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六年五月十一,夜,渤海灣。
這片古老的海域千百年來見慣了漁舟唱晚,見慣了以風帆為動力的木質戰船在波濤中艱難掙扎。
然而今夜,註定要載入史冊,因為一股從未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的鋼鐵力量,正撕裂黑暗,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逼近了後金政權的側肋——蓋州衛。
天穹低垂,海面黑得像是一整塊凝固的墨玉,沒有星光,沒有月色。
按照常理,這樣的無風之夜,任何依靠風帆的水師都只能如棺材般漂浮在水面上動彈不得。
負責駐守蓋州衛的鑲藍旗甲喇章京阿巴泰站在烽火臺上,百無聊賴地緊了緊身上的羊皮襖。
海風帶著刺骨的溼冷,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唆。
“大人,歇著吧。”手下的戈什哈打了個哈欠,倚著垛口說道,“這麼黑的天,伸手不見五指,海面上連個鬼影子都看不見。”
阿巴泰哼了一聲,目光依舊警惕地掃視著那片深不可測的黑暗:“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天眼皮子一直跳得厲害。前線皇上正在和明軍對峙,盛京那邊又……唉,總覺得心裡不踏實。咱們守的是大清的南大門,要是從這兒漏了人進去,腦袋都不夠砍的。”
“大人您就是太小心了,這蓋州衛城高牆厚,除了咱們大清的勇士,誰能……”
戈什哈的話還沒說完,突然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掐住了脖子,剩下的半截話硬生生憋回了肚子裡。
一種奇怪的聲音,從極遠的海平線上飄來。
“突……突……突……突……”
最初,那聲音很輕,像是心臟在深海中的搏動。但僅僅過了幾息時間,那聲音便變得低沉、有力、密集,帶著一種充滿了金屬質感與工業暴力美學的節奏。那是連桿撞擊的聲響,是高壓蒸汽在管道中奔流的嘶吼,彷彿有一群來自遠古深淵的鋼鐵巨獸,正在黑暗中貪婪地呼吸。
“那是什麼動靜?鯨魚?”阿巴泰猛地探出身子,耳朵豎得像是一隻受驚的兔子。
緊接著,他看到了讓他永生難忘、甚至足以粉碎他畢生認知的恐怖一幕。
在漆黑如墨的海面上,突然之間,亮起了兩道如同太陽般耀眼的光柱。那是大明皇家科學院最新研製的“鯨油聚光探照燈”,經過巨型凹面銅鏡的反射,光柱如利劍般瞬間撕裂了數里厚的夜幕,筆直地照射在蓋州衛的城牆上。
強光刺得所有守軍睜不開眼,慘叫著捂住眼睛。而在那刺目光芒的背後,二十座如同海上移動城池般的黑色巨影,正噴吐著滾滾如龍的黑煙,劈波斬浪而來。
它們沒有懸掛哪怕一片帆,卻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在逆流前行!船身兩側,巨大的明輪瘋狂轉動,激起漫天白浪,發出雷鳴般的拍擊聲。黑色的船身由堅硬的橡木包裹著鐵皮製成,在探照燈的余光中泛著幽冷肅殺的光澤。
那是大明集結了畢懋康、宋應星以及無數工匠智慧,由江南船政局打造的跨時代產物——“神威級”蒸汽鐵甲艦。
而在這些鋼鐵巨獸的身後,是整整一千艘大小戰船,鋪天蓋地,桅杆如林,遮蔽了整個海面。
“那……那是船?那是會冒煙的怪物!是吃火吐煙的妖怪!!”阿巴泰發出了驚恐至極的尖叫,雙腿一軟,竟然直接癱倒在烽火臺上。
就在這時,位於艦隊最前方旗艦“大明神威號”的艦橋上,海風吹動著那面巨大的日月同輝旗。一個身穿大明一品武官麒麟袍、但敞著衣襟露出一身腱子肉的年輕男子,正叼著一支昂貴的呂宋雪茄,滿臉戲謔地看著遠處那座在強光下瑟瑟發抖的城池。
大明靖海候、海軍提督,海上的無冕之王,鄭芝龍。
“嘖嘖,這幫旱鴨子,估計都沒見過不用帆就能跑的船吧。”鄭芝龍吐出一口濃郁的菸圈,煙霧在海風中消散,他那雙充滿了海盜匪氣與精明算計的眼睛裡,閃爍著嗜血的光芒,“皇上說了,這是‘降維打擊’。雖然老子不懂啥叫降維,但老子知道,這就是大人打小孩。”
他轉過身,拍了拍面前那根連線著全船各處的粗大銅製傳聲筒,吼道:“告訴輪機艙,把鍋爐給老子燒旺點!別捨不得煤!告訴炮位,把炮衣都給老子掀了!那可是皇上花了百萬兩銀子鑄的‘神武大將軍’,今晚要是聽不見個響,老子回去沒臉見人!把蓋州衛給老子犁一遍!不要省彈藥!”
“嗚——!!”
蒸汽汽笛發出了震耳欲聾的長鳴,那是屬於工業時代的怒吼,是死神的宣戰佈告。
下一秒,二十艘神威級戰艦在海面上完成了一個漂亮的側身動作,側舷沉重的鐵質擋板同時“哐當”一聲落下,露出了那一排排令人膽寒的重型艦炮。
“預備——放!!”
“轟!轟!轟!轟!”
天地在這一瞬間失去了顏色。海面上彷彿升起了二十座正在噴發的火山。炮口噴出的烈焰照亮了半個夜空,數百枚經過特製的、裝填了顆粒化黑火藥的“高爆開花彈”,劃破長空,帶著死亡特有的淒厲嘯叫,狠狠地砸進了蓋州衛的城頭和兵營。
這不是那種落地只能砸死一兩個人的實心鐵球,而是真正會爆炸的噩夢。
第一輪齊射,精準地覆蓋了蓋州衛的南城牆。
“轟隆!!”
劇烈的爆炸聲連成一片,那一刻,彷彿天塌地陷。火光沖天而起,爆炸產生的衝擊波夾雜著無數彈片,瞬間將那夯土築成、自以為堅不可摧的城牆撕成了碎片。站在城頭的阿巴泰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整個人就被巨大的氣浪掀飛,在半空中被彈片切成了幾截,化為漫天血霧。
還在睡夢中的清軍士兵被爆炸聲驚醒,衝出營房,卻發現自己置身於火海地獄。
“妖怪!海妖怪來了!”
“這火怎麼滅不掉!水!快拿水來!”
“長生天啊,這是什麼妖雷!”
蓋州衛瞬間化為一片火海。而在火光映照下,鄭芝龍大手一揮,無數艘專門設計的平底登陸艇,如同從地獄衝出的狼群,載著無數全副武裝計程車兵,嚎叫著衝向海灘。
“盧督師,該你的人上了。”鄭芝龍放下望遠鏡,轉頭對著身旁一位與之氣質截然不同的人物笑道,“這頭湯我替你喝了,剩下的肉,還得靠你的刀來切。這幫旱鴨子已經被炸懵了,正是收割的好時候。”
那人身披如雪的銀甲,身形偉岸如同鐵塔,自帶一股讓人不敢直視的煞氣。他手中提著一柄重達八十斤的鑌鐵大關刀,在探照燈的冷光下泛著幽幽寒光。
勇衛營總兵,兵部左侍郎,東線陸軍總指揮,盧象升。
“鄭帥神威。”盧象升微微頷首,目光冷靜得可怕,“此番破城,全仗鄭帥的火器之利。接下來,交給我。”
他緩緩轉身,面對身後那一船船早已整裝待發、眼神狂熱計程車兵。這些士兵身穿鮮紅的鴛鴦戰襖,人人身披雙層鐵甲,手持崇禎皇帝特批的新式燧發槍和精鋼斬馬刀。這是朱由檢最寶貝的親軍,也是整個大明裝備最精良、士氣最高昂的部隊——勇衛營。
無錯書吧盧象升猛地提起大刀,那聲音如同洪鐘大呂,瞬間壓過了海浪與炮火聲:
“勇衛營的兒郎們!”
“這就是蓋州,是大清的南大門!跨過這道門,就是一馬平川!就是建奴的老巢盛京!”
“今日,要麼踏平建奴老巢,建不世之功;要麼馬革裹屍還,做大明忠魂!告訴本督,你們怕不怕?”
“殺!殺!殺!”
兩萬名勇衛營將士齊聲怒吼,聲震雲霄。那股凝聚成實質的殺氣,讓周圍的空氣都彷彿降了幾度。
“登岸!破城!目標盛京!”
隨著盧象升的一聲令下,兩萬猛虎出籠。與此同時,鄭芝龍麾下那群海盜出身、手持倭刀和火銃的精銳水兵,也怪叫著加入了戰場。
這根本不是一場攻城戰,更像是一次武裝遊行。
蓋州衛的守軍已經被那恐怖的艦炮炸沒了魂,根本組織不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當那些身披重甲、如同紅色鋼鐵洪流般的明軍衝上城頭時,剩下的只有跪地求饒和絕望的哀嚎。
不到一個時辰,蓋州衛易手。大明那面巨大的日月龍旗,在熊熊火光中,傲然插上了城頭。
但這僅僅是噩夢的開始。
盧象升沒有修整,鄭芝龍也沒有停歇。兩個大明的頂級統帥,在這一刻展現出了驚人的默契與冷酷。
“兵貴神速!”盧象升站在滿是屍體的蓋州城頭,看著地圖,手指如刀,劃過一條筆直向北的紅線,“沿著遼河水系向北!鄭帥,你的蒸汽船吃水淺,正好可以進入遼河,那便是我們的移動炮臺和運糧通道。我們水陸並進,不給建奴任何喘息的機會,直插西平堡,逼近盛京!”
“好說!”鄭芝龍哈哈大笑,重新點燃了一根雪茄,“只要水夠深,老子的船就能開到黃臺吉的炕頭上去!這遼河,以後就是咱們大明的內河!”
五月十二,大軍勢如破竹。
鄭芝龍的蒸汽艦隊駛入遼河,這一舉動徹底顛覆了遼東戰場的規則。
遼河,這條曾經是大清天然屏障的河流,如今成了大明軍隊的長驅直入的高速公路。
沿途的清軍據點、烽火臺,只要在射程之內,都會遭受來自河面的毀滅性打擊。
清軍引以為傲的騎兵曾試圖在河岸邊進行阻擊。
“看!那是明人的船!射箭!射箭!”
一隊鑲藍旗的騎兵在岸邊狂奔,試圖用弓箭攻擊河心的戰艦。然而,回答他們的是蒸汽戰艦側舷那密集的霰彈炮火。
“轟!”
一聲巨響,數以萬計的鉛彈如同暴雨梨花般橫掃岸邊。那些騎術精湛的滿洲勇士,連同他們的戰馬,瞬間被轟成了漫天飛舞的碎肉渣。他們至死都不明白,為什麼在這個世界上會有比馬跑得還快、比雷劈得還狠的船。
明軍水陸並進,一日破蓋州,兩日下海州。盧象升的勇衛營彷彿不知疲倦的機器,在鄭芝龍艦隊的掩護下,以每天八十里的速度瘋狂推進。
五月十三,正午,西平堡。
這裡是盛京南面的最後一道也是最堅固的屏障,扼守著遼河西岸的咽喉要道。
駐守西平堡的,是正紅旗的一名固山額真,也是黃臺吉的親信。他手握兩千重兵,依託著堅固的磚石堡壘,發誓要將明軍擋在門外。
“明軍遠道而來,必定疲憊。這西平堡牆高池深,咱們只要堅守不出,待皇上大軍回援,就是他們的死期!”固山額真在城頭給士兵打氣。
但他面對的,是盧象升。
“不用試探,不用圍攻,沒那個時間。”
盧象升站在陣前,陽光照在他銀色的鎧甲上,彷彿一尊戰神。他冷冷地看著遠處那座城堡,像是在看一個死物。
“鄭帥,麻煩你,轟開個缺口。勇衛營,全軍壓上。一個時辰內,我要在堡裡吃午飯。”
“得嘞!您就瞧好吧!”
河面上,二十艘蒸汽艦緩緩調整角度,巨大的炮口如同死神的眼睛,對準了西平堡的東牆。
“開火!”
“轟隆隆——!”
高爆彈帶著毀滅一切的動能,狠狠地撞擊在城牆上。
這一次的轟擊比蓋州衛更加猛烈。西平堡那引以為傲、足以抵擋紅夷大炮轟擊的磚石城牆,在艦炮近距離直射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塊豆腐。
煙塵四起,碎石橫飛。僅僅三輪齊射,一段五十丈長的城牆便轟然倒塌,露出一個巨大的豁口。
“天雄軍!隨我衝!”
盧象升甚至沒有騎馬,他脫去了沉重的披風,雙手緊握那柄八十斤的大刀,一馬當先,步行衝鋒。
“殺!!”
在他身後,兩萬勇衛營如紅色的岩漿,順著缺口湧入西平堡。
巷戰爆發了。但這是一場不對稱的巷戰。
固山額真帶著親衛試圖堵住缺口,但他迎面撞上了盧象升。
“那個穿銀甲的!死來!”固山額真揮舞著大刀衝上來。
盧象升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手中的大關刀藉著衝鋒的勢頭,畫出一道淒厲的半月弧光。
“噗嗤!”
一聲輕響。
那名身穿三層重甲、武藝高強的固山額真,連人帶刀,竟然被硬生生地從中間劈成了兩半!鮮血噴湧而出,濺了盧象升一身,讓他看起來如同浴血的魔神。
周圍的清軍瞬間崩潰了。他們從未見過如此恐怖的武力,這根本不是人,這是天降的煞星!
僅僅半個時辰,西平堡告破。
兩千守軍,無一活口。
至此,盛京南大門,徹底洞開。
盧象升站在西平堡的廢墟上,並沒有哪怕一絲的停留。他抬起頭,目光越過滿目瘡痍的大地,望向北方那隱約可見的輪廓。
不到一百里。
那裡,就是盛京。
“傳令,全軍急行軍!”盧象升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眼神銳利如刀,“今晚,咱們去盛京城下紮營!去給黃臺吉賀喜!”
……
就在盧象升的大軍如死神的鐮刀般逼近時,盛京城,這座大清的都城,已經陷入了真正的末日氛圍。
西門緩緩開啟,一支疲憊到了極點、甚至可以說是丟盔棄甲的軍隊,正像喪家之犬般開進這座剛剛經歷過浩劫的城市。
黃臺吉,終於回來了。
他在西線得知多爾袞慘敗後,幾乎是發了瘋一般往回趕。他不顧身體的透支,日夜兼程,跑死了三匹御馬,終於趕回了自己的老巢。
然而,當他真正踏入盛京城的那一刻,這位大清皇帝的心,瞬間涼了半截,彷彿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桶冰水。
這哪裡還是那個被他譽為“王氣蔥鬱”、被視為龍興之地的都城?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焦糊味、屍臭味和用來消毒的石灰味。原本繁華的街道上空蕩蕩的,兩旁的店鋪大多關著門,即便偶爾有開著的,裡面的人也都是一臉驚恐,用白布蒙著口鼻,眼神躲閃,如同驚弓之鳥。
城北的天空依然灰濛濛的,那是被明軍燒燬的糧倉,大火燃燒了三天三夜後留下的餘燼。那是大清的命根子啊!
皇宮大政殿前,留守親王濟爾哈朗帶著僅剩的十幾名大臣跪在那裡。這些曾經威風凜凜的八旗權貴,如今每個人都形容枯槁,像是剛生了一場大病,甚至有好幾個人臉上還帶著那種類似於天花的紅斑。
“皇上……”濟爾哈朗抬起頭,老淚縱橫,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臣……無能啊!盛京……盛京被毀了!”
黃臺吉翻身下馬,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幸虧身後的豪格扶了一把。他看著濟爾哈朗那張憔悴的臉,看著周圍那些殘垣斷壁,只覺得喉嚨裡堵著一塊鉛,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痘症……到底怎麼樣了?”黃臺吉強撐著身體,聲音都在顫抖。
“回皇上……太醫說是被人下了毒,雖然不是真天花,死不了太多人,但……但人心散了啊!”濟爾哈朗哭訴道,頭磕在地上砰砰作響,“城裡現在謠言四起,說這是長生天降罰,說大明皇帝請了神仙下凡。各旗的家眷都鬧著要回赫圖阿拉老家,根本壓不住!步軍統領蘇克薩哈被暗殺,城防亂成了一鍋粥……”
黃臺吉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那股刺鼻的焦味讓他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他努力想要站穩,想要維持住帝王的尊嚴。
“別慌……朕回來了。”黃臺吉咬著牙說道,“朕回來了,天就塌不下來。只要咱們主力還在,只要……”
就在這時,一名太監慌慌張張地跑來,手裡捧著一碗剛熬好的參湯,想要給皇帝壓驚:“皇上,您臉色不好,先喝口湯吧。”
黃臺吉剛伸出手,還沒碰到碗邊。
“報——!!!”
一聲淒厲至極、彷彿是殺豬般的喊叫聲,突然從南門方向傳來,打破了大政殿前的死寂。
那聲音太過尖銳,太過於驚恐,帶著一種絕望的哭腔,以至於黃臺吉的手一抖,“啪”的一聲,那碗珍貴的參湯摔在地上,粉碎。滾燙的湯汁濺在黃臺吉的龍靴上,他卻渾然不覺。
一名傳令兵,渾身溼透,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連滾帶爬地衝進大政殿廣場,一邊跑一邊摔跤。
“皇上!大事不好了!”
“又有何事?!”黃臺吉的心臟猛地一陣抽搐,他甚至產生了一種不想聽、想立刻暈過去的衝動。
“南邊!南邊來了好多船!鋪滿了海面的大船!那些船會噴煙,會打雷!”
傳令兵跪在地上,渾身篩糠,“明將盧象升,還有海寇鄭芝龍!他們……他們自蓋州衛登陸,一日破蓋州,兩日下海州!剛才……就在剛才,西平堡丟了!全軍覆沒啊!”
“什麼?!!”
黃臺吉只覺得腦子裡“轟”的一聲巨響,彷彿有一道炸雷直接劈在了天靈蓋上,把他的魂魄都給劈散了。
在這個瞬間,周圍的一切聲音都消失了。他聽不到濟爾哈朗的驚呼,聽不到戰馬的嘶鳴,只能聽到自己心臟那劇烈的、即將爆裂的跳動聲。
西平堡丟了?那是盛京南面的最後一道防線啊!西平堡一丟,盛京就是沒穿衣服的娘們,直接暴露在明軍的刀口之下!而且,這才幾天?從蓋州到西平堡,那是幾百裡的路程啊!明軍難道是飛過來的嗎?
“多少人?他們有多少人?”黃臺吉一步跨過去,一把揪住傳令兵的衣領,雙眼赤紅如血,瘋狂地吼道。
“不……不知道……到處都是紅衣兵!水面上全是冒煙的鐵船!那炮聲跟打雷一樣!咱們的人根本擋不住,照面就死啊!”
“噗——!”
這一次,黃臺吉再也忍不住了。
急火攻心,氣血逆流。一口淤積已久的鮮血,如同一道悽豔的血箭,猛地從他口中噴灑而出,染紅了他面前那塊潔白的漢白玉地磚,也染紅了他胸前的龍袍。
“皇上!!”
“阿瑪!!”
周圍的大臣和侍衛驚恐地湧上來,亂作一團。
黃臺吉推開了所有人。他用沾滿鮮血的手背狠狠擦了一下嘴角,身體搖搖欲墜,像是一棵即將枯死的參天大樹,但依然死死地站著。
他的目光有些渙散,在這短暫的眩暈中,他彷彿看到了一張巨大的網,一張由鋼鐵、火藥和陰謀編織的網,正從四面八方收緊,要將他,將他的愛新覺羅家族,將他的大清,徹底絞殺。
西邊,是大淩河畔孫傳庭的火炮陣列,那是剛剛吃掉了多爾袞的虎狼之師。東邊,是茫茫大海,被鄭芝龍的無敵艦隊徹底封鎖,那是銅牆鐵壁。南邊,是盧象升的天雄軍,正提著屠刀,沿著遼河逆流而上,不到一日就能兵臨城下。而他的腳下,是這座被瘟疫和恐懼籠罩的、已經離心離德的廢城。
沒路了。真的沒路了。
上天入地,四面楚歌。
“呵呵……呵呵呵……”
黃臺吉突然笑了起來,那笑聲嘶啞、淒涼,比哭還難聽,迴盪在空曠的大政殿前。
“好一個崇禎……好一個大明…”
他猛地抬起頭,看向南方。雖然隔著高高的宮牆,但他彷彿已經能看到那天邊升起的滾滾黑煙,那是蒸汽戰艦逼近的訊號,也是大清國運燃燒的狼煙。
“皇上,咱們……咱們撤吧?趁著北門還沒被堵死,咱們撤回赫圖阿拉?撤進深山老林?”豪格在一旁帶著哭腔喊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撤?”
黃臺吉猛地轉過頭,那雙眼睛裡已經沒有了往日的睿智與深沉,只剩下一種窮途末路的癲狂。
“往哪兒撤?沒了盛京,沒了這幾十萬人口,進了山我們就變成了野人!變成了大明隨時可以進山圍獵的野豬!那樣活著,還不如死了!”
“再說了,你以為崇禎會讓我們跑嗎?北邊肯定也有埋伏!”
他一把拔出腰間的寶刀,刀鋒在夕陽下反射著悽豔的光芒,映照出他扭曲的面容。
“不撤了!”
“傳朕旨意!把城裡所有的男人,不管是八旗還是包衣,只要能喘氣的,都給朕拉上城牆!”
“把庫裡所有的兵器都發下去!把皇宮的門板拆了做盾牌!把太廟裡的供桌都拆了當滾木礌石!”
“朕就在這盛京城,等著他們!”
黃臺吉的聲音在顫抖,但卻透著一股歇斯底里的狠勁。那是困獸猶鬥的最後咆哮。
“他們不是要來嗎?孫傳庭也好,盧象升也罷,鄭芝龍那個海盜也算上!”
“想滅我大清?那就拿命來填!”
“朕就算是死,也要在這盛京城下,崩掉他們的一口牙!這盛京城,就是朕的墳墓,也是大明的葬身之地!!”
風,嗚嗚地吹過盛京空曠的街道,捲起地上的紙錢和灰燼,彷彿是在為這個即將覆滅的王朝唱著最後的輓歌。
而在盛京城南五十里外的遼河上。
“大明神威號”的煙囪里正噴出濃黑的煤煙,巨大的明輪拍打著水面,激起層層巨浪。
盧象升站在船頭,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投射在奔流不息的河水上,像是一尊不可逾越的戰神。
他看著遠處隱約可見的盛京輪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且自信的笑意。
“黃臺吉,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