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朱由檢的身體微微前傾,語氣中帶上了一絲危險的意味,“你不願意?”
魏忠賢渾身一激靈,那點不甘和憤怒瞬間被刺骨的恐懼所取代。
他看到了皇帝眼中那抹貓捉老鼠般的玩味神情。
“老奴……不敢。”魏忠賢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重新低下頭,將所有的不甘和屈辱都深深地埋藏了起來。
“不敢就好。”朱由檢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站起身,踱步到魏忠賢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動作看似親近,卻讓魏忠賢感覺彷彿有條毒蛇爬上了自己的身體。
“魏伴伴,你是個聰明人。”朱由檢的語氣平淡,卻字字誅心,“朕讓你繼續掌著東廠,是因為朕需要一把刀。但朕也需要一塊磨刀石,時時刻刻提醒這把刀,它的鋒刃該朝向何方。”
他沒有明說,但魏忠賢已經聽懂了。
他,魏忠賢,就是那把刀。
而曹化淳,就是那塊磨刀石。
皇帝要用曹化淳來磨他,來制衡他,來讓他永遠不敢有二心!
朱由檢湊到他耳邊,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朕不養閒人,更不養廢人。誰能替朕辦好事,誰就有用。誰若是敢陽奉陰違,把心思用在別處……”
“朕就讓他,去陪客氏。”
魏忠賢的身體,如同篩糠一般劇烈地顫抖起來。
這位登基不滿白天的少年皇帝,他的帝王心術,已經到了爐火純青,不,是匪夷所思的地步!
“老奴……明白了。”魏忠賢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徹底認命的絕望,“老奴這就去草擬旨意。”
“很好。”朱由檢直起身,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去吧。朕給你一個月時間。一個月內,朕要見到曹化淳”
魏忠賢行了一禮,躬著身子,一步一步地退出了乾清宮。
他的背影,比來時更加佝僂,彷彿被抽走了最後一絲精氣神。
當他走出大殿,被凌晨的寒風一吹,他才發覺,自己的裡衣早已被冷汗溼透。
天,要亮了。
可他魏忠賢的未來,卻是一片看不到盡頭的黑暗。
乾清宮內,魏忠賢失魂落魄地離去,大殿重新恢復了寂靜。
王體乾依舊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
他親眼目睹了皇帝如何三言兩語,就將曾經不可一世的九千歲玩弄於股掌之間,那種震撼,讓他對御座上的那個身影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敬畏和恐懼。
陛下召回曹化淳,是為了制衡魏忠賢,這一點他看懂了。
但他總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陛下的每一步棋,似乎都藏著更深的後手。
此時,朱由檢緩緩走到了窗邊,推開一絲窗縫,望著天邊那抹即將出現的魚肚白。
宮外的寒風灌了進來,吹動他寬大的龍袍。
王體乾只能看到皇帝的背影,那背影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孤高,也格外陌生。
魏忠賢是條好狗,但只靠一條狗,是看不住偌大的家業的,更不可能靠他挽救現在已經危如累卵的大明局勢。
朱由檢在心中默默盤算。
更何況,這條狗野性難馴,必須給他套上最結實的項圈,再找一條更兇的狼,時刻在他旁邊盯著,讓他不敢有絲毫懈怠。
曹化淳是朱由檢在信王府時的舊人,忠心可用,能力也不差,雖然他在史書上留下過開城投降的記載,但是朱由檢不在乎這些。
只要他足夠強勢,只要大明江山還在,他們就是他手下最忠實的鷹犬。
讓他回來,正好和魏忠賢打擂臺。
讓他們互相競爭,互相撕咬,互相監督,他們的恐懼和內耗,就是皇權的穩固。
這在現代管理學上叫“鯰魚效應”,古代帝王術裡叫“二桃殺三士”。
手段這種東西,不管古今都是相通的。
他的目光穿透了紫禁城的重重宮牆,望向了更遠的地方。
無錯書吧光有制衡還不夠,朱由檢需要的是分工明確的暴力機器。
東廠經過魏忠賢這麼多年的經營,已經成了一個臃腫、腐敗、關係盤根錯節的利益集團。
正好,就讓它繼續扮演“惡犬”的角色。
抄家、收稅、威懾百官……所有得罪人的髒活累活,都交給它去幹,讓它去吸引所有人的仇恨,成為朝堂上最顯眼的靶子。
朱由檢交給曹化淳的將是一個全新的任務。
他要重建西廠!
但這個西廠,不再是成化年間那個只知濫用酷刑,搞得天怒人怨的怪物。
它將是朱由檢的眼睛,耳朵,是他的中情局,他的克格勃!
它的人員要精幹,要絕對忠誠,它的唯一任務,就是蒐集情報!
陝西的災情到底到了什麼地步?九邊的軍餉到底被剋扣了多少?江南計程車紳到底隱匿了多少田產?關外的建奴又在搞什麼陰謀?朝堂上誰是忠臣,誰是奸佞,誰在陽奉陰違?
這些,朱由檢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東廠主外,負責執行和震懾;西廠主內,負責監察和情報。
一明一暗,一剛一柔,互為犄角,又相互監督,配合遍佈大明的錦衣衛,這個情報網足夠讓他對整個大明的局勢洞若觀火。
而最終的權力,都將牢牢彙集到他一個人的手裡!
想到這裡,朱由檢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一縷晨光終於衝破了黑暗,照在了他的臉上。
那張年輕的臉龐上沒有少年的青澀,只有與年齡不符的深沉和決絕。
“陛下,吉時已到,該上朝了。”
王體乾在後面看著,只覺得皇帝的背影彷彿與初升的朝陽融為一體,散發出一種令人不敢直視的威嚴。
朱由檢點了點頭。
正好,去看一下朕的文武百官,看一下那些自詡清流,嘴上全是主義,心裡全是生意的東林黨,看看那些曾經權勢熏天,現在如斷脊之犬的閹黨。
看看大廈將傾之時那比刀刀見血更加殘酷的黨爭。
“準備好朕交代的那些東西,走吧。”
“是。”王體乾低眉順眼的應了一聲,身後兩個年輕力壯的內侍合力抬起了一口巨大的黑色木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