看著掌心那枚再次恢復死寂的銅錢,那絲若有若無的腥甜腐朽氣息似乎還縈繞在鼻尖。它不再僅僅是一件念想,一個工具,它成了一個訊號,一個指向未知危險的、不穩定的信標。

這一夜,我幾乎未曾閤眼。銅錢的異變,溫行之莫測的話語,像兩團交織的迷霧,籠罩在我心頭。我必須做點什麼,不能坐以待斃。

第二天,我找了個藉口,沒有參與照料黃爺和三娘,而是悄悄找到了老白。老白是黃爺多年的心腹,見識廣,為人謹慎,或許能知道些什麼。

我在廚房找到正在熬藥的老白,灶膛裡的火光映著他佈滿皺紋的臉。我旁敲側擊,先是問了問黃爺年輕時是否對某些特殊的古錢幣有過研究或收藏,又裝作不經意地提起,聽說有些傳世古錢年代久了,會有些邪門的講究。

老白一邊看著火,一邊用蒲扇輕輕扇著,渾濁的眼睛在煙霧中眯了眯。他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悠悠地開口:“老掌櫃的,早年走南闖北,見識過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錢幣嘛,也收過一些,但沒聽說對某一種特別上心。至於古錢通靈的說法……”他頓了頓,壓低了聲音,“倒也不是空穴來風。尤其是前朝的古錢,經歷過改朝換代,血流成河,有些上面沾的因果重,是容易招惹不乾淨的東西。怎麼,霍娃子,你淘換到啥不乾淨的東西了?”

我連忙搖頭:“沒有,白叔,就是隨口問問。”看來從老白這裡,問不出關於這銅錢更具體的來歷了。

我又試探著問:“白叔,您跟著黃爺年頭久,聽說過‘歸墟’或者‘血脈鑰匙’之類的說法嗎?”

“歸墟?”老白愣了一下,皺著眉想了想,搖搖頭,“沒聽過。血脈鑰匙?這聽著更像是那些搞邪門歪道的方士弄出來的名堂。霍娃子,你從哪兒聽來的這些?”

“沒什麼,就是……就是之前在地底下,好像聽溫少爺提過一嘴,覺得奇怪。”我含糊地搪塞過去。

老白看了我一眼,眼神裡多了幾分深意,他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霍娃子,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咱們這行,水深得很,尤其是沾上那些古里古怪的玩意兒,知道得越多,陷得越深。黃爺這次……就是前車之鑑。能平安回來,已是萬幸,有些東西,該放就放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