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六年六月初七,北京城。
這一天的太陽彷彿是一個巨大的火球,要把這四九城裡最後一絲陳腐的水汽都烤乾。
當第一縷陽光照射在午門那硃紅色的城牆上時,司禮監秉筆太監王承恩帶著一隊小太監,手捧著幾卷明黃色的聖旨,分別奔向了內閣、六部、都察院、翰林院,以及那剛剛選址確定的“格物省”衙門——原工部衙門舊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這一聲拖著長音的宣讀,瞬間引爆了整個京師,其威力甚至比昨日在西暖閣內那場不對外公開的會議還要驚人。
它像是一顆當量巨大的深水炸彈,狠狠地砸進了看似平靜的大明官場深潭之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旨意的內容簡單、粗暴,且不留餘地:
其一,撤消工部。這個自隋唐六部制確立以來就一直存在的、掌管天下土木工程、屯田水利的龐大機構,在崇禎六年六月初七這一天,正式壽終正寢。
其二,設立格物省。這是一個全新的、從未在史書中出現過的、聽名字就透著一股“離經叛道”氣息的衙門。它的級別與六部平級,但在戰時及“國家重大工程”期間,擁有對相關資源的優先調配權。
其三,任命宋應星為格物省首任尚書。一個連進士都不是、僅僅因為寫了一本“畫滿了奇技淫巧”的書而被皇帝賞識的傢伙,竟然一步登天,位列正二品,成為了大明帝國的頂級大員。
其四,廣招天下能工巧匠。不論出身,不論籍貫,甚至不論華夷(特指擁有技術的傳教士),只要有一技之長,透過格物省考核,皆可授官,最高可至四品!
這四條旨意,每一條都在挑戰著大明讀書人的底線,每一條都在掘著儒家士大夫階層的祖墳。
國子監,這座大明最高學府,此刻已經炸了鍋。
“荒唐!荒謬!滑天下之大稽!”
國子監祭酒孔貞運,這位孔聖人的六十代孫,平日裡最講究養氣功夫,此刻卻氣得鬍鬚亂顫,手中的茶盞狠狠地摔在地上,碎片四濺。
他指著皇城的方向,手指都在哆嗦:“陛下……陛下這是被奸佞矇蔽了心智啊!工部乃六部之一,祖宗之法,豈可輕廢?更何況,那宋應星是何許人也?不過一介不第舉人,操持賤業,滿手汙垢,安能居廟堂之高,與吾等聖人門生同列?”
“祭酒大人說得對!”旁邊的一眾博士、助教,以及數百名群情激憤的監生,此刻個個面紅耳赤,彷彿大明的天真的塌了。
“奇技淫巧,那是亡國之兆啊!”一名老監生痛心疾首地捶著胸口,“陛下不修德政,不讀聖賢書,卻去擺弄那些木頭鐵塊,還要給那些低賤的匠人授官?這讓寒窗苦讀十年的學子情何以堪?這讓天下的讀書人臉面何存?”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是千年的鐵律!如今倒好,一個鐵匠只要會打鐵,就能做四品官?那我們讀這《四書五經》還有什麼用?不如都去打鐵算了!”
“走!去午門!去死諫!”
有人帶頭高喊了一聲。
“對!去午門!陛下若不收回成命,我等便跪死在午門外!”
“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為了聖教的尊嚴,拼了!”
一股名為“衛道”的狂潮,迅速在國子監、在翰林院、在京城的各個文人會館中匯聚。
成百上千身穿儒衫、頭戴方巾的讀書人,或是滿臉悲憤,或是義憤填膺,浩浩蕩蕩地湧向午門。
他們要用自己的膝蓋和眼淚,逼迫那位年輕的皇帝回頭。
然而,人與人的悲歡並不相通。
就在讀書人們如喪考妣的時候,京城的另一面,卻呈現出一種過節般的狂歡。
無錯書吧外城,工匠聚集區。
這裡的街道狹窄而髒亂,空氣中瀰漫著煤煙和汗水的味道。住在這裡的,是鐵匠、木匠、泥瓦匠,是平日裡見到穿著綢緞的讀書人都要低頭哈腰、甚至要跪在路邊讓道的“賤民”。
但今天,這裡的氣氛變了。
一名滿臉黑灰的鐵匠,正拿著一張剛剛貼出來的告示,那是順天府衙門為了配合聖旨特意用大白話寫出來的招募令。他不識字,便拉著旁邊一個在私塾幫工的窮秀才念給他聽。
“……凡有一技之長者,不論鐵藝、火藥、造船、築路,皆可去格物省報名。經考核錄用者,月銀五兩起步,包吃住,若有重大發明,可授官身,光宗耀祖……”
窮秀才唸到最後幾個字時,聲音都顫抖了。
鐵匠瞪大了眼睛,那雙常年被煙火燻得發紅的眼睛裡,射出了不可置信的光芒:“先生,您……您沒念錯吧?月銀五兩?還能……還能當官?光宗耀祖?”
“沒念錯,沒念錯……”窮秀才嚥了一口唾沫,看著告示上那個鮮紅的官印,“皇上的聖旨,誰敢造假?”
“不用考實學恩科?不用識字都行??娘嘞!”鐵匠猛地一拍大腿,那隻佈滿老繭的手掌拍得啪啪作響,“老天爺開眼了!皇上開眼了!咱們這幫臭苦力,也能有出人頭地的一天?”
“快!二狗子,別拉風箱了!收拾傢伙,咱們去那個什麼……格物省!晚了就沒位置了!”
不僅是鐵匠,木匠鋪裡,染坊裡,甚至是一些落魄的、喜歡鑽研雜學的讀書人,此刻都像是聽到了集結號計程車兵。
他們被壓抑了太久。
在士農工商的等級金字塔裡,他們處於底層,他們的技術被稱為“雕蟲小技”,他們的智慧被稱為“旁門左道”。
但現在,大明的至尊,那個手握乾坤的皇帝,親自伸出手,把他們拉了起來,告訴他們:你們的雙手,能造出國之重器;你們的智慧,能改變大明的命運!
“走!去格物省!”
無數雙粗糙的手,無數張滄桑的臉,帶著對未來的渴望,向著內城那個原本冷清的工部衙門匯聚而去。
午門廣場。
一邊是哭天搶地、跪了一地計程車大夫;一邊是滿眼好奇、雖然不敢靠近但遠遠圍觀的工匠百姓。兩股截然不同的氣場,在這裡碰撞,彷彿是大明新舊兩個時代的斷裂面。
乾清宮內。
朱由檢坐在御案後,聽著王承恩的彙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嘴角掛著一絲冷酷的譏諷。
“兩千多名監生?三百多名在京官員?好大的陣仗啊。”朱由檢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葉,“都在哭什麼呢?”
“回皇爺,”王承恩躬著身子,小心翼翼地說道,“說是……說是皇爺此舉是有辱斯文,是動搖國本,是……是亡國之道。還說宋應星大人德不配位,說工匠入朝是牝雞司晨。”
“亡國之道?”
朱由檢猛地將茶杯頓在桌上,發出一聲脆響。
“朕倒是想問問他們,當年建奴兵臨城下的時候,他們的聖賢書能把建奴念死嗎?陝西大旱,百姓易子而食的時候,他們的八股文能變成糧食嗎?黃臺吉那個京觀是用什麼築起來的?是朕的勇衛營,是用格物院造出來的遂發槍和紅夷大炮!不是他們的嘴皮子!”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聽著遠處隱隱傳來的哭嚎聲。
“他們不是在哭大明,他們是在哭他們自己。”朱由檢的聲音冷得像冰,“他們怕了。怕朕不再獨尊儒術,怕朕不再把他們捧在手心裡。他們發現,原來除了讀死書,這世上還有別的路能做官,能發財,能受人尊敬。他們的壟斷地位被打破了,所以他們才像被踩了尾巴的狗一樣亂叫。”
“皇爺,那……怎麼辦?”王承恩有些擔憂,“畢竟法不責眾,而且裡面還有不少清流名士,若是處理不好,怕是會引起朝局動盪。”
“動盪?”朱由檢轉過身,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朕連黃臺吉都殺了,連八大晉商都抄了,連江南士紳的皮都扒了一層,還會怕這群百無一用是書生的東西?”
“王承恩。”
“奴婢在。”
“傳朕口諭給曹化淳。讓西廠去查查,這跪在午門外的兩千多人裡,有哪些人屁股不乾淨的,有哪些人是家裡開了大買賣卻不交稅的,有哪些人是平日裡在青樓一擲千金卻在朝堂上哭窮的。”
“查到一個,抓一個。”
“至於剩下的……”朱由檢整理了一下衣領,“朕親自去會會他們。朕要讓他們知道,這就叫——時代變了!”
午門外,烈日當空。
孔貞運跪在最前面,汗水已經溼透了他的官袍,但他依然挺直著腰桿,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
在他身後,是一片哭聲震天。
“皇上啊!求您收回成命吧!”
“大明養士三百年,豈能毀於一旦!”
“皇上若不罷黜百工,廢除格物省,臣就撞死在這金水橋上!”
就在這哭聲達到高潮的時候,午門那厚重的紅色大門,伴隨著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緩緩開啟了。
並沒有儀仗隊的奏樂,也沒有太監的淨鞭聲。
只有一陣整齊劃一、沉重如鐵的腳步聲。
“譁——譁——譁——”
兩列身穿紅色鴛鴦戰襖、手持最新式帶刺刀遂發槍的勇衛營士兵,如同一堵移動的紅牆,從午門內湧出。
他們面無表情,眼神冷漠,那種在遼東戰場上殺過人、見過血的煞氣,瞬間就壓倒了現場的哭嚎聲。
讀書人們下意識地閉上了嘴,瑟瑟發抖地向後縮了縮。
緊接著,一個身穿暗金色常服、腰懸天子劍的身影,從紅牆後走了出來。
朱由檢。
他沒有坐龍椅,也沒有打黃羅傘蓋,就那麼孤零零地站著,卻彷彿一座大山,壓得所有人透不過氣來。
“孔貞運。”朱由檢的聲音不大,卻透過王承恩等大嗓門太監的傳聲,清晰地送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臣……臣在!”孔貞運渾身一顫,但還是硬著頭皮膝行幾步,“陛下,臣……”
“你剛才說,你要撞死在金水橋上?”朱由檢打斷了他,指了指旁邊的漢白玉欄杆,“橋在那兒,去吧。朕看著你撞。”
所有人都傻眼了。
誰也沒想到,皇帝一上來不講道理,不講仁德,直接就懟到了臉上。
孔貞運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他確實是想以死諫來博個清名,但也只是說說而已,誰閒著沒事真想死啊?
“怎麼?不敢?”朱由檢冷笑一聲,緩步走下臺階,來到了跪地的人群面前。
“你們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大明,為了社稷。好,朕問你們。”
朱由檢隨手從旁邊一名士兵手裡拿過一支遂發槍,槍口黑洞洞的,散發著幽冷的光。
“這支槍,在遼東殺了五個建奴牛錄。製造它的,是一個目不識丁的鐵匠。按照你們的說法,他是賤民,是奇技淫巧。但他造的東西保住了大明的江山,保住了你們在這裡哭墳的腦袋!”
“而你們呢?”
朱由檢的目光掃過那些低垂的頭顱。
“你們讀了十年的書,除了會寫幾篇酸得掉牙的文章,除了會結黨營私,除了會在這午門外逼宮,你們為大明做過什麼?你們能造出一門大炮嗎?你們能讓畝產增加一斗嗎?你們能治好天花嗎?”
“不能!”
朱由檢的怒吼聲在廣場上回蕩。
“你們是一群寄生蟲!吸著百姓的血,吃著工匠種出來的糧食,穿著織女織出來的綢緞,然後回過頭來罵他們是賤民!這就是你們的聖賢之道?這就是你們的斯文?”
“朕告訴你們,這斯文,掃地就掃地了!朕不僅要掃,還要把這地掃得乾乾淨淨!”
“從今天起,誰能讓大明強盛,誰就是朕的座上賓!誰能讓百姓吃飽飯,誰就是大明的功臣!哪怕他是個乞丐,是個道士,是個鐵匠!而那些只會空談誤國、阻礙大明前進的絆腳石……”
朱由檢猛地拔出腰間的天子劍,劍光一閃,狠狠地斬在面前的一塊石板上,火星四濺。
“朕,絕不姑息!”
“曹化淳!”
“奴婢在!”
“把那些查實了有貪腐、有不法情事的,都給朕拖下去!剝了這身儒衫,讓他們去順天府的大牢裡,好好反省一下什麼叫‘聖人教誨’!”
“是!”
隨著曹化淳一揮手,早就埋伏在四周的西廠番子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
“王大人,跟咱家走一趟吧!”
“李公子,您昨晚在春風樓可是豪氣得很啊,怎麼今天哭得這麼慘?”
人群瞬間大亂。
哭喊聲、求饒聲、斥責聲響成一片。
但在一排排黑洞洞的槍口和明晃晃的繡春刀面前,所有的反抗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僅僅半個時辰,午門廣場就清淨了。
剩下的那些讀書人,無論是真的清流還是膽小怕事者,都被這雷霆手段嚇破了膽,一個個灰溜溜地散去。
與此同時,工部衙門——不,現在已經是“格物省”衙門了。
這裡的景象,與午門截然相反。
原來的工部牌匾已經被摘下,換上了一塊巨大的、由朱由檢親筆題寫的黑底金字牌匾——【大明格物省】。
門口,沒有威嚴的衙役,只有兩排身穿新式制服的衛兵,以及幾張擺在長桌後的登記臺。
宋應星穿著嶄新的緋紅官袍,站在臺階上。他的手還在微微顫抖,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剛才那鋪天蓋地而來的人潮。
人太多了。
從京城各個角落湧來的工匠、手藝人,幾乎把整條街道都堵死了。
“大家都別擠!別擠!”
幾個大嗓門的吏員拿著鐵皮捲成的簡易擴音器大聲喊道。
“鐵匠去左邊!木匠去右邊!懂火藥的去後院!識字的、讀過算學書的,去二樓面試!”
“宋尚書!俺是打馬掌的,這算不算一技之長啊?”一個赤著膊的漢子在人群裡高喊。
宋應星看著那張真誠而急切的臉,大聲回應道:“算!只要你打得好,也是手藝!格物省也要養馬,也要運輸,收!”
“哇!”人群爆發出一陣歡呼。
而在二樓的雅間裡,氣氛則更加凝重而專業。
這裡坐著的,是徐光啟、孫元化,以及幾個被重金聘請來的西洋傳教士——湯若望、鄧玉函等人。
他們負責考核那些稍微高階一點的人才。
一個身穿破舊長衫的年輕人,拘謹地站在桌前。他懷裡抱著一個用布包著的奇怪東西。
“你叫什麼名字?擅長什麼?”徐光啟和藹地問道。
“回……回大人,學生叫王徵。”年輕人有些結巴,“學生……學生不擅長八股文,幾次鄉試都落榜了。但是……學生喜歡擺弄機械。”
說著,他小心翼翼地開啟布包,裡面露出了一個精巧的木製模型。
“這是學生自己琢磨的‘自行水轉連磨’,不用人力,只要放在水流裡,就能帶動三個磨盤同時轉動……”
湯若望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湊過去仔細看了看那複雜的齒輪結構,用有些生硬的漢語驚歎道:“OhmyGod!這是天才的設計!這傳動結構非常巧妙!”
徐光啟也是眼前一亮,他撫摸著那個模型,彷彿在撫摸一塊美玉。
“好!好啊!”徐光啟激動地站起來,“王徵,你正是我們要找的人!不用考別的了,直接錄入格物省機械司!暫定……從七品!月銀二十兩!”
“撲通!”
王徵跪在地上,淚水奪眶而出。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這個被家族視為“廢物”、“不務正業”的落魄書生,竟然真的因為這些“奇技淫巧”當上了官。
“謝皇上!謝大人!學生……學生這就回去把家裡那個‘引水高塔’的模型也搬來!”
類似的一幕,在格物省的各個角落上演。
這一天,大明的工匠們第一次挺直了腰桿。他們發現,自己那一雙雙粗糙的手,不再是低賤的象徵,而是開啟富貴之門、開啟大明未來的鑰匙。
黃昏時分,乾清宮西暖閣。
朱由檢有些疲憊地靠在軟榻上,聽著宋應星的彙報。
“……回陛下,截止今日酉時,格物省共登記在冊工匠三千四百二十一人。其中鐵匠一千二百人,木匠八百人,火藥匠人一百五十人……另有通曉算學、機械的讀書人四百餘人。”
“還有,湯若望神父推薦了幾個剛到澳門的紅毛傳教士,據說精通鍊金術(化學)和觀星術,臣已經派人去接了。”
“好,很好。”朱由檢閉著眼睛,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比朕想的要多。看來大明還是有人才的,只是以前都被那幫腐儒給埋沒了。”
“陛下……”宋應星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今日午門之事,臣聽說了。那些士子們……恐怕不會善罷甘休。臣擔心,以後格物省在地方上推行新政,會受到極大的阻力。”
“阻力?”
朱由檢睜開眼睛,眼眸深邃如淵。
“宋愛卿,你知道火車嗎?”
“火……車?”宋應星一愣,“是那種會噴火的車嗎?”
“不,是一種用蒸汽機驅動,在鐵軌上奔跑,力大無窮,能拉動萬斤重物,日行千里的巨獸。”朱由檢站起身,走到地圖前,手指沿著京杭大運河劃了一道線。
“朕要你造的,就是這個東西。”
“當這輛火車第一次在大明的土地上拉響汽笛,當它的速度把那些騎著馬的驛卒遠遠甩在身後,當它拉著成千上萬噸的煤炭、鋼鐵、糧食,呼嘯著穿過城市和鄉村的時候……”
朱由檢回過頭,看著宋應星。
“你覺得,那些只會騎驢吟詩、只會坐轎子的腐儒,還能擋得住嗎?”
“他們擋不住。因為那是時代的力量。是滾滾向前的歷史車輪。”
“而在車輪面前,任何試圖阻擋的螳臂,都會被碾得粉碎。”
“畢自嚴!”朱由檢突然喊道。
一直在角落裡算賬的戶部尚書趕緊跑過來:“微臣在。”
“給宋愛卿撥款。”朱由檢大手一揮,“朕從遼東帶回來的那六百多萬兩,先給他撥兩百萬兩!作為格物省的啟動資金。”
“另外,告訴皇家銀行,給格物省開通‘綠色通道’。以後格物省要買材料、發工錢,銀行必須優先兌付!誰敢卡脖子,朕就讓他去錦衣衛大牢裡數蝨子!”
“是!微臣遵旨!”
朱由檢拍了拍宋應星的肩膀:“錢,朕給你。權,朕給你。人,朕也給你了。”
“朕只有一個要求。”
“把那火點起來。”
“把那屬於工業革命的火,把那能燒盡一切腐朽、煉出鋼鐵脊樑的火,給朕點起來!”
宋應星感受到肩膀上那沉甸甸的重量,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吸入了一團烈火。
“臣,領旨!”
夜深了。
北京城漸漸安靜下來。
但在格物省衙門的後院,燈火卻徹夜未熄。
宋應星、徐光啟、孫元化、王徵、湯若望……這些來自不同背景、不同年齡、甚至不同國度的人,圍在一張巨大的桌子前。
桌子上鋪著的,不是詩詞歌賦,不是四書五經。
而是一張張複雜的圖紙,上面畫著齒輪、槓桿、活塞,以及各種朱由檢憑記憶畫出來的、有些抽象但充滿啟發性的機械結構草圖。
他們爭論著,計算著,有時候還會爆發出一陣激烈的爭吵,緊接著又是恍然大悟的大笑。
如果此時有人從窗外經過,會覺得這群人瘋了。
但多年以後,當大明的後人回望這個普通的夏夜時,他們會知道:
那一夜,乾清宮的燈火未眠,格物省的喧囂未止。
也就是在那一夜,古老的東方帝國,在一片罵聲與讚歌的交織中,在一個穿越者的強行推動下,一隻腳笨拙卻堅定地邁進了工業時代的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