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個地步,張維賢和盧象升知道,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臣,張維賢,領旨!”老國公躬身長揖,聲音嘶啞,卻異常堅定。
“臣,盧象升,領旨!”年輕的翰林單膝跪地,聲音鏗鏘如鐵,“臣必不負陛下所託,為陛下練出一支精銳之師!若不成,請斬臣頭!”
朱由檢走下丹陛,親手將二人扶起,眼中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
“很好。”
“從今天起,這大明的規矩,要變一變了。”
第二天,聖旨一下,猶如巨石入水。
整個京師官場因為“勇衛營”這三個字,而掀起了軒然大波。
英國公府邸的門檻,幾乎要被各路前來拜訪、探聽訊息的官員踏破。
有來道賀的,有來試探的,更有代表某些勢力前來暗示“合作”的。
張維賢一概以“奉旨辦事,不便多言”為由閉門謝客。
他深知,皇帝將這副重擔交給他,看中的就是他的穩重和與各方勢力若即若離的超然地位。
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必須保持絕對的低調,多做事,少說話。
然而,事情的難度遠比他想象的要大。
他面臨的第一個難題,就是地。
一萬兩千人的營地,加上家屬、工匠、馬場、訓練場、軍械庫……這是一個龐大的系統工程。
放眼京城內外,最合適的地方,莫過於京營三大營廢棄的舊營地。
那裡地方夠大,設施雖已破敗,但修修補補還能用,最關鍵的是產權明晰,隸屬兵部管轄。
於是,在接到聖旨的第二天,張維賢便備齊了車馬,直奔兵部衙門。
兵部尚書王之臣,是個在官場浸淫了四十多年的老狐狸。
他的人生信條就一個字——“穩”。
不做不錯,少做少錯。
對於“勇衛營”這個從天而降,完全不合祖制的怪物,他的第一反應不是配合,而是牴觸。
聽聞英國公親自來訪,他不敢怠慢,滿臉堆笑地迎了出來,那份熱情彷彿是見到了失散多年的親兄弟。
“哎呀,國公爺大駕光臨,下官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王尚書客氣。”張維賢也不跟他兜圈子,落座奉茶之後,便開門見山,“老夫今日前來,是奉了聖諭,為新組建的天子親軍‘勇衛營’,向兵部討一塊營地。”
“勇衛營?”王之臣端著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揣著明白裝糊塗,“這是……哪一支部隊?下官孤陋寡聞,恕下官愚鈍,我大明京營三大營,上十二衛,編制俱在《大明會典》中有載,從未聽說過還有一支‘勇衛營’啊。”
張維賢心中冷笑,知道這老狐狸要開始打太極了。
他也不廢話,直接從袖中取出朱由檢親筆書寫的密旨,輕輕放在桌案上。
“王尚書,這是陛下的密旨。勇衛營乃天子親軍,獨立於京營之外,由老夫與翰林院盧建鬥共同督造。陛下有旨,兵部需全力配合。老夫看,城南的舊東官廳就不錯,地方夠大,也夠清靜,煩請尚書大人批覆一下。”
看到那密旨上硃紅的印信和“如朕親臨”四個殺氣騰騰的大字,王之臣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他知道,硬頂是頂不住了,但他也不打算讓張維賢這麼輕鬆過關。
“原來是陛下欽定的親軍,下官失敬,失敬!”王之臣立刻換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態度變得無比誠懇,“國公爺放心,為陛下分憂,乃我等臣子本分!兵部一定全力支援!”
他話鋒一轉,臉上露出萬分為難的神色:“只是……國公爺,您有所不知啊。這舊東官廳雖說是廢棄了,但其地契田畝皆錄於黃冊,仍屬京營公產。按照祖宗傳下來的規矩,要變更其用途,需經由我兵部職方清吏司勘察,繪圖造冊,再會同戶部度支清吏司核算田畝,轉呈工部虞衡清吏司評估修繕用度。三部議定之後,還需上報內閣票擬,最後由司禮監批紅,陛下硃批,方可施行。”
他攤了攤手,一臉的無奈:“國公爺您看,這道道關卡,都是祖宗之法,缺一不可。下官就算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違背啊。這一套流程走下來,快則三五個月,慢則一年半載,實在是……唉!”
一番話,說得是滴水不漏,引經據典。
明面上是配合,骨子裡全是“拖”字訣。張維賢聽得是怒火中燒。他戎馬半生,最恨的就是這幫只會耍嘴皮子,把“規矩”當令箭的文官。
“王尚書,”張維賢的臉色沉了下來,聲音也冷了幾分,“老夫戎馬一生,不懂你們那些彎彎繞繞的規矩。老夫只知道,陛下要建軍,現在就要!老夫再問你一句,這地,你是給,還是不給?!”
王之臣依舊不緊不慢地品著茶,慢悠悠地說道:“國公爺,下官不是不給,是這祖宗之法,它卡在這兒了。下官也難啊。要不您先回府,下官這就著手命人去辦第一道手續?您放心,下官一定盯緊了,絕不讓他們懈怠。”
這話說得,等於是什麼都沒說。
張維賢緩緩站起身,深深地看了王之臣一眼,眼神中沒有憤怒。
“好,很好。”他拿起桌上的密旨揣入懷中,“既然王尚書事事要講規矩,那老夫也只好按陛下的規矩來辦了。”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
王之臣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嘴角浮起一絲得意的冷笑。
他還以為張維賢是知難而退,準備回去慢慢走流程了。
他端起茶杯,又美美地呷了一口,然而,他這口茶還沒嚥下去,一個兵部主事就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臉上滿是驚恐。
“尚……尚書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王之臣不悅地放下茶杯。
“英國公……英國公他……他直接去了午門!持著陛下的密旨,當著所有人的面,說要彈劾您!”
“什麼?!”王之臣手裡的茶杯“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午門外,寒風凜冽。
張維賢一身朝服,鬚髮在風中飛舞,手持那份“如朕親臨”的密旨立於門前,聲若洪鐘:“臣張維賢,彈劾兵部尚書王之臣,翫忽職守,怠慢聖諭,意圖阻撓天子親軍之建立,空耗國帑,延誤軍機,其心可誅!”
無錯書吧這一下,不啻於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顆重磅炸彈。
所有路過的官員都停下了腳步,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英國公,三朝元老,國之柱石,竟然用這種近乎撕破臉的方式,在午門外公開彈劾一位現任的兵部尚書!
這背後透露出的資訊,實在太過駭人!
訊息以最快的速度傳回了乾清宮。
朱由檢正在翻閱盧象升那邊遞上來的募兵草案,聽到王體乾的稟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好,不愧是朕的國公,有魄力。”他放下硃筆,“這塊鐵板,朕親自來幫他砸開!”
“傳旨!”
“宣兵部尚書王之臣,即刻入乾清宮覲見!”
“傳旨錦衣衛指揮使田爾耕,帶人查封兵部衙門!所有堂官、郎中一概不許離開,於衙門內待命,聽候問詢!”
兩道旨意,一道比一道嚴厲,如兩道催命符,飛向了兵部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