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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鬼蜮計劃

崇禎六年五月初九,夜色如墨,籠罩遼東。

天空陰沉得彷彿要塌下來,厚重的雲層遮蔽了星月,讓這片白山黑水的土地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只有遠處的風聲在呼嘯,像極了無數冤魂在曠野中的嗚咽。

此時此刻,大清國運似乎正處於一種微妙的巔峰與懸崖邊緣。

在距離盛京城三百里外的遼河西岸,一支龐大的軍隊正像巨龍般蜿蜒前行。這是剛剛改元建號的“大清皇帝”黃臺吉親自率領的中軍主力。兩黃旗的精銳騎兵一人三馬,鐵蹄踏碎了河岸的寧靜;無數披甲人舉著火把,將夜空燒得通紅。黃臺吉騎在一匹神駿戰馬上,目光深邃地望向西方。在他的前方,多爾袞率領的四旗前鋒已經逼近了廣寧防線。

“陛下,此戰若成,明國的關寧錦防線將徹底淪為廢紙。”范文程策馬跟在身側,捻鬚笑道,“如今明國內憂外患,崇禎小兒雖然有些許中興之象,但終究鞭長莫及。只要咱們切斷了遼西走廊,大明京師便如沒牙的老虎。”

黃臺吉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冷笑,手中的馬鞭遙指西方:“朕這次不僅要打通遼西,更要藉此立威。多爾袞是個好先鋒,但他太急。朕之所以讓他先行,便是要看看明軍的底牌。至於盛京……”他回頭看了一眼被黑暗吞沒的東方,“有濟爾哈朗留守,兩紅旗一部坐鎮,再加上城高池深,萬無一失。”

在他眼裡,盛京是鐵桶一般的存在。那裡是龍興之地,有著最虔誠的薩滿,最忠誠的包衣,還有那些視漢人為豬狗的八旗貴胄。

但他做夢也想不到,就在他轉身離開的那一刻,那座被他視為絕對安全的巢穴,已經悄然向大明最黑暗的利刃敞開了胸膛。

盛京。

這座被努爾哈赤視為龍興之地、被皇太極寄與厚望的大清都城,此刻正匍匐在白山黑水的夜色中,像一隻剛剛飽餐後沉睡的巨獸。

西線戰場上多爾袞帶走了大清最精銳的四個旗,留守的濟爾哈朗雖然嚴密佈防,試圖用鐵桶般的巡邏來填補兵力的空虛,但他不知道的是,這座城市的陰影裡,早已不再屬於愛新覺羅。

城南,一片早已淪為垃圾場與流民窟的漢人包衣聚居區,空氣中瀰漫著腐爛的酸臭與陳年的尿騷味。在這片連巡邏兵都嫌髒不願意踏足的死角深處,一座廢棄的土地廟半埋在地下。廟裡的神像早已坍塌,只剩下半個泥塑的腦袋猙獰地盯著入口。而在那神像底座下方的地窖裡,三盞如豆的油燈,正搖曳著昏黃的光暈,照亮了三張截然不同,卻同樣令人心悸的臉龐。

這是大明帝國最黑暗、最鋒利、最陰毒的三股力量,在敵國心臟的歷史性會晤。

坐在東首陰影裡的,是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者,他穿著一件滿是油汙、散發著怪味的老羊皮襖,一雙手枯瘦如柴,指甲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紫黑色,那是常年浸泡在劇毒藥液中留下的印記。他是東廠新晉的“絕命司”掌班,代號“老鬼”,一個在詔獄裡活了一輩子,把折磨人當成藝術的老怪物。在他面前那張滿是刀痕的爛木桌上,擺滿了五顏六色的瓶瓶罐罐,偶爾有一兩隻色彩斑斕的蜈蚣或蠍子從瓶口探出頭來,又被他那枯瘦的手指溫柔而殘忍地按了回去。

坐在西首的,則是一位與這骯髒環境格格不入的中年書生。他身著一身不起眼的青色布袍,但衣料卻是江南最上等的絲綢。他面白無鬚,面板細膩得如同二八少女,手裡把玩著一把精緻的摺扇,若是有眼尖的人仔細看,會發現那扇骨竟然是用打磨得溫潤如玉的人骨製成。他面帶微笑,眼角總是掛著三分笑意,但這笑意卻冷得像長白山頂萬年的寒冰。他是西廠駐遼東的“掌刑千戶”,人稱“笑面閻羅”的雨化田(借用)。

而坐在正中間的那位,身如標槍,即便是在這低矮的地窖中也坐得筆直。他一身黑色緊身夜行衣,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腰間一左一右掛著兩把刀。左邊那把,裹著破布,卻掩蓋不住那股令人膽寒的血腥氣,那是大明錦衣衛標誌性的繡春刀;右邊那把,則是一柄短小精悍、泛著幽藍光澤的匕首。他整個人就像是一把隨時準備出鞘的利刃,沉默中散發著凜冽的殺氣。他是錦衣衛北鎮撫司在這個世界上最頂尖的刺客,也是此次行動的總指揮,沈煉(借用)。

若是放在京師,這三撥人見面,不說是拔刀相向,至少也是互相拆臺、陰陽怪氣。錦衣衛看不起太監的陰損,西廠看不起東廠的老舊,東廠恨西廠搶飯碗。但今天,在這裡,在這個敵國的心臟,他們卻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默契與團結。

因為就在三天前,那個來自紫禁城的最高密令,透過大明遍佈遼東的情報網,同時送到了他們手中。密令上只有那個年輕皇帝朱由檢親筆寫下的十六個字,每一個字都透著一股子決絕的狠勁:

“不擇手段,亂其心智,毀其根基,變為鬼域。”

“皇爺的密旨,大家都看了吧。”沈煉率先打破了沉默。

雨化田優雅地展開摺扇,輕搖了兩下,扇起一陣微風:“看了,嘖嘖,皇爺這十六個字,當真是殺氣騰騰啊。‘鬼域’,好一個鬼域。咱家看著都覺得熱血沸騰,恨不得立刻就把這就變成了現實。”

老鬼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聲音像是夜梟在啼哭:“咱們東廠別的本事沒有,就是這點下三濫的手段多。”

沈煉點了點頭,那雙毫無波動的眼睛掃過兩人,從懷裡掏出一張詳細到令人髮指的盛京佈防圖。這張圖上,不僅標註了街道、水井、糧倉,甚至標註了每一個牛錄章京今晚的換防時間、行進路線,乃至他們有幾個小妾、晚上習慣睡哪個屋。這是錦衣衛埋伏在盛京十年的暗樁,用無數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情報。

“西線的大戲已經開場了,孫督師和忠義侯正在那邊賣力地吆喝。多爾袞的主力已經被調走了。現在,輪到咱們了。”沈煉的手指重重地點在地圖的中心,“既然大家都沒意見,那就分工吧。今晚,我們要讓盛京變成一座沒有圍牆的監獄,一座活人的墳墓。”

“西廠,負責‘噪’與‘火’。”沈煉看向雨化田,手指在地圖的北面和西面劃過,“皇爺特批的那批‘猛火油’和‘白磷彈’,都在你們手裡。那是科學院那幫瘋子弄出來的新玩意兒,據說遇水不滅,附骨之疽。我要盛京的草料場、武庫、甚至是濟爾哈朗的親王府,今晚都要燒起來。火光要大,要大到讓整個遼東都看得到,要讓前線的皇太極回頭看一眼都覺得心驚肉跳。”

“放心。”雨化田合上摺扇,眼中閃過一絲殘忍的興奮,那是獵人看到獵物落網時的快感,“咱家保證,這把火,用水是澆不滅的。得用命去填。西廠的兒郎們,早就憋壞了,正想聽聽那些貝勒爺們在火海里慘叫是個什麼動靜。”

“東廠,負責‘恐’與‘毒’。”沈煉轉向老鬼,“井水、糧倉、滿洲貴族的廚房……我要讓他們喝一口水都要用銀針試三次,吃一口飯都要先讓奴才嘗。還有那個‘東西’……”

“‘天花粉’已經備好了。”老鬼拍了拍身邊的一個黑色瓷壇,臉上的笑容愈發陰森。

雖然不是真的天花,只是用生漆、蕁麻提取液和幾種南疆毒草混合而成的藥粉,但發作起來,症狀跟天花一模一樣:高熱、紅疹、劇癢、潰爛。對於這幫生長在白山黑水間、怕痘怕得要死的韃子來說,這就是比火炮更可怕的催命符。

“至於錦衣衛……”沈煉緩緩拔出腰間的匕首,那刀鋒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爍著幽藍的淬毒光芒,“我們負責‘靜’。”

“靜?”

“對,讓那些能發號施令的人,永遠閉嘴。”沈煉冷冷地說道,“今晚過後,我要讓濟爾哈朗釋出的每一條軍令,都傳不出內城。我要讓盛京的指揮系統,徹底癱瘓。我要讓他們知道,什麼叫‘大明緹騎,入城索債’。”

沒有激昂的誓言,沒有歃血為盟的儀式,只有一種令人窒息的默契。三隻代表著大明最黑暗力量的手掌重重地疊在一起。地窖的油燈熄滅了,三頭從地獄釋放出來的惡犬,帶著復仇的怒火,潛入了盛京那看似平靜的夜色之中。

獵殺,開始了。

夜色漸深,盛京城東,正白旗的高階居住區。這裡是八旗貴胄的聚集地,平日裡金碧輝煌,充滿了歡聲笑語,但今晚,死神已經悄然扣響了門環。

正白旗資深甲喇章京鈕祜祿·額爾德的府邸內,燈火通明。作為沒有隨軍出征的留守重臣,額爾德此刻正躺在鋪著厚厚虎皮的大炕上,享受著兩個漢人女奴的伺候。窗外的風聲似乎有些大,但他並不在意,盛京城高池深,他不信那些軟弱的明軍能飛進來。

“水,倒水來。”額爾德覺得有些口渴,嗓子裡像是塞了一團棉花,乾澀難耐。

一名女奴戰戰兢兢地端來一碗溫水。額爾德看都沒看,接過來一飲而盡。這水是府裡專用的甜水井裡打上來的,清冽甘甜。然而,僅僅過了一刻鐘,一種奇怪的感覺開始在他體內蔓延。

最初只是喉嚨發癢,像是有幾隻螞蟻在爬。他用力咳嗽了幾聲,試圖緩解這種不適。但很快,這種瘙癢感像是野火燎原一般,迅速蔓延到了前胸、後背,甚至是大腿根部。那不是普通的癢,那是從骨頭縫裡透出來的癢,讓人恨不得把皮肉都抓爛。

“怎麼回事?這衣服裡有蝨子?該死的奴才,怎麼洗的衣服!”額爾德暴躁地吼道,伸手用力抓撓著自己的脖子。

他的指甲修剪得很鋒利,幾下下去,脖子上就出現了幾道血痕。但這並沒有止癢,反而因為面板的破損,那種瘙癢感混合著刺痛,變得更加難以忍受。

“老爺……您的臉……”一旁的女奴突然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手中的銅盆“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水灑了一地。

“鬼叫什麼!”額爾德怒罵著,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臉。指尖觸碰到的是一片凹凸不平、滾燙的面板。他心中猛地一沉,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鏡子!拿鏡子來!”

當女奴顫抖著舉起銅鏡時,額爾德看了一眼,頓時發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慘叫。

鏡子裡,他那張原本還算周正、充滿威嚴的臉上,此刻密密麻麻地佈滿了紅色的疹子,有的甚至已經開始冒出白頭,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潰爛流膿。那模樣,活脫脫就是一個剛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更重要的是,這症狀像極了那個讓所有女真人談之色變的噩夢——天花!

“痘……痘瘡?!不!不可能!長生天啊!”

額爾德的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牙齒開始劇烈打顫,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在這個時代,天花對於沒有抗體的滿人來說,幾乎等同於絕症,死亡率高達九成。

“來人!快來人!傳薩滿!傳太醫!把府門封死!誰也不許出去!”

額爾德歇斯底里的咆哮聲打破了夜的寧靜。然而,恐懼並沒有就此止步。同樣的場景,在這一夜,如同瘟疫一般,在盛京城內城東、城西、城北的三十多戶滿洲貴族家中同時上演。

東廠的手段極其陰毒。他們並沒有選擇在大江大河裡投毒,那樣會被稀釋,效果不佳。他們買通了那些平日裡受盡欺凌、恨透了主子的漢人包衣奴才,專門往貴族專用的水缸、茶壺、甚至是洗臉水、點心餡料裡投放那種特製的“偽天花粉”。這種粉末無色無味,一旦入體或接觸面板,半個時辰內必發作。

隨著一家家府邸傳出哭嚎聲,謠言也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全城。

“聽說了嗎?額爾德大人一家都出痘了!滿臉都是膿瘡,太醫看了都直搖頭!”

“何止啊!正藍旗那邊也倒了一片!說是明國皇帝請了痘神娘娘下凡,要收了咱們滿洲人的命!”

“是因為大汗改了國號,觸怒了長生天,這是天罰啊!”

“城裡的井水都不能喝了,喝了就會長痘,一家子一家子地死啊!”

恐懼,比病毒傳播得更快。第二天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照進盛京城時,人們驚恐地發現,街道上空無一人。所有的店鋪都緊緊關著門,所有的滿洲人家都在門口掛起了紅布(避痘的習俗),甚至連巡邏計程車兵都用布蒙著口鼻,眼神驚恐地看著周圍的一切,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嚇得拔刀亂砍。

然而,這僅僅是恐懼的第一重奏。如果說東廠製造的是生理上的恐怖,那麼西廠製造的,則是視覺上的毀滅。

盛京城北,這裡是囤積糧草和馬料的重地,也是盛京城的生命線。

雖然有重兵把守,但在東廠製造的混亂掩護下,幾個身穿滿洲士兵服飾的身影悄然混了進去。

他們的動作輕盈,眼神冷冽,正是雨化田手下的西廠番子。

雨化田站在遠處的一座塔樓頂端,夜風吹動他的衣袍,獵獵作響。他看著遠處那些堆積如山的草垛和連綿的糧倉,嘴角勾起一抹殘忍而優雅的弧度。

“燒吧,把這虛假的繁榮,燒個乾乾淨淨。讓黃臺吉那個老小子知道,大明的火,不是那麼好滅的。”

他輕輕一揮手中的摺扇,彷彿是在指揮一場盛大的交響樂。

潛入的西廠番子們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個密封精緻的玻璃瓶。這是大明皇家科學院依照皇帝的圖紙,秘密研製的“地獄火一號”——裡面裝的是經過高度提煉的石油、白磷以及幾種助燃劑的混合物。

“砰!砰!砰!”

玻璃瓶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

緊接著,一團團詭異的藍白色火焰猛地騰起。這種火焰不像普通的火那樣發紅、溫暖,它帶著一種妖異的亮光,溫度高得嚇人,一旦沾染上草料,瞬間就是沖天大火。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

守衛的八旗兵慌亂地提著水桶衝過來。他們按照慣例,將一桶桶水潑向火源。

然而,讓他們絕望的一幕發生了。當水潑上去的時候,那火不但沒有滅,反而像是被激怒的野獸,順著水流四處蔓延,炸裂開來。水變成了火的載體,流到哪裡,火就燒到哪裡。

“啊!我的手!救命啊!”

一個士兵被濺射的火油沾到了手臂,他拼命拍打,卻發現那是跗骨之蛆,火焰直接燒穿了皮肉,燒進了骨頭裡,發出滋滋的烤肉聲。他痛得滿地打滾,慘叫聲撕心裂肺。

“這是妖火!這是妖火啊!水澆不滅!”

火光沖天而起,照亮了半個盛京城。滾滾濃煙帶著刺鼻的化學焦糊味,讓整個北城都陷入了窒息。數千匹戰馬因為受驚,掙脫了韁繩,在火海中瘋狂奔跑、踩踏,將原本就混亂的營地變成了修羅場。

在那妖異的火光映照下,整個城市亂成了一鍋粥。而在這種混亂達到頂峰的時候,錦衣衛的“死神收割”,開始了。

如果說東廠製造的是恐慌,西廠製造的是混亂,那麼錦衣衛製造的,就是絕望。這種絕望是無聲的,冰冷的,也是最高效的。

留守親王濟爾哈朗的王府內,此刻已經亂成了一團。

“查清楚了嗎?到底有多少地方起火?到底有多少人得了痘瘡?”濟爾哈朗雙眼赤紅,像是一頭被困在籠子裡的野獸,瘋狂地咆哮著。

“回王爺……城北草料場大火,根本撲不滅!那是妖火!至於痘瘡……現在還沒統計出來,到處都在死人,到處都在喊叫,太醫院的人已經不夠用了!”

“混賬!步軍統領衙門的人呢?蘇克薩哈呢?讓他派兵彈壓!誰敢亂跑,殺無赦!”

“王爺……”傳令兵臉色蒼白,雙腿打顫,跪在地上幾乎癱軟,“步軍統領……蘇克薩哈大人……就在剛才,死……死在茅房裡了。”

“什麼?!”濟爾哈朗只覺得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在地。蘇克薩哈是負責盛京城防的關鍵人物,怎麼會死在茅房裡?

“怎麼死的?”濟爾哈朗的聲音都在顫抖。

“被人……用極細的鐵絲勒斷了脖子,腦袋……腦袋只連著一層皮。兇手……兇手還在牆上用血留了字。”

“寫的什麼?”

傳令兵吞了口唾沫,顫抖著舉起一張沾血的宣紙:“殺人者,大明錦衣衛沈煉。”

轟——!

濟爾哈朗只覺得腦子裡一聲巨響。這不是瘟疫,也不是意外。這是人禍!是大明的錦衣衛,像幽靈一樣潛入了盛京,正在對大清的軍官進行定點清除!

“封城!全城戒嚴!挖地三尺也要把這些明國探子給我找出來!”

但他不知道的是,這僅僅是開始。

在盛京的各個角落,一場針對中層指揮官的精準獵殺正在進行。沈煉帶著他精挑細選的三十六名“緹騎”,像一群沒有影子的惡鬼,穿梭在混亂的街道和府邸之間。

他們的目標很明確:牛錄章京以上的軍官。不需要正面搏殺,只求一擊必殺。

有的軍官正在指揮救火,突然覺得後心一涼,一把鋒利的匕首已經無聲無息地刺穿了心臟,旋轉,拔出,人倒地,兇手已消失在煙霧中;有的軍官正騎馬趕往軍營,路邊的陰影裡突然射出一支淬毒的弩箭,正中咽喉,連慘叫都發不出來就栽落馬下;甚至有的軍官只是在家門口探了個頭,就被從天而降的套索勒住脖子,直接吊死在自家門樑上,屍體隨風搖晃,腳下還貼著大明錦衣衛的腰牌拓印。

沈煉站在一座高塔之上,冷冷地俯瞰著腳下這座陷入癲狂的城市。

他手裡拿著一個小本子,每死一個人,他就在上面劃掉一個名字。

“第三十二個。”

他收起本子,目光鎖定了遠處正帶著一隊親兵慌亂奔跑的一個身影。那是負責盛京南門防務的甲喇章京。只要殺了他,南門就會陷入無人指揮的狀態。

沈煉從背後取出一張強弓,搭上一支特製的鳴鏑箭。弓如滿月,眼神如鷹。

“崩!”

弓弦震顫的聲音被嘈雜的喊叫聲淹沒。但在下一秒,遠處那個正在大聲吼叫的甲喇章京,聲音戛然而止。一支黑色的羽箭,帶著巨大的動能,貫穿了他的頭顱,將他死死地釘在了城牆的木柱上。

周圍的親兵呆滯了一瞬,隨即發出了驚恐的尖叫,四散奔逃。

“鬼!真的是鬼!”

“大明的人會妖法!他們能穿牆!能隱身!”

“這仗沒法打了!連敵人的影子都看不見,我們就得死!”

恐懼,徹底擊垮了這支曾經不可一世的軍隊。

軍官們不敢單獨出門,不敢喝水,不敢睡覺。士兵們看著長官一個個離奇死亡,士氣跌到了谷底。

他們不怕戰場上的刀槍,但他們怕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死亡。

天,終於亮了。但陽光並沒有驅散盛京城內的陰霾。

相反,隨著視線的清晰,眼前的慘狀更讓人絕望。

城北的草料場已經燒成了一片白地,黑煙滾滾,空氣中瀰漫著焦糊味和那股揮之不去的火油味。數千具戰馬和士兵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廢墟中。而更可怕的是,經過一夜的發酵,“大明請下瘟神,要滅絕女真一族”的謠言已經成為了所有人心中的“事實”。

大街上,隨處可見身穿白衣、臉上蒙布的滿人,他們驚恐地看著彼此,生怕對方身上帶著那種致命的“痘毒”。水井邊沒人敢去打水,糧店大門緊閉。

濟爾哈朗坐在大殿上,看著下面那一夜之間少了一半的武官佇列,整個人彷彿蒼老了十歲。空出來的位置,原本都站著大清的棟樑。現在,他們要麼躺在家裡因為“痘瘡”哀嚎,要麼已經變成了冰冷的屍體。

“報——!”

一名滿身鮮血的騎兵衝進了大殿,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靜。

“王爺!城裡……城裡亂民造反了!”

“什麼?!”濟爾哈朗猛地站起,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那些漢人包衣……不知是誰給了他們兵器,還有人在他們中間喊,說大明皇帝御駕親征,五十萬大軍已經包圍了盛京,只要殺了韃子就能立功贖罪,回大明當官!城南、城西的包衣奴才全都反了!他們正在衝擊刑部大牢和武庫!”

濟爾哈朗只覺得天旋地轉,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這才是最後的殺招。之前的毒、火、殺,都是鋪墊。目的就是為了削弱守軍力量,製造恐慌,癱瘓指揮。而真正的終結一擊,是發動群眾。

盛京街頭,昔日不可一世的八旗子弟,此時正驚恐地面對著一群群衣衫襤褸、雙眼赤紅、如同喪屍般的漢人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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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韃子!報仇!”

“大明皇帝來了!我們有救了!”

這種極具煽動性的口號在每一條巷子裡迴盪。

沈煉、雨化田和老鬼,此時已經不再隱藏身形。

他們分別帶領著幾股最大的起義人群,精準地衝擊著那些防守薄弱的衙門。

雨化田站在刑部大牢的門口,手中的摺扇輕輕一揮,身後數百名咆哮的漢人奴隸一擁而上,瞬間淹沒了那十幾個守衛。

“放人!把所有被關押的漢人兄弟都放出來!”雨化田高聲喊道,“大明沒有忘記你們!皇上沒有忘記你們!”

而在另一邊,沈煉正帶著人衝擊盛京的武庫。當他一刀砍翻最後一名守門將領時,武庫的大門轟然洞開。

“拿武器!不管是刀槍還是弓箭,只要能殺人,都拿上!”

隨著成千上萬的漢人奴隸手中有了鐵器,盛京城內的局勢徹底失控。

大火在燃燒,毒煙在瀰漫,喊殺聲震天動地。

站在皇宮城樓上的濟爾哈朗,看著這幅地獄般的景象,顫抖著手抓住了欄杆。

他知道,就算這群暴民最終會被鎮壓下去,就算盛京城保住了,但這座城市已經廢了。人心散了,恐懼種下了,糧草燒了,中層軍官死了一大半。更可怕的是,這種對大明特務機構的恐懼,將會伴隨著每一個倖存者的餘生。

而在混亂的人群中,沈煉回頭看了一眼那座在烈火中呻吟的皇宮,壓了壓頭上的斗笠,嘴角露出一絲冰冷的笑意。

“皇爺,這出戏,夠大了吧?”

他轉身融入了那片紅色的海洋。

這一日,盛京無光,唯有血色漫天。大明的東西廠與錦衣衛,用最殘酷的方式,向世界宣告了他們的存在。

恐懼,比死亡本身更可怕。

就在盛京淪為人間地獄的同時,三百里外,黃臺吉的中軍大帳。

清晨的陽光剛剛灑在遼河的波濤上,黃臺吉正端坐在帳中,享用著早膳。他的心情不錯,探馬回報,多爾袞的前鋒勢如破竹,明軍似乎毫無防備。

“陛下,看來崇禎是真的沒想到我們會這麼快捲土重來。”范文程在一旁恭維道。

黃臺吉微微一笑,剛想說什麼,突然,帳外傳來一陣急促到極點的馬蹄聲。

“報——!盛京急報!”

那聲音淒厲無比,帶著哭腔,讓黃臺吉手中的銀筷子猛地一顫,掉在了桌上。

一名信使跌跌撞撞地衝進大帳,渾身是血,背上的令旗已經燒焦了一半。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還沒說話,就先噴出了一口鮮血。

“陛下……盛京……盛京完了!”

“混賬!”黃臺吉霍然起身,一腳踹翻了面前的案几,“胡說什麼!盛京有濟爾哈朗在,怎麼會完!”

“陛下……”信使哭喊著,從懷裡掏出一封已經染透了血跡的書信,“這是鄭親王(濟爾哈朗)的絕筆信……昨夜子時,盛京城內突然爆發天花瘟疫,數十位王公大臣染病!緊接著城北糧倉突發天火,水澆不滅!隨後……隨後錦衣衛入城,步軍統領蘇克薩哈等三十餘名將領被暗殺!城內漢人包衣造反,八旗家眷死傷無數……盛京……盛京現在是一座死城啊!”

“什麼?!”

黃臺吉只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人踉蹌了幾步,險些栽倒。范文程連忙扶住他,卻發現這位大清皇帝的手在劇烈顫抖。

天花?妖火?暗殺?暴動?

這一連串的詞彙像是一記記重錘,狠狠地砸在黃臺吉的心口。他可以接受戰場上的失利,可以接受損兵折將,但他無法接受自己的老巢被這樣莫名其妙地摧毀。

那是大清的根基啊!那是所有八旗將士的家眷所在啊!

如果盛京沒了,這仗還怎麼打?前線計程車兵一旦知道家沒了,立刻就會譁變!

“錦衣衛……崇禎……”黃臺吉咬牙切齒,嘴唇都被咬出了血,“好手段!好狠毒的手段!這哪裡是什麼君子之國,這分明就是一群惡鬼!”

他猛地推開范文程,大步走到地圖前,死死地盯著那個代表盛京的紅點。他原本想用閃電戰突襲明朝,結果卻被崇禎用一種超限戰的方式偷了家。

“傳令!”黃臺吉的聲音嘶啞,彷彿瞬間蒼老了十歲。

“陛下,還要打嗎?”一名將領小心翼翼地問道。

“打個屁!”黃臺吉咆哮道,眼中佈滿了紅血絲,“全軍後隊變前隊!立刻!馬上!回援盛京!快!”

“那……睿親王(多爾袞)的前鋒呢?”

“發金牌令箭,讓他立刻撤回來!不惜一切代價,回救盛京!如果盛京丟了,朕就是大清的罪人!我們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大帳內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意識到,天,變了。

那個曾經任由他們劫掠、任由他們欺凌的大明,那個總是講究仁義道德、做事瞻前顧後的大明,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不講武德、陰狠毒辣、為了勝利不擇手段的恐怖對手。

大軍開拔的號角聲變得淒厲而倉皇。

黃臺吉騎在馬上,不再看向西方。他死死地盯著東方的天空,那裡似乎隱隱透著血紅色的光芒。

“崇禎……”他在心中默唸著這個名字,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你究竟變成了什麼?”

而在盛京城的廢墟之上,沈煉站在皇宮的屋頂,看著遠處逐漸升起的太陽,以及城外那條通往西方的官道。

他知道,黃臺吉正在像一條瘋狗一樣趕回來。

但這正是他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