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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流放澳洲

崇禎六年七月十六,蘇州。

連日來的陰雨終於散去,毒辣的太陽重新佔據了天空,將溼淥淥的地面烤得騰起陣陣白氣。整座蘇州城彷彿剛從一場高燒中甦醒,空氣裡瀰漫著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以及某種即將發生劇變前的躁動。

留園,這座往日裡只有江南最頂級的權貴名流才能踏足的園林,此刻卻如同森羅殿一般陰森恐怖。

那些曾經用來吟詩作對的亭臺樓閣,如今站滿了面無表情的勇衛營甲士。荷花池畔的太湖石上,甚至還沒來得及擦乾昨夜審訊留下的血跡。所有的出口都被封死,不僅是留園,就連這園子周圍的三條街巷,也都被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接管了。

“明瑟樓”是留園最好的觀景處,往日裡趙半城最喜歡坐在這裡聽曲兒,看著樓下的水中倒影,覺得自己就是這江南的主宰。

而現在,他就在樓下。

不僅是他,還有那十幾位平日裡跟他稱兄道弟、剛才在擠兌風潮中衝鋒陷陣的錢莊大掌櫃,此刻全都被五花大綁,像是一串待宰的螞蚱,整整齊齊地跪在烈日暴曬的碎石地上。

趙半城跪在最前面。

他身上的那件紫緞團花富貴裳已經被扯破了,露出了裡面早已溼透的中衣,頭髮散亂,臉上還帶著一塊淤青——那是被抓捕時,他試圖反抗,被一名錦衣衛校尉用刀鞘“安撫”留下的痕跡。

但他依然昂著頭。

哪怕到了現在,哪怕他親眼看到了鄭芝龍那鋪天蓋地的金銀船隊靠岸,哪怕他知道這場精心策劃的“逼宮”已經徹底失敗,他依然不覺得自己是個罪人。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一場賭輸了的生意。

既然是生意,那就有的談。大明朝畢竟還是要講王法的,他不僅僅是有錢,他背後還有盤根錯節的關係網,有無數讀書人的筆桿子。朝廷想要動他,沒那麼容易。

“我要見溫閣老!我要見溫體仁!”

趙半城嘶啞著嗓子喊道,汗水順著他的眼角流進眼睛裡,蟄得生疼,“我趙某人是正經商人!我是大明的納稅大戶!你們憑什麼抓我?憑什麼動私刑?我要告御狀!我要去北京敲登聞鼓!”

“啪!”

一聲清脆的鞭響,狠狠地抽打在他面前的空氣中,激起的塵土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

西廠千戶許顯忠手裡提著一根還在滴著淡紅色液體的皮鞭,慢悠悠地從陰影裡走了出來。他的臉上掛著那種標誌性的、讓小兒止啼的陰狠笑容。

“告御狀?你也配?”

許顯忠用鞭梢挑起趙半城的下巴,強迫他看著自己,“也就是溫閣老仁慈,若是換了咱們廠公以前的脾氣,你現在已經被剝了皮填了草,掛在蘇州城門口當風鈴了。”

“我犯了什麼法?!”趙半城死死地盯著許顯忠,眼神怨毒,“我收購寶鈔,去銀行兌換現銀,那是朝廷給的規矩!‘見票即付’,這四個字是貼在銀行門口的!我按規矩辦事,何罪之有?難道朝廷輸不起嗎?”

“規矩?”許顯忠嗤笑一聲,“跟咱們西廠講規矩,你腦子是不是進水了?”

“退下。”

就在許顯忠準備給這個不知死活的老東西一點“深刻教訓”的時候,一個清朗、平靜,甚至帶著幾分書卷氣的聲音,從明瑟樓的大門內傳了出來。

大門緩緩開啟。

沒有任何排場,也沒有衙門裡那種威武的殺威棒聲。

只是走出來了一個年輕人。

他太年輕了,看起來甚至還沒到弱冠之年,身形雖然有些單薄,但脊樑卻挺得筆直。他沒有穿那種讓人望而生畏的緋袍官服,而是穿著一件深青色的七品官服,頭上戴著烏紗帽,整個人看起來乾乾淨淨,甚至有些文弱。

但奇怪的是,當他走出來的那一瞬間,連囂張跋扈的許顯忠都下意識地收斂了戾氣,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旁,拱手行禮:

“方大人。”

趙半城愣了一下。

方大人?

他腦子裡飛快地搜尋著江南官場的人物譜系,卻根本找不到這一號人物。七品?那是知縣的品級。一個芝麻綠豆大的七品官,也配來審他趙半城?

“你是誰?”趙半城眯起眼睛,語氣中帶著掩飾不住的輕蔑,“叫能管事的人來。溫體仁呢?我要跟他當面理論。”

年輕人並沒有理會他的叫囂。

他緩緩走下臺階,動作不急不緩,彷彿不是在審訊要犯,而是在自家的後花園散步。

隨行的書吏搬來一張太師椅,又在旁邊架起了一張擺滿文房四寶的案几。年輕人坐下,整理了一下衣襬,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塊懷錶看了一眼,這才抬起頭。

那是一雙清澈見底,卻又平靜得令人心慌的眼睛。

“大明皇家格物院,法學院首屆學士,兼領蘇州府提刑按察司特別僉事,方知行。”

年輕人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裡,“奉聖諭,主理‘崇禎六年七一五特大金融動盪案’。趙員外,咱們開始吧。”

方知行。

聽到這個名字,跪在趙半城身後的幾個鹽商突然哆嗦了一下。

他們想起來了。

三年前的那個春天,皇帝在紫禁城開的那場驚世駭俗的“實學恩科”。那場考試不考八股,不考四書五經,只考經世致用之學。

而這個方知行,就是那場恩科裡殺出來的“法科狀元”。

傳說此人在殿試時,面對皇上出的那道關於“法治與皇權”的送命題,侃侃而談,被皇上欽點為“大明法治之基石”。

趙半城雖然沒見過他,但也聽說過這群“天子門生”。

“原來是方狀元。”趙半城冷笑一聲,“怎麼,皇上派你這個新科狀元來拿我練手?年輕人,我勸你一句,這一腳水深得很,小心淹死。”

“既然你是學法的,那我們就來講法。”趙半城挺起胸膛,似乎找回了自信,“大明律哪一條規定,百姓不能去銀行兌錢?哪一條規定,商人不能囤積居奇?我趙某人真金白銀買的寶鈔,怎麼就成了罪證了?”

方知行點了點頭,臉上沒有任何惱怒的神色。他伸手拿起案几上一本厚厚的卷宗,那是這一天一夜裡,錦衣衛和西廠從趙家幾十處產業裡抄出來的賬本和書信。

“趙員外說得對。按照《大明律》舊例,甚至按照歷朝歷代的規矩,你確實沒罪。”

方知行一邊說著,一邊翻開卷宗,“商業買賣,低買高賣,哪怕是趁火打劫,在舊法裡,頂多算個‘不道德’,算不上‘犯法’。”

趙半城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既然方大人明白,那就請放人吧。溫大人輸不起,我可以理解。只要把我放了,這事兒就算翻篇了。畢竟,朝廷以後還要仰仗我們江南商人交稅不是?”

“但是。”

方知行突然合上卷宗,那一聲輕響,像是一記重錘敲在趙半城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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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員外,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這裡是大明。法,是皇上定的。”

“既然舊法治不了你,那皇上就定了新法。”

方知行從袖子裡抽出一本輕薄的小冊子,封面上赫然印著幾個燙金大字——《崇禎六年金融管理與國家安全暫行條例》。

“這是大概半個月前,也就是你在全國各地開始瘋狂收購寶鈔的那一天,皇上透過內閣和司禮監,加急頒佈的新法。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給你上一課。”

方知行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

“第一,關於你所謂的‘自有資金’。”

“根據西廠昨夜的突擊查賬,你這次動用的一千一百五十萬兩寶鈔中,只有三百二十萬兩是你趙家的本金。其餘的八百多萬兩,是你聯合了蘇州、松江、常州三府二十三家錢莊,透過‘同業拆借’和‘挪用儲戶存款’湊出來的。”

趙半城的臉色微微變了變,但依然強硬:“那是他們借給我的!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算什麼罪?”

“在於你沒有告知儲戶用途。”方知行冷冷地說道,“你拿百姓用來養老、養家、防災的保命錢,去進行一場針對國家銀行的高風險賭博。你賭贏了,利潤是你趙家的;你賭輸了,二十三家錢莊倒閉,數十萬百姓血本無歸。”

“根據新法第三章第七條,這叫‘非法集資’,叫‘挪用資金’,更叫‘金融詐騙’。”

“那是……那是商業機密!”趙半城額頭上滲出了冷汗,“而且我沒輸!要不是鄭芝龍這個海盜頭子突然回來,我已經贏了!”

“未遂,也是罪。而且是重罪。”方知行不給他喘息的機會,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關於‘惡意擠兌’。”

“你不僅自己去兌換,你還僱傭了一百三十七名地痞流氓,這就是那個叫‘刀疤劉’的供詞。”方知行抽出一張按著紅手印的紙,“你給他們每人五兩銀子,讓他們混入排隊的人群,專門負責散佈‘銀行空了’、‘溫體仁跑了’、‘寶鈔要廢’這樣的謠言。”

“你利用百姓的恐慌,製造踩踏,製造混亂,以此來逼迫銀行關門。”

方知行身體微微前傾,那雙清澈的眼睛裡第一次透出了凌厲的鋒芒,“趙半城,你這不叫商業手段。在法學上,這叫‘破壞公共秩序’,叫‘煽動民亂’。往大了說,這就是‘謀逆’的雛形!”

“胡說!這是汙衊!”趙半城有些慌了,他沒想到西廠的動作這麼快,連那些不起眼的棋子都被挖了出來,“那是那個刀疤劉自己乾的!跟我無關!你們這是屈打成招!”

“是不是屈打成招,我不做評價。但我這裡還有一份更有趣的東西。”

方知行從那一堆卷宗裡,抽出了一封信。

一封還沒來得及燒燬的密信。

看到那封信的瞬間,趙半城整個人如遭雷擊,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那是他寫給南京魏國公府管家的親筆信。信裡詳細闡述了他的計劃:擠垮蘇州分行,引發連鎖反應,逼垮南京總行,最後利用江南動盪,逼迫皇帝廢除新政,殺溫體仁以謝天下。

“這封信,是在你書房那個著名的‘機關暗格’裡找到的。”方知行淡淡地說道,“趙員外,你以為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惜,在格物院的工匠面前,你那個精心設計的暗格,簡陋得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

趙半城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完了。

這是鐵證。

這已經不是什麼商業糾紛了,這是赤裸裸的政治陰謀。是他趙半城想要裹挾資本,向皇權發起的一次衝鋒。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方知行站了起來。他沒有再看手中的卷宗,而是揹負雙手,走到了趙半城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鉅商。

“趙員外,你一直覺得,你只是在求財。”

“但你知道,皇上推行寶鈔,推行新政,是為了什麼嗎?”

“是為了從你們這些富得流油的鐵公雞身上,擠出一點油水,去餵養邊關那十幾萬給大明開疆擴土的將士;去填飽三邊那些無家可歸的災民的肚子。”

“那是大明的血。是國運的基石。”

方知行的聲音陡然拔高,變得嚴厲而宏大,在空曠的留園中迴盪,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響:

“而你,在這個節骨眼上,為了你的一己私利,為了維護你們這群人不用交稅的特權,竟然試圖截斷大明的血管!”

“如果昨天鄭侯爺沒回來,如果銀行真的垮了,你知道後果是什麼嗎?”

“寶鈔變成廢紙,朝廷信用破產。前線計程車兵拿不到餉銀會譁變!陝西的賑災糧斷供,流寇四起,大明將重回人間地獄!”

“你這是在拿大明的國運,拿億萬蒼生的性命,給你趙家的金庫做墊腳石!”

方知行猛地一拍太師椅的扶手,那是書生之怒,卻比雷霆更甚:

“這叫‘危害國家安全罪’!這叫‘反人類罪’!這是十惡不赦,是千刀萬剮都不足以贖其罪的滔天大惡!”

趙半城徹底癱軟在了地上。

他被這一連串聞所未聞、卻又字字誅心的罪名砸懵了。

危害國家安全?反人類?

他做了一輩子生意,只知道虧和賺,只知道贏和輸。他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去想過問題。或者說,他從來不覺得那些泥腿子的命,那些當兵的命,跟他有什麼關係。

“我不服……我不服……”趙半城喃喃自語,聲音虛弱得像是一隻垂死的蒼蠅,“我只是做生意……我只是想賺錢……大家都這麼幹……憑什麼只抓我……”

“因為你太貪了。也因為你太蠢了。”

方知行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憐憫,那是新時代的文明對舊時代野蠻的憐憫。

“你以為有了錢,就能左右朝政?你以為有了錢,就能讓鬼推磨?”

“陛下讓我轉告你一句話。”

方知行從懷裡掏出一個明黃色的卷軸,那是聖旨。

“資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它就會鋌而走險;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人間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著被絞死的危險。”

“趙半城,你為了這百分之三百的利潤,把自己送上了絞刑架。”

“不!不要殺我!”

聽到“絞死”兩個字,趙半城終於崩潰了。他瘋了一樣地在地上磕頭,腦門撞在碎石上,鮮血直流,“我有錢!我有的是錢!我願意捐!我願意把所有的家產都捐給朝廷!八百萬兩!不!一千萬兩!求求你們,饒我一條狗命吧!我不想死啊!”

他不想死。他好不容易攢下這潑天的富貴,還沒有享受夠。

方知行看著這個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老人,搖了搖頭。

“晚了。”

“就在一個時辰前,戶部尚書畢自嚴畢大人,已經簽發了‘特別資產凍結令’。並且,根據《新法》中的‘連坐豁免與汙點證人’條款,你的管家,你的賬房,還有那些平日裡依附於你的小錢莊老闆,為了自保,已經把你的家底交待得乾乾淨淨。”

“你以為你還有錢捐?你現在的每一兩銀子,每一畝地,甚至是你那宅子裡的一草一木,都已經姓朱了。”

“是大明國庫的財產。”

趙半城愣住了。

他像是一尊被抽空了靈魂的雕塑,僵硬地跪在那裡,雙眼無神地看著前方。

沒了。

全沒了。

一輩子的心血,幾代人的經營,就在那個年輕官員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裡,化為了烏有。

但他還是不想死。

“方大人……方青天……”趙半城像是一條斷了脊樑的狗,爬到方知行腳邊,想要去抱他的腿,卻被許顯忠一腳踢開,“只要不殺我……讓我做什麼都行……哪怕是流放……哪怕是做苦役……”

方知行低頭看著他,沉默了片刻。

“殺你,太便宜你了。”

“而且,皇上說了,你這個人壞是壞,但在斂財這方面,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殺了,那是浪費資源。”

趙半城眼睛裡猛地亮起了一絲希望的光芒,“是是是!我有用!我會賺錢!我可以幫朝廷賺錢!”

方知行轉過身,望向東方,彷彿目光穿透了層層院牆,看向了那無垠的大海。

“判決定了。”

方知行朗聲說道,聲音中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

“罪商趙半城,及其核心黨羽,免死。”

“雖然免死,但活罪難逃。”

“判處——全家流放,終身不得歸。”

“流放地——澳洲。”

“澳洲?”趙半城傻眼了。他聽過瓊州(海南),聽過雲南,甚至聽過遼東。但這澳洲是哪?

“那是鄭大將軍在南洋更南邊發現的一塊新大陸。”方知行解釋道,語氣中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那裡很大,比大明還要大。那裡地大物博,有跳得比人還高的老鼠(袋鼠),有裝著育兒袋的熊(考拉),還有數不清的礦產。”

“但是,那裡也是一片真正的不毛之地。沒有房子,沒有路,只有野人和野獸。”

“皇上特意恩准,給你留了五百兩銀子的‘啟動資金’,還要給你留一條船的工具和種子。甚至你的那些姨太太,若是願意跟著受苦的,也不阻攔。”

“你去那裡開荒吧。”

“發揮你的商業才能,去跟那裡的土著做生意,去挖礦,去種地,去建立你的新商業帝國。”

“如果在你有生之年,能把那裡變成大明的熟地,能把大明的旗幟插遍那塊大陸,皇上或許會考慮,赦免你的罪行,讓你葉落歸根。”

這……這是什麼懲罰?

這簡直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把他從錦衣玉食的江南溫柔鄉里連根拔起,扔到幾萬裡之外的蠻荒絕域,去跟野獸搶食,去從零開始?

這不僅僅是流放,這是精神上的凌遲!這是讓他去當野人啊!

“不!我不去!我不去那個鬼地方!”趙半城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殺了我吧!求求你現在就殺了我吧!我不要去喂野獸!”

“這可由不得你了。”

方知行一揮衣袖,“帶下去!”

“等等!”方知行突然又叫住了正要拖人的錦衣衛。

他走到趙半城面前,從袖子裡掏出一張地圖——那是一張剛剛繪製出來的、雖然還有些粗糙,但大概輪廓已經清晰的《坤輿萬國全圖(修訂版)》。

他在地圖的最南端,那個巨大的島嶼上畫了一個圈。

“趙半城,你好好看看。這個圈,就是你未來的家。”

“別說皇上不給你機會。”

“聽說你做生意最講究眼光。如果你的眼光夠好,幾百年後,那裡可能就是第二個江南。而你趙家,就是那裡的祖師爺。”

“但如果你還是像現在這樣鼠目寸光,只知道窩裡橫,吸自己人的血……那你就爛在那裡的泥土裡,做那些怪老鼠的肥料吧。”

趙半城死死地盯著地圖上那個巨大的圓圈,眼神中充滿了恐懼、絕望,但漸漸地,在絕望的最深處,似乎又燃起了一點點微不可察的、屬於商人的瘋狂。

他是賭徒。

只要還留著命,只要還有本錢,哪怕是在地獄裡,他也會嘗試著跟魔鬼做生意。

“我……認罪。”

趙半城最後看了一眼這繁華的留園,如同在看前世的夢境。他低下頭,聲音沙啞而顫抖。

“帶走!”

隨著方知行一聲令下,曾經的江南首富,像是一條死狗一樣被拖了下去。等待他的,將是漫長的海路,是狂暴的風浪,是未知的蠻荒,以及大明殖民史上那濃墨重彩、卻又充滿了血淚的第一筆。

方知行看著趙半城消失的背影,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他轉過身,看著依然跪在地上的那幾十個錢莊掌櫃。

這些人早已被剛才方知行的“雷霆手段”和趙半城的悽慘下場嚇破了膽。一個個像是篩糠一樣抖個不停,有幾個甚至已經尿了褲子,一股騷臭味在空氣中瀰漫。

“至於你們……”

方知行的目光在他們臉上掃過,就像是在看一堆垃圾。

“方大人!我們也是被逼的啊!”“都是趙半城!是他威脅我們!”“我們願意把錢拿出來!全部拿出來!”“我們願意去澳洲!不不不,我們願意去遼東充軍!”

方知行笑了。

“不用去澳洲。澳洲那地方,趙半城一個人去禍害就夠了。”

“皇上說了,金融不穩,大明不寧。你們既然喜歡玩錢,那就給你們找個好去處。”

“全部抄家。”

“然後,發配去東北。也就是剛剛打下來的盛京北邊。”

“那裡現在正缺人。缺修路的苦力,缺挖煤的礦工。你們的算盤打得不是挺好嗎?以後就去那裡數煤球吧。數錯一個,不給飯吃。”

“這是皇上對你們最後的仁慈。”

崇禎六年七月十六的黃昏,留園的大門緩緩關閉。

這座見證了江南百年繁華、也見證了資本最瘋狂一幕的園林,從此徹底易主。它不再屬於某一個商人,它被收歸國有,掛上了“大明皇家稅務總局江南分局”的牌子。

與此同時,一場大清洗,在整個江南迅速鋪開。

以趙半城為首的保守派商人集團全軍覆沒。他們的家產被查抄,源源不斷地運往南京,變成了造船廠裡那一根根巨大的龍骨,變成了兵工廠裡那一箱箱嶄新的火槍,變成了大明帝國重新崛起的燃料。

而更重要的是,透過這場審判,方知行不僅確立了新法的威嚴,更是在所有人的心裡種下了一顆種子——

在這個新大明,資本不再是脫韁的野馬,不再是凌駕於萬民之上的特權。它被套上了籠頭,被裝上了鞍韉。

它必須,也只能,為這個國家、為這個民族的偉大復興而奔跑。

夜幕降臨,蘇州河畔的燈火重新亮起。

路邊的茶館裡,說書先生醒木一拍,說的不再是才子佳人的風花雪月,而是那段剛剛發生、卻已經註定成為傳奇的故事:

“咱們上回書說道,那趙半城機關算盡太聰明,卻誤了卿卿性命!那天子門生方青天,只用三根手指頭,便定了他的生死!這正是——”

“雷霆雨露皆皇恩,妄圖逆天終成塵。若是心懷天下事,蠻荒亦可做財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