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城籠罩在黎明前最濃重的黑暗中,更夫那淒厲的梆子聲,“咚——咚!咚!”,三長兩短,在這座沉睡的巨獸般的城市裡迴盪,卻敲不醒那些早已失眠的人。
大明皇家銀行蘇州總行,這座佔據了原本織造府半條街的宏偉建築,此刻卻像是一座墳墓。
門外的臺階上,早已是一片狼籍。
爛菜葉、臭雞蛋,還有令人作嘔的黑狗血,糊滿了牆壁。
雖然現在已經是深夜,但街道上依然遊蕩著許多不三不四的人影。
那是趙半城等錢莊掌櫃僱傭的地痞流氓,他們不幹別的,就是製造噪音,敲鑼打鼓,甚至往銀行的院子裡扔死老鼠,搞得裡面的人心神不寧。
在後院那間守備森嚴的密室裡,燈火搖曳,映照出兩張同樣慘白且憔悴的臉龐。
溫體仁,當今大明內閣首輔,此刻癱坐在太師椅上,身上的那件緋色官袍皺皺巴巴,彷彿剛從鹹菜缸裡撈出來。
他雙眼深陷,眼眶周圍是一圈觸目驚心的烏青,原本精心修剪的山羊鬍須此刻亂蓬蓬的,還在微微顫抖。
桌上放著一碗早已涼透的參湯,旁邊則是一柄出鞘的尚方寶劍,寒光凜凜,似乎在等待著飲血,或者是自刎。
坐在他對面的,是西廠駐江南千戶許顯忠。
這個平日裡殺人不眨眼的特務頭子,此刻正在用一塊沾滿油汙的抹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手中的繡春刀,力度之大,彷彿要將那刀鋒磨平。
“還有多少?”溫體仁的聲音沙啞得像是兩片生鏽的鐵皮在摩擦。
“……七十六萬兩。”許顯忠頭也沒抬,聲音低沉,“昨晚又有一家錢莊趁著夜色,透過地下渠道把大額寶鈔拆分成小額,分發給了幾千個流民。只要天一亮,這幾千人就會像蝗蟲一樣堵在咱們門口。七十六萬兩……大人,按照前幾天的流速,最多撐到午時三刻。”
溫體仁慘笑了一聲,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午時三刻……那是處決犯人的時辰啊。”
他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年輕皇帝的臉龐。那張臉總是充滿了自信,充滿了那種彷彿能吞吐天地的野心。可是現在,自己要讓他失望了。五千萬兩白銀,像泥牛入海一樣消失在江南這個巨大的貪婪黑洞裡。
“大人,勇衛營那邊……”
“別想了。”溫體仁打斷了他,“勇衛營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殺不完這滿城的百姓。趙半城那幫人贏了,他們用軟刀子,把大明的新政給捅死了。”
就在這一片絕望的死寂中,地面突然傳來了一陣微微的顫動。
一開始很輕微,像是遠處的滾雷,但很快,那顫動變得劇烈起來,連桌上的參湯都蕩起了漣漪。
“什麼聲音?”許顯忠猛地跳起來,手中的繡春刀瞬間指向門外,“難道是民變?!他們敢衝擊銀行?!”
“不……不對!”溫體仁也站了起來,他的耳朵動了動,臉上露出一種難以置信的神色,“這聲音……整齊,沉重,這是大隊的馬車!是過載的馬車!”
“砰!”
無錯書吧院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開,幾名渾身溼透、滿臉泥水的勇衛營斥候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臉上卻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喜色。
“閣老!閣老!來了!來了啊!”
“什麼來了?把舌頭捋直了說話!”許顯忠一步跨過去,揪住那斥候的衣領。
“銀子!是銀子!盧總兵帶著銀子來了!”
溫體仁只覺得腦子裡“轟”的一聲,整個人晃了晃,差點摔倒。他不顧儀態,甚至跑掉了一隻靴子,瘋了一樣衝向大門。
當他衝到大門口時,看到的景象讓他終身難忘。
原本漆黑的街道,此刻被數百支火把照得亮如白晝。
一支龐大的車隊,像是一條沉默的鋼鐵巨龍,蜿蜒在蘇州城的街道上。每一輛馬車都由四匹健馬拖拽,車輪在青石板上碾出深深的白印,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而在車隊的最前方,一員大將立馬橫刀,渾身殺氣騰騰,正是盧象升。
“溫閣老!”盧象升翻身下馬,甲冑鏗鏘作響。他快步走到溫體仁面前,單膝跪地,聲音雖然疲憊,卻透著一股金石之音。
“末將奉旨押運,一千一百萬兩現銀,全部送到!請閣老查收!”
“一千……一百萬兩……”
溫體仁哆嗦著嘴唇,伸出手想去扶盧象升,手卻在半空中停住了。他的目光越過盧象升,落在那一輛輛沉甸甸的馬車上。
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在做夢。
“開啟!快開啟!”他嘶吼道。
幾名士兵上前,撬開第一輛馬車上的木箱。
“嘩啦——”
在火把的照耀下,銀光乍洩,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那是一錠錠成色十足的官銀,上面甚至還帶著大明內庫的特有印記。
溫體仁愣住了。
“盧將軍……這是……”
盧象升抬起頭,虎目含淚:“閣老,陛下把家底都掏空了,紫禁城的東西發賣了大半。這是陛下從牙縫裡摳出來的,他說這是大明的命!”
“哇——”
溫體仁突然跪倒在泥水裡,嚎啕大哭。
這位在朝堂上被無數人罵作奸佞、酷吏,哪怕面對千夫所指也面不改色的鐵腕首輔,此刻哭得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皇上啊……皇上……”
他知道這筆錢意味著什麼。這不僅僅是錢,這是那個年輕的帝王,把自己的尊嚴、把大明的國運,毫無保留地交到了他溫體仁的手裡。
“許顯忠!”
哭聲未歇,溫體仁猛地從泥水裡站起來,眼神瞬間變得猙獰無比,像是一頭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在!”許顯忠也是熱淚盈眶,大聲應道。
“把銀子都給老子搬進去!就把大廳裡的桌椅板凳全砸了!騰出地方來!把這些銀子,堆成山!堆得越高越好!”
“盧將軍!你的人也別閒著!把槍給老子架在門口!把那些‘神威’大炮給老子推出來!”
“今天天一亮,我要讓全蘇州,全江南都知道!皇上有錢!朝廷有錢!”
“誰敢來擠兌,老子就用銀子砸死他!”
兩個時辰後,天光大亮。
蘇州城醒了,或者說,它根本就沒有睡。
趙府,那座佔地百畝、極盡奢華的園林裡,此刻也是一片沉默。
趙半城,這位江南商界的無冕之王,正端坐在“聽雨軒”的太師椅上。他手裡轉著兩顆包漿厚重的獅子頭核桃,發出“咔咔”的脆響。
“訊息……確實嗎?”
他的聲音很輕,很穩,聽不出一絲慌亂,但站在他對面的管家卻能看到,老爺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確……確實。”管家低著頭,冷汗順著鼻尖往下滴,“城門口的兄弟親眼看到的。盧象升親自押運,幾百輛大車,壓得地都在晃。現在……現在那些銀子已經堆在皇家銀行的大廳裡了,據說……堆得跟小山一樣,把房頂都快頂破了。”
“呵呵。”
趙半城輕笑了一聲,手中的核桃突然停住了。
“小山?皇上還真是個實誠人啊,把家底都搬來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那一池碧綠的荷葉。
“有多少?”
“聽那邊的內線說……大概一千萬兩出頭。裡面還有不少古董字畫,看來……看來皇上是真的沒錢了,連祖產都變賣了。”
“一千一百萬兩……”
趙半城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那光芒裡沒有恐懼,反而透著一種賭徒看到底牌後的瘋狂。
“才一千一百萬兩啊。”
他突然轉過身,臉上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管家,去,發帖子。”
“發給誰?”
“發給所有人。”趙半城張開雙臂,彷彿要擁抱整個江南,“錢家、孫家、李家……還有那些上次僥倖沒被皇上砍頭的,凡是家裡現銀超過十萬兩的,都給我請來!”
“就說,我趙某人要在留園擺一桌生死宴。”
“告訴他們,大明的皇帝已經把最後的底褲都押上桌了。這是咱們最後的機會。”
“贏了,江南還是咱們的江南,咱們依然是這裡的土皇帝。”
“輸了……那就大家一起抱著銀子去見閻王吧!”
午時,留園。
這座平日裡只有達官貴人才能涉足的江南名園,此刻戒備森嚴。趙府的家丁、護院,甚至還有一些看不出來路的江湖亡命徒,將整個園子圍得水洩不通。
“楠木廳”內,氣氛凝重得像是要凝結成冰。
十幾位身穿綢緞、大腹便便的商賈圍坐在一張巨大的紫檀木圓桌旁。
他們都是江南商界的倖存者,是朱由檢上次雷霆清洗後的漏網之魚,也是現在整個大明最有錢的一群人。
此時,他們一個個面色蒼白,眼神閃爍,顯然都已經知道了盧象升運銀進城的訊息。
“趙兄,這……這可如何是好?”一個胖得脖子都看不見的絲綢商人擦著額頭的冷汗,“一千一百萬兩啊!那是真金白銀!咱們之前散佈的那些‘朝廷國庫空虛’的謠言,現在怕是不攻自破了。”
“是啊!”另一個鹽商也顫巍巍地附和,“剛才我路過皇家銀行,那門口……嘖嘖,排隊的人雖然多,但都沒了前幾天的恐慌勁兒。大家都說,皇上有錢,不用急著兌了。再這麼下去,咱們手裡囤積的那些寶鈔,可就真砸在手裡了!”
“砸手裡還是小事!”有人壓低了聲音,眼中滿是恐懼,“你們沒聽說嗎?溫體仁那條瘋狗,昨晚已經在磨刀了。要是這次咱們輸了,朝廷緩過勁來,肯定要秋後算賬!咱們這些人的腦袋……怕是都得搬家!”
“砰!”
一聲巨響,趙半城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盞亂跳。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驚恐地看向這位帶頭大哥。
趙半城站起身,目光如刀,一一掃過眾人的臉龐。
“慌什麼!一群沒出息的東西!”
他冷笑一聲,從懷裡掏出一張大明寶鈔,那是最新版的一百圓面額。
“一千一百萬兩?多嗎?”
他把寶鈔舉在半空,語氣森然。
“放在平時,這確實是筆鉅款。能買下半個蘇州城。可是現在呢?”
“各位,你們誰家裡沒有個幾十萬兩的家底?在座的十幾位加起來,那就是幾千萬兩!再加上整個江南民間的財富,那是多少?那是幾個億!”
“皇帝拿一千一百萬兩就想填滿江南這個無底洞?他是做夢!”
趙半城猛地把寶鈔拍在桌上,身體前傾,像是一頭擇人而噬的惡狼。
“你們以為,皇上贏了,咱們只要乖乖低頭,就能保住身家性命?”
“幼稚!”
“看看溫體仁在南京乾的好事!看看被抄家的那些同行!咱們這位萬歲爺,那是屬饕餮的!他是要吃人的!他要的不是咱們的錢,是要咱們的命!是要把咱們連根拔起,好讓他的一言堂徹底掌控江南!”
“要是這次輸了,各位,別說銀子,你們家裡的地、鋪子、甚至妻女,都得充公!咱們會像狗一樣被趕盡殺絕!”
沒人說話,大廳裡只有粗重的呼吸聲。
恐懼像是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了每個人的咽喉。
他們知道趙半城說得對。自從新政以來,皇上的刀子就沒停過。
“那……那趙兄,咱們該怎麼辦?”那個胖商人顫聲問道。
趙半城深吸一口氣,伸出一根手指。
“這一千一百萬兩,是皇上的棺材本。也就是說,這是他最後的掙扎。只要我們能把這筆錢耗光,朝廷就徹底沒轍了!”
“怎麼耗?”有人問。
趙半城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我聽外國的傳教士說過一個詞,叫梭哈。”
“什麼?”
“我說,梭哈!”趙半城從懷裡掏出一疊厚厚的地契、房契,還有各大錢莊的匯票,“啪”的一聲摔在桌子中央。
“這是我趙家所有的流動資金,還有我名下在蘇州、杭州、揚州的一百二十間鋪子,三千畝良田的抵押契書!摺合白銀,八百萬兩!”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趙半城這是瘋了,這是把身家性命都押上去了!
“我會用這筆錢,在黑市上瘋狂收購寶鈔!不僅如此,我還要把我錢莊裡所有的存銀都拿出來,高價收寶鈔!溢價收!”
“只要市面上的寶鈔都集中在咱們手裡,然後……”
趙半城的手掌猛地向下一劈。
“集中兌換!”
“咱們也不僱流民了,咱們自己去!幾千萬兩的寶鈔,哪怕是虧本,哪怕是打折,只要能在那一瞬間把那一千一百萬兩給沖垮!”
“只要皇家銀行有一個時辰拿不出銀子,只要哪怕有一個百姓兌不到錢!”
“這股恐慌就會像瘟疫一樣,瞬間比之前猛烈十倍、百倍!”
“到時候,別說一千一百萬兩,就是兩千萬兩,也擋不住全江南百姓的瘋狂!”
“一旦銀行破產,皇上的信譽掃地,他為了平息民憤,為了不讓大明亂起來,就只能求咱們!到時候,這江南的規矩,還是咱們說了算!”
趙半城的眼中燃燒著瘋狂的火焰,他死死地盯著眾人。
“我已經押上了全部身家。現在,輪到你們了。”
“敢不敢跟我賭這一把?贏了,子孫萬代榮華富貴;輸了,大家一起死!”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商人們面面相覷,眼神中在掙扎,在權衡。
終於,那個最先開口的胖商人咬了咬牙,滿臉猙獰地從懷裡掏出一疊票據,那是他在湖州所有的桑園地契。
“媽的!拼了!與其等著被溫體仁那狗賊抄家,不如賭一把!我出三百萬兩!”
“我也出!我拿我在揚州的鹽引做抵押!二百萬兩!”
“算我一個!我家裡的古董字畫全壓上!一百五十萬兩!”
“我也來……”
一張張地契,一疊疊銀票,像雪花一樣堆在桌子中央。這是一場豪賭,賭注是江南幾百年的財富積累,對手是那個至高無上的皇權。
趙半城看著越堆越高的“籌碼”,臉上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好!很好!”
“各位,記住這一刻。咱們正在創造歷史。”
“傳令下去!所有人手全部出動!不要怕花錢!只要是寶鈔,給老子收!有多少收多少!”
“明天午時,咱們要在皇家銀行門口,給那位小皇帝,送上一份終生難忘的大禮!”
第二天,巳時。
大明皇家銀行蘇州總行的大門敞開著,大廳中央,那座“銀山”依然聳立,在陽光下散發著誘人而又冷酷的光芒。
溫體仁坐在銀山前的太師椅上,手裡端著茶,看似鎮定,但捏著茶杯的手指卻微微發白。
盧象升按劍立在一旁,身後是兩百名手持最新式燧發槍的勇衛營精銳。而在銀行外圍的街道上,還有三千士兵嚴陣以待。
“閣老,不對勁。”盧象升低聲道,“今天怎麼沒人來兌了?昨天下午百姓還排長隊,今天怎麼這麼冷清?”
確實太冷清了。
平日裡熙熙攘攘的銀行大廳,此刻竟然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個散戶。街道上也是空空蕩蕩,透著一股詭異的寧靜。
“事出反常必有妖。”溫體仁放下茶杯,眉頭緊鎖,“趙半城那老狐狸,肯定在憋什麼壞水。”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喧譁聲。
“來了!”許顯忠從外面衝進來,臉色難看至極,“大人!來了!好多人!但這回……不是流民!”
“不是流民?”
溫體仁還沒來得及問,就感覺到地面開始震動。
只見街道盡頭,一支浩浩蕩蕩的車隊緩緩駛來。這些馬車都裝飾豪華,拉車的馬匹也是毛色油亮。
而在車隊兩旁,是數千名身穿統一青衣的家丁護院,他們手裡雖然沒拿兵器,但一個個身強力壯,神色不善。
車隊在銀行門口停下。
趙半城一身嶄新的綢緞長袍,滿面春風地從第一輛馬車上走下來。
在他身後,跟著那十幾位江南鉅富,一個個也是昂首挺胸,彷彿是來參加盛宴。
“喲,溫閣老,早啊!”趙半城拱了拱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聽說朝廷運來了大批現銀,咱們這些做小本生意的,特意來捧捧場。”
溫體仁站起身,冷冷地看著他:“趙半城,你帶這麼多人,是想造反嗎?”
“哎喲,閣老這話可折煞草民了。”趙半城誇張地擺擺手,“草民是良民,大大的良民。咱們是來做生意的。”
他指了指身後的車隊。
“溫閣老,皇家銀行的規矩,是‘見票即付’,對吧?”
溫體仁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是又如何?”
“那就好。”趙半城拍了拍手。
“既然朝廷講信譽,那咱們也就放心了。這不,咱們這些商家手裡正好積壓了一批寶鈔,為了回籠資金做買賣,特意來兌換。”
隨著他的手勢,幾十個精壯的夥計抬著一個個沉重的大箱子走進了銀行大廳。
箱子開啟,裡面不是金銀,而是整整齊齊、捆紮好的大明寶鈔!
那是像山一樣的寶鈔!
“這裡是一千萬圓。”趙半城輕描淡寫地說道,“請閣老給兌了吧。”
“你!”溫體仁的瞳孔猛地一縮。
一千萬圓!
看來這趙半城早有準備,他這是收光了在全國各地發行的銀票,一股腦全拿到江南來了!
這是要把皇上剛運來的銀子一次性抽乾啊!
“怎麼?溫閣老,沒銀子?”趙半城故意提高了聲音,讓周圍圍觀的百姓都能聽見,“昨天不是還說有銀山嗎?難道是假的?還是說……朝廷說話,那是放屁?”
“放肆!”盧象升大怒,“趙半城,你這是惡意擠兌!信不信本將斬了你!”
“斬我?”趙半城毫不畏懼地迎上盧象升的目光,“盧將軍,殺人容易。可你殺了我,就能賴賬嗎?我手裡拿著的是皇上發行的錢!上面印著‘大明通行寶鈔’!難道皇上發行的錢,皇上自己不認?”
“如果朝廷連這錢都不認,那以後誰還敢信大明?誰還敢用寶鈔?這天下,還有王法嗎?”
“對啊!給我們兌!”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身後的富商們跟著起鬨,那些家丁也開始鼓譟。
圍觀的百姓開始騷動了。他們雖然支援朝廷,但趙半城的話戳中了他們的軟肋——信譽。如果朝廷連大商人的錢都兌不出來,那他們手裡的小錢還能保住嗎?
恐慌,再次像瘟疫一樣蔓延。
溫體仁死死地盯著趙半城,指甲嵌進了肉裡。
這是一場陽謀。
絕戶計。
兌,那一千一百萬兩瞬間見底,銀行立馬關門;不兌,信譽崩塌,結果也是一樣。
“好!好一個趙半城!”溫體仁怒極反笑,“你這是要跟朝廷賭命啊!”
“草民不敢。”趙半城微微欠身,眼中的得意卻掩飾不住,“草民只是拿回屬於自己的錢。溫閣老,請吧。大家都看著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溫體仁身上。那一瞬間,他彷彿蒼老了十歲。
“給……給他兌!”溫體仁咬著牙,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
“大人!”許顯忠急了。
“兌!”溫體仁大吼一聲,“朝廷的信譽,不能丟在我手裡!只要還有一個銅板,就給老子兌!”
夥計們顫抖著手,開始搬運銀子。
那一箱箱剛剛運來的官銀,還沒在庫房裡捂熱,就被搬上了趙半城的馬車。
一百萬兩……二百萬兩……五百萬兩……
那座巍峨的銀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矮下去,在消失。
每搬走一箱,溫體仁的心就抽搐一下。那是在割大明的肉啊!
終於,當最後一箱銀子被搬走,大廳裡只剩下空蕩蕩的地面,和滿地的碎紙屑。
趙半城的馬車已經裝滿了,但他的手裡,還有一疊厚厚的寶鈔。
“哎呀,溫閣老,不好意思。”趙半城晃了晃手裡的寶鈔,臉上露出遺憾的神色,“看來朝廷的銀子……不夠啊。”
“我這還有兩百萬圓呢。這可怎麼辦?”
他轉身面向圍觀的百姓,大聲喊道:“鄉親們!都看見了嗎?朝廷沒錢了!那座銀山是個空殼子!這才不到半個時辰就沒了!”
“你們手裡的寶鈔,以後就是廢紙了!快回家燒了吧!”
“轟——”
人群徹底炸鍋了。
“沒錢了?!真的沒錢了?!”
“騙子!朝廷是騙子!”
“還我的血汗錢!”
恐慌瞬間變成了暴亂。無數百姓衝破了士兵的阻攔,向銀行大門湧來。他們眼紅了,瘋了,只想在最後一刻搶回一點什麼。
盧象升拔出寶劍,大吼著指揮士兵維持秩序,但在瘋狂的人潮面前,哪怕是勇衛營也顯得有些無力。
趙半城站在馬車上,看著這混亂的一幕,笑得張狂而肆意。
“哈哈哈哈!溫體仁!盧象升!你們輸了!”
“回去告訴那個小皇帝!這江南,是我們的江南!想動我們的錢袋子,讓他下輩子吧!”
“走!回家喝酒!”
趙半城一揮手,車隊在混亂中緩緩調頭,準備滿載著戰利品離去。
溫體仁癱坐在椅子上,雙目無神,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完了。
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