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皇極殿死一般的寂靜,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
所有東林黨人都帶著一絲快意看著這一幕,他們就是要用這種方式徹底打掉皇帝的威風,讓他明白,這個朝堂是讀書人說了算!
閹黨餘孽們則個個面如死灰,心想這下徹底完了,皇帝被逼到這個份上,除了妥協還能有什麼辦法?
御座之上,朱由檢一直靜靜地聽著。
他甚至沒有憤怒,臉上反而露出了一絲玩味的笑容。
錢嘉徵,他當然記得。歷史上的“清流健將”,扳倒魏忠賢的急先鋒。
在他看來,此人就是東林黨最典型的代表——自以為佔據了道德制高點,便可以目無君上,肆意妄為,將黨同伐異包裝成“為國為民”。
“說完了?”
朱由檢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
錢嘉徵一愣,下意識地點點頭:“臣……說完了。”
“嗯,說得很好。”朱由檢點了點頭,彷彿在誇獎一個學生,“義正辭嚴,慷慨激昂,不愧是都察院的御史,我大明的風憲官。”
錢謙益等人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以為皇帝這是要服軟了。
“賞銀十兩,然後朕要宣佈一下對魏忠賢的處理結果。”
錢嘉徵愣了一下,而聽到這句話的東林黨人瞬間激動了起來。
來了!
天誅國賊!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朱由檢對魏忠賢的處理結果。
是凌遲處死,還是抄家滅族?
閹黨眾人則是瑟瑟發抖,等待著朱由檢對他們老大的最終審判。
朱由檢的聲音並不洪亮,卻像冰珠落玉盤,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昨日,朕已下旨,將穢亂宮禁、貪贓枉法的奉聖夫人客氏及其同黨一體賜死。其府邸查抄,黨羽三百一十二人,盡數下獄,聽候發落。”
此言一出,猶如一塊巨石砸入平靜的湖面。
東林黨人的佇列裡,響起了一陣難以抑制的騷動。
錢謙益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彎起。
成了!
他們第一階段的戰略目標,完美達成!
然而,朱由檢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們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至於司禮監秉筆太監魏忠賢,”朱由檢的語氣刻意頓了頓,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其身為內廷首官,於客氏不法,有失察之過。然,先帝賓天之際,彼擁立朕躬,克定大策,有大功於社稷。朕思之再三,功過相抵……”
他的目光落在了跪在百官最前列那個身穿大紅麒麟服的削瘦身影上。
“……著,罰俸一年,閉門思過。望其日後,能洗心革面,忠心王事。”
罰……
俸……
一……
年?!
整個皇極殿內跪著的所有人都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閹黨餘孽們從絕望的深淵中猛地抬起頭,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狂喜。
督公……沒事?!
而東林黨人,則像是被一道晴天霹靂當頭劈中,徹底懵了。
他們準備了滿腹的慷慨陳詞,準備了足以將魏忠賢凌遲處死的滔天罪證,結果……
就等來了這麼一個結果?
就這?
罰俸一年?
閉門思過?
這是什麼懲罰?
這跟撓癢癢有什麼區別?!
這不啻於是對他們所有“正義之士”,對天下悠悠眾口的公然戲耍和羞辱!
短暫的平靜過後,大殿“嗡”的一聲,徹底炸開了。
錢嘉徵跪行幾步,聲嘶力竭的喊道:“陛下!萬萬不可啊陛下!魏忠賢乃國之巨蠹!其滔天罪行,罄南山之竹,決東海之波亦難書盡!客氏不過其一鷹犬!主犯不除,國法安在?天理何存?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將此國賊明正典刑,以慰忠魂,以謝天下!”
“臣附議!”
“臣等附議!請陛下立斬魏閹,以正國法!”
一瞬間,彷彿點燃了火藥庫。
數十名御史、給事中以及各部司官紛紛出列,跪倒在地,哭聲、喊聲、諫言聲混作一團,大有“不殺魏忠賢,今日便血濺金殿”的悲壯氣勢。
整個皇極殿儼然成了聲討魏忠賢的批鬥大會。
朱由檢冷漠地注視著這一切,他看到了錢謙益等人眼中那一閃而過的得意,那是計謀得逞的顏色。
他也看到了他們身後那些被煽動得滿臉通紅,如同打了雞血般的年輕官員。
來了,還是熟悉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味道。
朱由檢心中冷笑。
可惜,你們的劇本我看過太多次了。
他依舊沒有動怒,甚至嘴角還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
他就這麼靜靜地看著,聽著,任由這股聲浪攀升、發酵,直至頂峰。
這時,人群中一個官職不高,但嗓門最大、姿態最激昂的御史尤其引人注目。
他跪在最前排,一邊重重地磕頭,一邊聲淚俱下地喊道:“陛下!正邪不兩立,忠奸不併存!您若一意孤行,包庇閹賊,便是置我大明江山社稷於不顧,置天下億兆生民於水火!此乃取亂之道,昏聵之舉!臣今日,便是粉身碎骨,也要諫君之過!”
朱由檢的目光,終於鎖定在了這個人的身上。
就是你了。
朱由檢心中默唸,他等的就是這個。
殺雞儆猴,總得有隻願意打籃球,哦不是,蹦躂的最歡,叫的最響的雞。
他認得此人。
福建道監察御史,李應升。
無錯書吧也是個有名的“刺頭”,自詡風骨,最愛扮演“為民請命”的悲情英雄角色。
在前世的史料中,此人也確有幾分骨氣。
但現在,在朱由檢眼裡,他只是一個被當成槍使還不自知的完美靶子。
“李應升。”朱由檢緩緩開口,清晰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李應升心中一喜,以為自己的“忠勇”打動了天聽,皇帝準備回心轉意了。
他連忙磕頭道:“臣在!請陛下俯察忠言,納諫如流!”
“你剛才說,朕包庇閹賊,是昏聵之舉?”朱由檢的語氣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
“臣不敢妄議君上!臣只是就事論事,為我大明江山永固計!”李應升嘴上說著不敢,但腰桿卻挺得筆直,一副為國為民無所畏懼的模樣。
“好一個為江山永固計。”朱由檢點了點頭,隨即,他轉向垂手侍立的王體乾,說出了一句讓所有人魂飛魄散的話。
“王體乾,把東廠呈上來的關於李御史的那份密奏,念給諸位愛卿都聽一聽。”
什麼?!
李應升整個人如遭電擊,猛地愣在原地,一股徹骨的寒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東廠的密奏?
關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