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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人心作篩

靖安侯府內的血腥味尚未被晨風完全吹散,一夜未過,來自皇宮的第二道旨意便已如期而至。

演武場之上,三百名羽林衛集結待命,神情肅穆,眼神中卻難掩一絲劫後餘生的疲憊與茫然。

徐恪站在佇列之前,身形單薄,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但那平靜的姿態,卻成了這支驚魂未定隊伍的定海神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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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旨的太監宣讀了女帝的嘉獎,言辭懇切,稱讚徐恪“臨危不亂,思慮周全”,並正式批准了他那份“以血為墨”的安防草案。

然而,就在眾人以為風波已過之時,太監話鋒一轉,那尖細的嗓音裡透出一絲冰冷的寒意。

“……然,內奸一日不除,京城一日不寧。陛下憂心侯爺安危,特派宗人府少卿趙獻,協助侯爺徹查內奸,以安聖心!”

話音剛落,一名身著四品官服的中年人,從傳旨的儀仗隊後緩步走出。

此人面容清癯,雙目狹長,眼光銳利得如同鷹隼,正是以鐵面無私、擅長審理宗室案件而聞名的趙獻。

他是女帝手中最鋒利的“手術刀”,專門用來剖開那些最堅固、最複雜的權貴堡壘。

趙獻彬彬有禮地對著徐恪拱了拱手,嘴角掛著一絲職業性的微笑,話語卻如同一道無形的牆,精準地劃開了權力邊界。

“侯爺,下官奉旨前來,不敢懈怠。依下官愚見,為儘快為陛下分憂,你我當分工合作。侯爺乃軍伍大家,主外,負責軍務操演、防務佈置,正合其職。而這問詢甄別、探查人心之事,乃下官本分,主內,便不勞侯爺費心了。”

好一招釜底抽薪!

這是女帝的陽謀,將調查權一分為二,讓徐恪無法獨攬大權,更安插了一雙最專業的眼睛,來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然而,預想中的爭執並未出現。

“趙大人所言極是。”徐恪竟欣然接受,臉上的笑容比對方還要真誠,“專業的事,就該交給專業的人來辦。有趙大人在此,本侯高枕無憂矣。”

他這乾脆利落的退讓,反倒讓準備好長篇大論的趙獻,微微一愣。

議事廳內,中央擺放著一個巨大的沙盤,精確地復原了靖安侯府的一草一木。

徐恪對趙獻的“分工”提議全盤接受,但他提出的“問詢”方式,卻讓這位宗人府的審案專家,始料未及。

“趙大人,審案之前,總得知己知彼。”徐恪指著那巨大的沙盤,微笑道,“本侯以為,在您開始問詢之前,我們有必要先進行一場‘戰後覆盤與功賞評定’,也好讓您對昨夜之事,有個直觀的瞭解。”

趙獻眉頭微皺,卻找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

很快,第一隊羽林衛被帶了進來。

他們是昨夜最先與刺客交鋒的小隊。

“不必緊張。”徐恪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本侯不問你們忠不忠心,只想知道你們做了什麼。現在,用這些小旗,在沙盤上,把你們昨夜從聽到警報到戰鬥結束的每一個位置、每一個動作,都給我標出來。”

十名士卒面面相覷,只能依言上前,將代表自己的小旗插在沙盤之上。

徐恪的問題,犀利而又精準,卻絕口不提“內奸”、“忠誠”等任何敏感字眼。

“警報聲從西邊傳來時,你在哪裡?你的第一反應是什麼?”

“刺客從這個位置突破,你為何選擇後退半步,而不是上前補位?”

“你看到王五了嗎?他當時在做什麼?誰第一個衝上去的?誰的陣型亂了?”

所有問題,都只聚焦於“行為”本身。

這讓趙獻那一肚子準備好的、用來攻破心理防線的審訊技巧,變得毫無用武之地。

這不是審案,這是軍事覆盤!

他若強行介入,用審賊的口氣去問詢這些浴血奮戰計程車兵,反而顯得外行,更會激起兵憤。

他只能站在一旁,看著徐恪用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主導著全場。

徐恪與其心腹趙恪等人,手持紙筆,在一張張預設好的表格上飛速記錄。

他們評估的不是虛無縹緲的忠誠,而是三個冰冷的指標:反應速度(S)、戰術執行力(T)、協作性(C)。

一隊又一隊的人進來,覆盤,然後離開。

很快,謊言的蛛絲馬跡開始浮現。

“不對!”趙恪猛地抬頭,指著沙盤上兩個不同顏色的小旗,“第三隊說,他們在這個時間點,看到第五隊的張三正在與刺客搏殺。可剛剛第五隊自己覆盤時,張三說他當時正在東側的迴廊救助傷員!有人在說謊!”

透過三十組人對同一時間節點不同視角的反覆描述,真相如同被篩子過濾的沙金,漸漸清晰。

誰是真正的勇士,誰在臨陣退縮,誰的證詞與其他所有人格格不入,一目瞭然。

議事廳內,覆盤結束,夜已深。

趙獻的臉色有些難看。

他感覺自己像一個準備好屠龍的勇士,卻被帶到了一個繡坊,有力無處使。

就在此時,徐恪將兩份連夜整理好的名單,恭恭敬敬地遞到了他面前。

“趙大人,篩完了。”

趙獻一愣,接過名單。

第一份名單的封皮上寫著:《擬授功賞羽林衛名單》。

上面是三十個名字,每一個名字後面,都用硃筆清晰地標註著S、T、C三項指標的評分,以及至少三條來自不同小隊的、可交叉驗證的英勇事蹟佐證。

“趙大人,您看。”徐恪指著名單,語氣誠懇,“這些人,是昨夜用命拼出來的骨頭,是侯府的基石。卑職建議,以此三十人為骨幹,組建‘侯府內衛’,番號‘黑鋒營’,由卑職親自統領,專職負責核心防務與快速反應。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趙獻看著那份基於無可辯駁的“資料”和“事實”篩選出的名單,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親眼見證了全過程,如何反對?

不等他回答,徐恪又遞上了第二份名單:《戰後心理疏導及調崗名單》。

“至於這八位……”徐恪的臉上露出一絲“惋惜”,“他們在不同人的覆盤中,均出現‘臨陣遲疑’、‘位置錯亂’或‘描述矛盾’的情況。或許是受驚過度,心神未定,已不適合再擔負一線防務。”

他對著趙獻深深一揖,姿態謙卑到了極點。

“卑職乃一介武夫,只懂操練,不懂攻心。這安撫士卒、甄別忠奸之事,非您這位宗人府的大家不可。卑職懇請趙大人,對這八位兄弟進行‘心理疏導’,以安其心,以辨其志。這燙手的山芋,只能交給您了。”

趙獻捏著那份寫著八個名字的名單,只覺得它重如泰山。

他瞬間明白了徐恪的陽謀。

徐恪用一場無可指摘的“軍事覆盤”,光明正大地篩選出了自己想要的人,組建了自己的核心衛隊。

然後,將最棘手、最易出錯、最招人恨的“審訊”環節,打包成一個“為國分憂”的高帽子,恭恭敬敬地甩給了自己!

他若不接,就是失職。

他若接了,無論審出什麼,都等於是在徐恪劃定的框架內行事,變相地為徐恪這套匪夷所思的“篩選體系”,做了最權威的背書!

許久,趙獻緩緩吐出一口氣,那雙銳利的眼中,第一次對眼前這個年輕人,流露出一絲混雜著惱怒與驚歎的複雜神色。

“侯爺……好手段。”

他最終還是接過了那份名單,聲音乾澀地說道:“此事,交給我了。”

……

丞相府,書房。

新任丞相聽著心腹關於宗人府少卿趙獻進駐靖安侯府的彙報,捻著鬍鬚,眼中閃過一絲陰冷的笑意。

“陛下還是信不過他啊……好,這正是我們的機會。”

他對心腹低聲道:“去告訴我們的人,不必再等。就趁著徐恪與趙獻內鬥,府內人心惶惶之際,把那封偽造的‘燕王密信’,想辦法‘不經意’地讓趙獻的人發現。”

“我要看看,當徐恪的‘黑鋒營’骨幹,被扣上‘燕王奸細’的帽子時,他該如何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