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體乾。”
“奴婢在。”王體乾的身體猛地一顫。
“朕自登基以來,入口的飲食,可還是御膳房供應?”
王體乾一愣,不知皇帝為何有此一問,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回陛下,是的。所有膳食,皆由御膳房烹製,經尚膳監、司設監層層查驗,銀針試毒後,方可呈上。”
“太醫院那邊呢?”朱由檢又問,“給朕請脈的,是哪幾位太醫?”
“回陛下,是院使劉橋,以及御醫李之才、王汝聽等幾位聖手。他們都是宮中老人,醫術精湛。”
“宮中老人……”朱由檢玩味地重複著這四個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客氏是宮中老人,魏忠賢也是宮中老人。這紫禁城裡,最不缺的,就是‘老人’。”
王體乾的額頭上,瞬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聽出了皇帝話語裡那毫不掩飾的猜忌和殺意。
“朕不相信他們。”朱由檢的話,簡單而直接,像一把刀子捅破了所有虛偽的窗戶紙。“朕不相信御膳房,不相信太醫院,甚至不相信這乾清宮內外,每一個呼吸的活人。”
他轉過身,從御案上拿起硃筆,在一張空白的聖旨上,寫下了兩個名字。
“傳朕旨意,密召英國公張維賢,錦衣衛百戶駱養性,到乾清宮東暖閣見朕。記住,要快,要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王體乾接過聖旨,看到那兩個名字時,瞳孔驟然一縮。
英國公張維賢,他知道。
這是大明朝最頂級的世襲勳貴,執掌京營,是成祖皇帝親封的國之柱石。
張家歷代忠於皇室,在文官和閹黨的夾縫中,始終保持著超然的地位。
皇帝用他,理所當然。
但是……錦衣衛百戶駱養性?
這是一個誰?
王體乾在腦子裡飛速地搜尋著這個名字,一個百戶,在十五萬錦衣衛中,不過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官,連上朝的資格都沒有。
陛下為何會突然想起這麼一號人物?
朱由檢看出了他的疑惑,但沒有解釋。
他當然不會解釋。
他選擇駱養性,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清洗紫禁城,這件髒活、血活,他不可能交給魏忠賢的東廠。
那是讓狐狸去看雞窩。
他也不可能交給現在的錦衣衛指揮使田爾耕。
那是魏忠賢的乾兒子,一條最忠心的走狗。
他需要一把忠誠、鋒利,而且沒有任何派系背景的“手術刀”。
無錯書吧駱養性,就是這把刀最完美的人選。
其一,他家世清白,根正苗紅。他的父親駱思恭、祖父駱椿,都曾擔任過錦衣衛指揮使,對錦衣衛內部的門道瞭如指掌。
其二,他現在只是個百戶。一個鬱郁不得志的官三代,心中必然充滿了對上位的渴望。自己將他從底層一步登天,這種“破格之恩”,足以讓他對自己感恩戴德,死心塌地。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需要用駱養性這顆“釘子”,楔入錦衣衛這塊鐵板,從內部將其分化、瓦解,最終為自己所用,俗稱“摻沙子”
一個時辰後,乾清宮東暖閣。
英國公張維賢的腳步沉穩如山。
他年近花甲,鬚髮已然半白,但一身緋紅的朝服穿在身上,依舊顯得身姿挺拔,那雙看過太多風雲變幻的眼睛裡沉澱著歲月的從容。
作為大明朝最頂級的世襲勳貴,三朝元老,他見證了萬曆的怠政,泰昌的匆匆,天啟的荒唐,這座輝煌的宮城於他而言早已沒有了神秘感,只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責任與無奈。
而在他身旁,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則顯得侷促不安。
他穿著一身飛魚服,連繡春刀都帶不進來,正是錦衣衛百戶駱養性。
他面色漲紅,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只是低著頭,用眼角的餘光緊張地打量著地上的金磚。
被皇帝單獨密召,這對於他這個小小的百戶來說,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英國公,駱養性。”朱由檢的聲音從御座上傳來。
“臣在。”張維賢沉聲應道。
“卑……卑職在!”駱養性嚇了一跳,連忙跪倒在地,聲音都在發抖。
朱由檢看著跪在地上的駱養性,滿意地點了點頭。
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駱養性,朕問你,你祖父、父親,是否都曾執掌過錦衣衛?”
“回……回陛下,是。微臣祖父駱椿,家父駱思恭,都曾蒙受皇恩,出任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不敢抬頭,恭敬地回答。
“很好。”朱由檢話鋒一轉,“朕今日召你來,是有一件大事要交給你去辦。但你官卑職小,行事不便。朕現在就給你一個方便。”
他看向王體乾:“傳旨。”
王體乾立刻展開聖旨,朗聲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錦衣衛百戶駱養性,忠勇可嘉,家學淵源,特擢升為錦衣衛都指揮同知,協理衛事,欽此!”
轟!
駱養性只覺得一道天雷在自己腦中炸開,整個人都懵了。
都……都指揮同知?!
這可是錦衣衛的二把手,正三品的堂上官!
僅次於指揮使田爾耕!
自己一個正六品的百戶,這是連升了多少級?
算不過來了。
這……這是在做夢嗎?!
他愣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張維賢在旁邊輕輕咳了一聲,他才如夢初醒,拼命地對著御座磕頭,激動得語無倫次:“臣……臣駱養性,謝陛下天恩!謝陛下天恩!臣萬死不辭!願為陛下效死!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朱由檢擺了擺手,示意他起來。
“你的忠心,朕收到了。現在,朕就告訴你,要你和英國公辦的第一件事。”
朱由檢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暖閣內的溫度,彷彿都下降了幾分。
“朕的這條命,現在不安全。”
一句話,讓張維賢和駱養性同時色變。
“朕懷疑,這宮裡,從御膳房的廚子,到太醫院的御醫,從打掃庭院的宮女,到朕身邊伺候的太監,混入了太多不乾淨的東西。他們,可能是魏忠賢的眼線,可能是客氏的餘孽,甚至可能是某些居心叵測的外臣佈下的棋子。”
“朕的吃、穿、用、度,甚至朕的每一次呼吸,都可能暴露在危險之下。”
朱由檢站起身,走到兩人面前,目光如刀,直視著他們。
“所以,朕要你們做的,就是給朕把這座紫禁城,從裡到外,好好地掃一掃!把所有藏在陰暗角落裡的蛆蟲、老鼠,都給朕揪出來,碾死!”
張維賢倒吸一口涼氣。
他聽明白了,皇帝這是要在宮裡搞一場大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