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24章 以血為墨的章 程

天剛矇矇亮,靖安侯府內的血腥味尚未被晨風完全吹散。

僕役們正提著水桶,一遍遍地衝刷著庭院中凝固的暗色血跡,水流過處,一片渾濁的殷紅。

昨夜的廝殺彷彿一場噩夢,夢醒之後,留下的卻是比夢境更令人窒息的現實。

所有人都知道,這座府邸真正的主人,是紫禁城裡的那位女帝。

她的反應,比任何刺客的刀鋒都更致命。

果然,一頂沒有任何徽記、通體漆黑的四人軟轎,在一隊氣勢內斂的大內高手的簇擁下,如同一道無聲的影子,悄然停在了侯府門前。

正堂之內,血跡尚未完全清洗乾淨,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鐵鏽與皂角混合的古怪氣味。

羽林衛指揮使張統領面色煞白地站在堂下,額角的冷汗順著堅毅的臉部線條滾落,滴在冰冷的金磚之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溼痕。

轎簾掀開,走下來的,是女帝身邊最信任的心腹,司禮監掌印太監--陳公公。

無錯書吧

他面容白淨,看著不過四十出頭,臉上總是掛著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溫和表情,但那雙微微眯起的眼睛裡,卻藏著能將人骨頭都看穿的陰冷。

陳公公沒有理會前來迎接的徐恪,只是徑直走進那尚帶著血腥味的正堂,用一方潔白的手帕掩住口鼻,細聲細氣地開口,聲音卻像淬了冰的鋼針,精準地扎進了張統領的耳膜。

“張統領,咱家奉陛下之命,前來慰問侯爺。”他先是傳達了女帝的“關懷”,隨即話鋒一轉,那溫和的表情不變,眼神卻陡然變得銳利,“三百羽林衛,京營精銳,護衛陛下親封的侯爵,竟讓刺客摸進了書房!陛下雷霆震怒。咱家就想問問,這防務,究竟是哪裡出了紕漏?張統領,你該當何罪啊?”

這一手敲山震虎,乾脆利落,瞬間便將張統領從徐恪的“利益共同體”中精準地切割了出來,重新置於皇權那絕對的審判臺之下。

張統領渾身一顫,冷汗瞬間浸透了內甲,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能說什麼?

說自己無能?

還是把責任推給那個昨夜救了自己一命的少年侯爵?

無論怎麼說,都是死路一條。

就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之中,一個平靜的聲音響了起來。

“陳公公,此事,錯不在張統領。”

徐恪緩步上前,擋在了張統領與陳公公之間。

他沒有辯解,沒有表功,只是從身旁早已待命的書吏手中,接過了一份厚厚的、封皮上甚至還沾著幾點乾涸血印的卷宗,恭恭敬敬地遞了上去。

“這是下官連夜寫就的,《靖安侯府遇襲事件覆盤及安防體系最佳化草案》,懇請公公斧正。”

陳公公微微一愣,他設想了徐恪所有可能的反應,卻唯獨沒想過會是這麼一份聞所未聞的東西。

他接過卷宗,帶著一絲審視與輕蔑,緩緩翻開。

只一眼,他那雙眯起的眼睛,便瞬間凝固了。

徐恪首先承認“安防存在巨大漏洞”,但他沒有歸罪於任何人,而是將問題歸結於“舊有防衛體系的系統性缺陷”。

他用的詞彙,精準、冰冷,充滿了讓陳公公感到陌生的專業性。

“……巡邏路線固定,缺乏隨機性,易被敵人窺破規律;內外情報割裂,無預警機制,導致我方完全處於被動挨打之境地;指揮鏈條單一,缺乏應對突發事件的授權彈性,致使前線反應遲滯……”

緊接著,是一連串觸目驚心的資料化分析。

“刺客突破第一道崗哨耗時七息,崗哨發出警報卻在十五息之後,資訊傳遞延遲達八息之久,此漏洞導致外圍防線瞬間崩潰。”

“羽林衛完成集結耗時一分半,期間刺客已突入內院。據測算,若能將反應時間縮短至半分鐘,我方傷亡至少可減少七成。”

這些冰冷的資料和術語,如同一記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陳公公的心上。

他那套基於“忠誠”與“失職”的問責邏輯,在這套純粹的技術分析面前,顯得如此外行,如此空洞。

更讓他語塞的是,徐恪非但沒把責任推給張統領,反而稱讚他“臨陣決斷,忠勇可嘉”,但緊接著便指出“受制於僵化的防禦條令,無法發揮最大效能”。

他巧妙地將矛頭從執行者身上移開,精準地對準了“規則”本身!

陳公公捧著那份報告,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發作。

徐恪看準時機,順勢提出了那份草案的核心--建立一套全新的“軍地聯合安防機制”。

“為確保陛下之重臣萬無一失,卑職斗膽建議,侯府安防日後由羽林衛與侯府內衛(尚在籌建)共同負責。”他的聲音平穩,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羽林衛主外,負責物理防禦;內衛主內,負責情報蒐集與反滲透。兩者情報共享,由張統領與卑職共同簽發‘每日安防指令’,以應對瞬息萬變之敵情。”

最後,他對著陳公公深深一揖,姿態謙卑到了極點。

“公公,這份草案,是卑職用十幾位羽林衛兄弟的性命換來的血的教訓。懇請公公帶回宮中,呈交陛下御覽。若陛下恩准,靖安侯府願為試點,為京中百官府邸安防,趟出一條新路。這一切,都是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為了陛下的心腹之臣,能安然無恙!”

這番話,如同一座無法逾越的大山,轟然壓下,讓陳公公再也找不到任何一絲反駁的餘地。

拒絕?

就意味著他不重視大臣安危,無視這血的教訓,甚至是在否定一種可能鞏固皇權統治的制度創新。

同意?

則等於他代表女帝,預設了徐恪對這三百羽林衛的“共同指揮權”!

陳公公捏著那份彷彿還帶著血溫的、燙手無比的報告,許久,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侯爺……有心了。咱家,會如實回稟陛下。”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面對的不是一個臣子,而是一個能將權力、危機、甚至鮮血,都瞬間轉化為“規則”的怪物。

最終,陳公公只能捏著鼻子,收下了這份報告,並預設了徐恪開始按照“新規”整頓防務。

一場來自皇權的致命問責,被徐恪硬生生扭轉成了一次“為君分憂”的制度創新釋出會。

……

北境,燕王府。

首席謀士桂先生正與一位氣質陰鷙、手指修長的中年文士對弈。

那文士身著儒衫,眉宇間卻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煞氣。

文士落下一子,微笑道:“看來‘夜梟’折翼京城,讓王爺有些煩心。”

桂先生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凝重:“一隻夜梟,死了便死了。我只是好奇,徐恪是如何讓皇帝的刀,反過來為他擋刀的。此人,善於利用規則,更善於創造規則。”

他抬起頭,看向那位文士,眼神冰冷。

“對付他,我們不能再用江湖手段,得用‘文官’的手段了。‘驚蟄’之後,便是‘穀雨’,該讓朝堂上那些老朋友們,下幾場要命的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