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六年五月十九,黃昏。
盛京城外,距離南門五里。
大地的震顫終於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不安的平靜。
但這並非真正的寧靜,而是數萬頭鋼鐵怪獸在進食前的最後一次屏息。
如果你貼近地面去聽,依然能聽到那沉悶的、聯綿不絕的“嗡嗡”聲——那是數十萬大軍埋鍋造飯的喧囂,是無數馬蹄不安的刨土聲,更是歷史的車輪即將碾碎舊時代的轟鳴。
朱由檢騎在御馬之上,佇立在一處臨時堆築的高地土丘上。
夕陽如血,將他的身影拉得極長,一直延伸到那座看起來搖搖欲墜的盛京城下。
即使作為穿越者,即使在腦海中無數次預演過這一幕,當親眼看到這一景象時,朱由檢依然感受到了一種直擊靈魂的震撼。
這就是戰爭。
冷兵器時代的戰爭。
在他的視野中,以盛京城為中心,方圓十里的土地已經被大明的軍隊徹底填滿。
西面,是孫傳庭和李自成的聯軍。那不再是印象中亂糟糟的流寇或邊軍,而是一座嚴整的黑色鋼鐵長城。
數百門“神武二型”野戰炮被整齊地排列在炮兵陣地上,黑洞洞的炮口在夕陽下泛著幽藍的寒光,密密麻麻,如同死神的複眼。
李自成的忠義營正在那裡瘋狂地挖掘戰壕——這是朱由檢帶來的新概念,既然要困死困獸,那就先把籠子焊死。
那一道道蜿蜒的壕溝,就像是大地上的傷疤,徹底切斷了盛京向西的一切生機。
東面,盧象升的勇衛營紅旗招展,那一抹抹鮮豔的紅色,就像是燎原的烈火,已經在盛京的東牆外燒成了一片火海。
他們沒有急著進攻,而是像一群耐心的狼,靜靜地磨著牙齒。
而腳下,是朱由檢親自率領的中路軍。
三萬關寧鐵騎,那是這個時代最頂尖的騎兵力量。
五千忠貞營白桿兵,那是大明最堅韌的步兵方陣。
三千大漢將軍,那是象徵皇權威嚴的儀仗與殺戮機器。
所有人都安靜地肅立著,等待著那個最終指令的下達。
“陛下。”
老帥孫承宗策馬來到土丘下,仰望著那位年輕的帝王。
老人的臉上帶著一種難以掩飾的激動,甚至還有一絲恍惚。
他守了一輩子的遼東,做了一輩子的夢,從未想過有一天,大明的軍隊能以這樣一種碾壓的姿態,兵臨盛京城下。
“各部已經落位完畢。孫傳庭在西,盧象升在東,我中軍在南。北門雖然留著,但這盛京以北二百里,已經被我軍斥候徹底封鎖。他們,插翅難飛了。”
朱由檢微微頷首,目光並沒有離開那座孤城。
“老師,你看這盛京城,像什麼?”
孫承宗一愣,隨即沉聲道:“像一座墳墓。”
“沒錯,是一座墳墓。”朱由檢的聲音很輕,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酷,“也是一個時代的終結。老師,傳令下去,今晚不攻城。”
“不攻城?”孫承宗有些意外,“陛下,兵貴神速,此時建奴士氣已崩,正是一鼓作氣……”
“不。”朱由檢擺了擺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朕要讓天下人都看清楚,大清是怎麼沒的,大明是怎麼回來的。朕要讓這種恐懼,刻進每一個試圖挑戰大明的人的骨髓裡。”
他轉過身,指著身後那連綿不絕的後勤車隊。
“把咱們帶來的肉罐頭、精米白麵,都拿出來。今晚,全軍造飯!要大火烹飪!要讓那肉香味,順著風,飄進盛京城裡去!”
“朕要讓他們在死之前,聞一聞這人間的煙火氣。也要讓他們知道,跟著朕的大明,有肉吃。而跟著黃臺吉,只能吃土!”
“這就是……攻心?”孫承宗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算是吧。”朱由檢笑了笑,但眼底卻是一片冰寒,“但更多的是,朕在給他們留遺言的時間。畢竟,明天太陽昇起之後,這個世界上,就不會再有愛新覺羅這個皇族了。”
盛京,崇政殿前廣場。
與城外的肉香四溢、士氣如虹截然不同,此刻的盛京城內,瀰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
沒有了往日的喧囂,沒有了戰馬的嘶鳴,甚至連嬰兒的啼哭聲都被壓抑得聽不見。
整座城市像是一頭被剝了皮、還在微微抽搐的死獸。
街道上空蕩蕩的,所有的滿洲丁壯都已經被徵召上了城牆。
家家戶戶緊閉門窗,婦女和老人們躲在黑暗的角落裡,瑟瑟發抖。他們聽著城外傳來的隱約歌聲和歡笑聲,聞著那隨風飄來的肉香味,眼中的絕望一點點變成了麻木。
但在皇宮大內的廣場上,氣氛卻截然不同。
這裡正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充滿了原始野蠻氣息的最後集結。
兩黃旗最精銳的巴牙喇,以及葛布什賢超哈的勇士,一共五千人。
他們靜靜地站立在廣場上,如同五千尊凝固的雕塑。
他們已經脫去了平日裡的號衣,每個人都赤著上身,露出了滿身縱橫交錯的傷疤。在初夏的晚風中,那一身身強健的肌肉像是一塊塊堅硬的岩石。
這是一場死亡前的儀式。
每一個牛錄額真,都在親自為自己的手下剃髮。
不是平日裡那種簡單的修整,而是將頭頂那金錢鼠尾周圍的每一根雜毛都颳得乾乾淨淨,直到頭皮泛青。
剃完頭,便是更衣。
這五千人,是大清最後的家底,也是黃臺吉手裡最後一張底牌。
他們沒有穿普通的棉甲,而是每人分到了三層重甲!
最裡面一層,是極軟的鎖子甲;中間一層,是厚實的棉甲,上面鑲嵌著密密麻麻的銅釘;最外面一層,則是從庫房裡翻出來的、最精良的鐵葉札甲。
三層重甲加身,每一個士兵都如同變成了一個移動的鐵塔。這種負重,普通人走幾步都要氣喘吁吁,但這五千名從白山黑水中殺出來的惡鬼,卻依然站得筆直,甚至連呼吸都沒有亂。
廣場中央,擺著幾口巨大的水缸。
缸裡裝的不是水,而是從盛京各大酒樓、王府搜刮來的烈酒。
黃臺吉一身暗紅色的舊棉甲,站在高臺上。他的臉色不再蒼白,而是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潮紅。他的眼睛亮得嚇人,死死地盯著這最後的五千死士。
在他的身後,站著一群人。
大貝勒代善的兒子嶽託、薩哈廉;新敗歸來、一臉羞愧但眼中殺氣騰騰的多爾袞、多鐸、阿濟格三兄弟;還有豪格等一眾貝勒。
這些人,是大清的皇族,是天潢貴胄。
但此刻,他們和底下計程車兵一樣,都剃光了頭,都身披三層重甲,手裡提著沉重的長柄大刀或狼牙棒。
他們知道,明天沒有指揮官,沒有貝勒爺。只有敢死隊。
“多爾袞。”黃臺吉突然開口,聲音沙啞。
“奴才在!”多爾袞上前一步,單膝跪地,鎧甲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西邊的孫傳庭,打斷了你的脊樑嗎?”黃臺吉看著這個年輕的弟弟,眼神複雜。
多爾袞猛地抬起頭,雙眼赤紅,咬著牙說道:“皇上!多爾袞的脊樑還在!孫傳庭是用火炮欺負人,明日……明日多爾袞願做先鋒!哪怕是用牙咬,也要從朱由檢的身上撕下一塊肉來!用奴才的血,洗刷廣寧的恥辱!”
“好!”黃臺吉點了點頭,伸手將多爾袞扶起來,用力拍了拍他厚重的護肩,“這才是我愛新覺羅家的種!記住,明天咱們不講什麼兵法,也不管什麼陣型。咱們就只有一個目標——那個金色的大纛!”
黃臺吉轉過身,拿起一隻粗瓷大碗,從酒缸裡舀起滿滿一碗烈酒。
“勇士們!”
他高舉酒碗,聲音如雷,在廣場上回蕩。
“聞到了嗎?”
“聞到城外飄進來的肉香味了嗎?”
底下的五千死士依然沉默,但喉結都在上下滾動。
“那是漢人在嘲笑我們!他們在煮肉,準備慶祝我們的死亡!他們以為我們是圈裡的豬羊,只能等著被宰割!”
“告訴朕,你們是豬羊嗎?!”
“吼——!!”
五千人齊聲怒吼,聲音低沉而壓抑,彷彿來自地獄的咆哮。
“我們是狼!是長生天的狼!”
黃臺吉大聲吼道,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狠狠地將碗摔碎在地上。
“啪!”
清脆的碎裂聲,像是戰鬥的號角。
“一百年前,漢人的皇帝朱祁鎮,也像今天這樣帶著大軍來了。他以為他能滅了蒙古,結果呢?他在土木堡像條狗一樣被抓住了!”
“今天,那個朱由檢,也想做朱祁鎮!”
“範大學士給朕出了一條計策。”黃臺吉指了指旁邊一直沉默不語、臉色蒼白的范文程,“他說,只要我們敢衝!只要我們敢死!只要我們能衝到朱由檢的面前!那幾十萬明軍,就會像沙子一樣散掉!”
“這盛京城,朕不要了!”
“這皇宮,朕也不要了!”
“朕把老婆孩子都留在這裡,如果朕回不來,讓他們自己把自己燒死!”
“朕只要一樣東西——”
黃臺吉拔出腰刀,刀尖直指南方夜空。
“朱由檢的腦袋!!”
“殺!殺!殺!”
五千死士,包括多爾袞等一眾親王貝勒,同時拔刀。刀光如林,殺氣沖天。
“今晚,吃肉!喝酒!把所有的力氣都攢足了!”
“明日辰時,不開戰便罷。一旦開戰,南門大開,全軍衝鋒!!”
崇禎六年五月二十,黎明。
東方剛剛泛起魚肚白,天地間還籠罩著一層薄薄的晨霧。
但對於盛京城外的明軍來說,這一夜並沒有真正入睡。
隨著一聲嘹亮的起床號角,整座大明軍營如同甦醒的巨獸,開始了有條不紊的運轉。
“轟!轟!轟!”
整齊的步伐聲,震撼大地。
朱由檢從御帳中走出,經過一夜的休整,他精神飽滿。
一身金色的山文甲擦拭得鋥亮,身後的猩紅大氅在晨風中飛揚。
他並不知道城裡發生的瘋狂一幕。
在他的視角里,這就是一場穩操勝券的攻堅戰。
按照計劃,今早辰時三刻,炮兵先進行三輪覆蓋式轟炸,然後三面大軍同時壓上,用火力和人數優勢,一點點磨平盛京的城牆。
“陛下。”
孫承宗已經早早地等候在中軍大帳外,“各部已經準備就緒。孫傳庭那邊甚至把炮口都推到了距離城牆不到二里的地方,說是要讓黃臺吉嚐嚐貼臉開炮的滋味。”
“李自成呢?”朱由檢跨上戰馬,笑著問道。
“那渾人……”孫承宗苦笑一聲,“他把忠義營的陣地推進得最靠前,還讓人在陣前擺了幾百口大鍋,正在那兒煮粥呢。說是要等城破了,第一個衝進去喝慶功酒。”
“讓他悠著點,別陰溝裡翻船。”朱由檢搖了搖頭,策馬走向前沿陣地。
他並沒有把中軍設在最後方,而是為了觀察戰場,將金龍大纛向前推進了三里,距離盛京南門只有不到四里地。
在這個距離上,用他手裡那支由宋應星親手打磨的高倍望遠鏡,甚至能看清城牆上清軍士兵的臉。
“奇怪……”
朱由檢舉起望遠鏡,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怎麼了陛下?”旁邊的盧象升問道。
“城牆上的人,太少了。”
朱由檢透過鏡頭,看到盛京南面的城牆上,稀稀拉拉地站著一些士兵。而且這些人看起來並沒有那種精銳的殺氣,反而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手裡拿的也不是精良的強弓硬弩,而是五花八門的兵器,甚至還有菜刀和木棒。
這哪裡是兩黃旗的精銳?這分明就是一群剛剛被強徵上來的包衣奴才!
“建奴這是什麼意思?”孫承宗也察覺到了不對勁,“放棄抵抗了?還是那是疑兵之計?”
“黃臺吉的主力呢?兩黃旗的巴牙喇呢?”朱由檢放下了望遠鏡,心中的不安感隱隱升起,“這個時候了,他還要藏拙?他難道不知道,只要大炮一響,這城牆根本擋不住我們嗎?”
就在這時,一陣異樣的聲音打斷了君臣的對話。
那是某種極其沉重、且密集的物體摩擦地面的聲音。
吱——呀——
這聲音並不來自大明的陣地,而是來自對面。
在所有明軍將士驚訝的目光中,那扇緊閉了數日、被視為大清最後尊嚴的盛京南門——德盛門,竟然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緩緩地開啟了。
沒有白旗。
沒有乞降的使者。
甚至沒有一絲投降的徵兆。
城門洞開,裡面是一片深邃的黑暗,彷彿是一隻巨獸張開了血盆大口。
“這……這是要投降?”一名錦衣衛千戶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這也太乾脆了吧?炮還沒響呢。”
朱由檢的眼睛卻猛地眯了起來。
作為來自後世的靈魂,他對危險有著一種本能的直覺。
而且,他太瞭解賭徒的心理了。
黃臺吉絕不是那種會為了苟活而開門投降的人。
如果他要投降,早在昨天被圍的時候就投降了。
現在開門……
“不對!”朱由檢突然厲聲大喝,聲音瞬間傳遍了中軍護衛圈,“傳令!神機營火槍佇列陣!虎蹲炮填藥!錦衣衛大漢將軍,結圓陣護駕!!”
“陛下?”孫承宗一驚。
“這老狗沒想投降!他是想咬人!”朱由檢死死盯著那黑洞洞的城門,手中的馬鞭幾乎被捏斷,“他想學也先!他想把朕當成明英宗!”
幾乎是為了印證朱由檢的猜測。
下一秒。
一聲驚天動地的號角聲,從城門洞裡炸響。
嗚——!!
這聲音淒厲、蒼涼,帶著一種獨屬於這個時代的原始狂野。
緊接著,大地開始顫抖。
轟隆隆!轟隆隆!
那不是普通的馬蹄聲。
那是重灌騎兵特有的那種如同悶雷滾過地面的聲音。
在那深邃的城門洞裡,第一匹戰馬衝了出來。
那匹馬上的人,全身都被厚重的鐵甲包裹,只露出一雙赤紅如血的眼睛。
他的手裡,揮舞著一根巨大的狼牙棒。
那是正黃旗的一名甲喇章京。
緊接著是第二匹,第三匹……
一百匹,一千匹,五千匹!
他們沒有列陣,沒有停頓,就像是一股黑色的泥石流,從城門中噴湧而出。
所有的戰馬都披著甲,所有的騎士都像鐵塔。
他們根本無視了兩側並沒有合攏的明軍側翼,眼中根本沒有那些黑洞洞的炮口。
他們的目光,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鎖定了同一個目標。
那個在晨光中閃耀著金色光芒的——朱由檢!
而在隊伍的最中央,那個一身暗紅色舊棉甲,揮舞著馬刀,吼得歇斯底里的男人,正是大清的皇帝——黃臺吉!
在他身邊,多爾袞、豪格、阿濟格……這些平日裡高高在上的王爺,此刻就像是最瘋狂的死士,嗷嗷叫著衝在最前面。
這是一次自殺式的衝鋒。
這是一種完全違背軍事常識的戰術。
但在這一刻,這種戰術所產生的視覺衝擊力和心理壓迫感,是無與倫比的。
五千名當世最強悍的重騎兵,在絕望中爆發出的最後力量,向著大明皇帝所在的位置,發動了決死突擊!
無錯書吧距離,四里!
“殺!!!”
黃臺吉的咆哮聲,甚至蓋過了馬蹄聲。
“擒殺朱由檢!!”
“大清萬勝!!”
這股瘋狂的氣勢,讓最前排的大明步兵都產生了一瞬間的呆滯。
他們見慣了逃跑的建奴,見慣了被火炮轟碎的建奴。
但他們從未見過這樣一群不顧一切、彷彿不知道死字怎麼寫的瘋子!
“陛下!快撤!建奴瘋了!”
護駕的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臉色大變,一把抓住了朱由檢的馬韁:“這是陷陣死士!他們的目標就是您!中軍離得太近了!快往後撤到火炮射程之外!”
“撤?”
朱由檢看著那股越來越近的黑色洪流,看著衝在最前面的黃臺吉那張扭曲而瘋狂的臉。
他能感受到那種撲面而來的殺氣。
那是冷兵器時代最後的巔峰,是遊牧民族最後的尊嚴。
如果在五年前,或者是在另一個時空的崇禎十七年,面對這樣的衝鋒,明軍恐怕早就崩潰了。
但現在……
朱由檢一把甩開了駱養性的手。
他沒有後退半步,而是從馬鞍旁的皮囊裡,緩緩抽出了那把凝聚了大明最高科技結晶的——“崇禎五式”線膛燧發槍。
槍身修長,烤藍的槍管在晨光中閃爍著幽冷的光澤。
胡桃木的槍托溫潤如玉,上面還鑲嵌著金色的皇家紋章。
“可惜,朕不是朱祁鎮。”
“朕是朱由檢。”
“是那個在煤山上吊死過一次,是從地獄裡爬回來向你們索命的惡鬼!”
他猛地舉起槍,對著天空扣動了扳機。
“砰——!”
一聲清脆的槍響,壓過了周圍嘈雜的呼喊聲。
“朕就在這裡!”
“大漢將軍何在?!”
“在!!”三千名身穿飛魚服、手持斬馬刀和連弩的錦衣衛精銳齊聲怒吼。
“神機營何在?!”
“在!!”兩千名手持最新式燧發槍的火槍手迅速在皇帝身前百步列陣。
“給朕釘死在這裡!”
朱由檢將空槍扔給王承恩,接過另一把裝填好的火槍,目光如刀。
“誰敢後退半步,朕親手斃了他!”
“只要朕不退,大明就永不言敗!”
“萬勝!!!”
皇帝的鎮定,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針,瞬間穩住了有些慌亂的中軍。
原本還在猶豫是否要護著皇帝撤退的將領們,看到皇帝那如山嶽般巋然不動的身影,羞愧、熱血、狂熱瞬間湧上心頭。
皇帝都不怕死,我們怕什麼?!
“神機營!第一列,半跪!第二列,準備!”
“虎蹲炮!霰彈裝填!平射準備!”
“錦衣衛!斬馬刀出鞘!拒馬槍前指!”
一道道命令如流水般傳達下去。原本有些鬆散的中軍陣地,在短短几十息的時間裡,變成了一隻張開了所有尖刺的豪豬。
而此時。
黃臺吉率領的五千死士,已經衝到了距離御駕不到一里的地方!
這五百米的距離,是真正的死亡地帶。
“殺!!!”
黃臺吉此時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他的耳朵裡全是風聲,全是心跳聲。
他的眼睛裡只有那個金色的影子。
近了!
更近了!
只要再衝幾百步!
只要衝進那個方陣!
大明就會亂!
歷史就會重寫!
“為了大清!!”
他咆哮著,壓榨著戰馬最後一絲體力,像一顆出膛的炮彈,撞向那個看似單薄的火槍方陣。
而在他對面,兩千個黑洞洞的槍口,已經平舉起來,穩穩地指向了這股黑色的洪流。
這不僅是五千騎兵對兩千火槍手的衝鋒。
這是騎射文明最後的餘暉,對撞上了工業文明初升的烈陽。
距離,三百步。
“放!!!”
隨著指揮官手中令旗的狠狠揮下。
“砰砰砰砰砰砰——!!!”
一陣如爆豆般密集的槍聲,瞬間撕裂了戰場的空氣。
白煙升騰而起。
而在白煙的前方,一場殘酷的屠殺,開始了。
米尼彈,這種在歷史上直到幾百年後才出現的擁有著恐怖停止作用和穿透力的尖頭鉛彈,第一次在這個時空,露出了它猙獰的獠牙。
噗噗噗噗!
那沉悶的入肉聲,聽得人牙酸。
衝在最前面的清軍重甲騎兵,瞬間就像是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
即便他們身披三層重甲,即便他們是百戰餘生的勇士。在高速旋轉的鉛彈面前,那一層層引以為傲的鐵甲,就像是紙糊的一樣脆弱。
鉛彈輕易地撕開了最外層的扎甲,鑽透了中間的棉甲,擊碎了裡面的鎖子甲,然後在其體內翻滾、變形、炸裂。
“啊——!!”
慘叫聲連成了一片。
第一排數百名騎兵,連人帶馬,在奔跑中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拍了一巴掌,瞬間栽倒在地,在這個高速衝鋒的佇列中犁出了一道道血肉模糊的溝壑。
但滿洲人的悍勇在這一刻也展現得淋漓盡致。
後面的人根本不看腳下的屍體,直接踏著同伴和戰馬的屍體,繼續瘋狂前衝!
距離,兩百步。
“虎蹲炮!放!!”
轟轟轟!
這不再是精確的點射,而是大面積的噴灑。
數十門虎蹲炮同時噴出了數以千計的鐵砂和鉛丸。這就像是一場橫向的金屬風暴,無差別地覆蓋了整個衝鋒扇面。
血霧。
真真正正的血霧。
在那一瞬間,原本黑色的騎兵洪流,被強行染成了紅色。無數斷臂殘肢飛上了天,戰馬的悲鳴聲淒厲得讓人心顫。
但是!
黃臺吉還在衝!
多爾袞還在衝!
他們身邊的親衛像割麥子一樣倒下,但他們這些被重點保護的貝勒,依然在向前!
這股瘋狂的勁頭,讓明軍的火槍手都感到了一陣心悸。
距離,一百步!
這個距離,已經能看清對方臉上扭曲的表情,能聞到對方身上濃烈的血腥味。
甚至有幾支清軍的重箭,已經呼嘯著飛了過來,釘在了神機營士兵的身上。
“這是最後的機會!!”
黃臺吉的雙眼已經被血糊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身邊還有多少人,他只知道自己還沒死,還在衝。
那個金色的身影,就在眼前!
就在這時。
他看到那個金甲皇帝,再次舉起了手中的那杆長槍。
不是對著天空,而是穩穩地指向了他。
兩人的目光,在這一瞬間,隔著硝煙與血海,碰撞在了一起。
朱由檢的眼神裡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讓人感到徹骨寒冷的決絕。
“砰!”
又是一聲槍響。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
黃臺吉感覺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一記巨錘狠狠砸中。
那股巨大的力量,直接將他從馬背上掀飛了出去。
他看到了天空,看到了白雲,看到了那面獵獵作響的金龍大纛。
然後,重重地摔在了滿是泥濘和血水的地上。
“皇上!!!”
多爾袞淒厲的叫聲,像是夜梟一樣刺耳。
衝鋒的勢頭,在那一瞬間,出現了一絲致命的停頓。
“建奴皇帝落馬了!!”
“萬歲爺神威!!”
“殺啊!!!”
大明軍陣中,爆發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
原本被這股瘋狂衝鋒壓制住計程車氣,瞬間如同火山般爆發。
“錦衣衛!拔刀!!”
“忠貞營!豎槍!!”
“衝鋒!!”
朱由檢扔掉火槍,拔出腰間的天子劍,指向前方那群已經失去了速度、陷入混亂的清軍殘兵。
“一個不留!給朕殺光他們!!!”
這一刻,攻守異勢。獵人與獵物,完成了最後的轉換。
黃臺吉躺在泥濘中,鮮血從他胸口那個恐怖的血洞裡汩汩湧出,帶走了他最後的體溫。
他努力地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最後一眼這個世界。
他看到的,是漫山遍野湧來的明軍紅色潮水。
聽到的,是無數漢人憤怒的咆哮。
“土木堡……”
他的嘴角動了動,吐出了最後三個字,帶著無盡的苦澀與不甘。
崇禎六年五月二十,辰時三刻。
大清開國皇帝,愛新覺羅·黃臺吉。
卒於盛京城南,大明皇帝朱由檢槍下。
大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