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之內,死亡的氣息粘稠如墨。
淬毒的短刃在燭火下泛著幽藍的冷光,距離徐恪的咽喉,已不足三寸。
那冰冷的鋒銳之氣,幾乎要將他的面板割裂。
他能清晰地聞到刺客身上那股混雜著血腥與夜風的味道,也能聽到自己那兩個忠心護衛倒地時,喉管中最後發出的、無意義的“咯咯”聲。
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直面純粹的、不講道理的暴力。
他那顆善於權謀、能將人心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大腦,在這一刻,於這絕對的、足以抹平一切智謀的死亡威脅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如此無力。
然而,就在那刀鋒即將及體的千分之一剎那,徐恪沒有後退,沒有躲閃,更沒有徒勞地求饒。
他做出了一個讓頂級刺客都為之錯愕的匪夷所思的動作――他猛地抬腳,不是踹向刺客,而是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踹在了身前那張由名貴黃花梨木打造的書案之上!
“哐當!”
沉重的書案攜著筆墨紙硯,如同一頭失控的公牛,轟然向前滑去!
這並非為了砸人,而是為了製造一個極其短暫的障礙和一聲足以撕裂死寂的巨響。
他算準了,任何一個頂級刺客,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都會下意識地格擋或閃避。
這不足一息的反應時間,便是生與死的距離!
趁著刺客身形微滯的瞬間,徐恪不衝向看似安全的內室,反而以一種近乎自殺的姿態,朝著警報聲最響、羽林衛正在趕來的迴廊衝去!
他的目標不是逃生,而是將自己這塊最脆弱的“餌”,徹底暴露在“第三方”的視野裡!
他衝出房門,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了一聲石破天驚的嘶吼。他喊的不是“救命”,而是“羽林衛指揮使何在?有人矯詔殺侯,爾等要陪葬嗎?”
迴廊之上,血光與月光交織。
數十名手持利刃的羽林衛終於衝破了外圍刺客的阻截,與書房門口的黑衣人形成了短暫的對峙。
為首的指揮使,一個年約四十、面容刻板、眼神銳利的軍官,看著眼前這詭異的一幕,大腦瞬間陷入了混亂。
一邊,是陛下嚴令要“保護”和“監視”的靖安侯;另一邊,是一群身手利落、下手狠辣、明顯不是善茬的刺客。
最要命的是,他根本分不清這兩撥人到底誰是誰的棋子。
“結陣!”指揮使下意識地喝道,但眼神中的猶豫,卻清晰地落入了每一個人的眼中。
刺客的首領顯然也看出了這一點,眼中殺機一閃,便要趁著這僵持的間隙,再次撲向徐恪!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徐恪動了。
他沒有後退,反而向前一步,將自己置於了羽林衛和刺客之間,那個最危險的位置。
他面色蒼白,呼吸急促,但那雙黯淡的眸子裡,卻燃燒著一股銳利到可怕的理智之光。
他死死地盯著那位羽林衛指揮使,發出瞭如同連珠炮般的靈魂拷問。
“看他們的身手,非軍中死士不能為!他們不是江湖草莽,是兵!是燕王的兵!”第一句話,便直接為刺客扣上了“謀逆”的大帽子。
“我不是徐恪,我是陛下親封的靖安侯!我的府邸是御賜,我的人是陛下的人!殺我,就是打陛下的臉!”第二句話,將個人安危,悍然上升到了皇權尊嚴的高度。
最後,他用一種近乎憐憫的眼神看著那位指揮使,聲音不大,卻像無數根鋼針,狠狠扎進了在場每一個羽林衛的心裡。
“陛下派你們來,名為保護,實為監視,我懂!但你們記住,陛下要的是一個活著的、在她掌控之下的徐恪!若我今夜死在這裡,你們猜,陛下是會信你們‘盡力了’,還是會認為你們‘辦事不力’,乃至‘通敵謀逆’?”
這番話,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瞬間擊潰了指揮使心中所有的猶豫與權衡!
他猛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徐恪死在這裡,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向女帝交代!
保護徐恪,從一個冰冷的命令,瞬間變成了他自己最核心、最無可辯駁的利益!
“指揮使!”徐恪看準時機,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下達了那最終的指令,“我命令你,不是為了救我徐恪,而是為了保住你和你手下三百人的腦袋和前程――格殺勿論!”
“結陣!保護侯爺!”指揮使的額角青筋暴起,終於發出一聲怒吼,“來犯者,殺無赦!”
一場慘烈的搏殺,在侯府的庭院之內,轟然爆發。
徐恪沒有像個待宰的羔羊一樣躲在最後面。
他緊緊地站在指揮使身邊,成了這場血腥戰鬥的“戰場監理”。
他冷靜地觀察著戰局,那雙在現代資訊洪流中淬鍊出的眼睛,能輕易地看穿古代陣型中那些致命的漏洞。
“左翼收縮,小心被側翼突破!”
“對方的目標是我!用遠端弓弩覆蓋我身前十步,形成火力壓制!”
他的指令精準、簡練、高效。
指揮使又驚又疑,卻發現自己竟下意識地選擇了聽從。
因為徐恪的每一句話,都切中要害,讓原本有些吃力的羽林衛,竟奇蹟般地穩住了陣腳。
戰鬥結束時,庭院已是屍橫遍地。
刺客被全殲,但羽林衛也付出了十幾人陣亡的慘重代價。
徐恪不顧那刺鼻的血腥味,立刻走上前,開始了他的“血腥審計”。
“指揮使,立刻清點傷亡,檢查所有刺客的屍體,尋找任何能證明他們身份的線索!”
他蹲下身,親自翻開一具刺客的屍體,指著對方腳上特製的、便於在山地行走的軍靴,冷冷地說道:“這種靴子,只有燕王的斥候營才配發。證據,我會幫你找齊。”
無錯書吧隨即,他緩緩站起身,目光掃過那些心有餘悸的羽林衛,最終落在了指揮使那張複雜的臉上,用一種近乎質問的語氣說道:“現在,我們來複盤一下。為何刺客能如此輕易地突破外圍警戒?你們的巡邏路線和換防時間,是不是出了問題?”
最後一句話,他當著所有羽林衛的面,對著那位指揮使,用一種近乎“自己人”的口吻,輕聲說道:“指揮使大人,今夜之後,你我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這座府邸的防務,看來需要我們‘一起’重新規劃一下。”
這句話,如同一道無聲的宣言,標誌著他從一個被監視的“囚犯”,開始轉變為這座“堡壘”的共同、甚至是實際的管理者。
指揮使看著眼前這個面色蒼白、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的少年,心中第一次湧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敬佩與恐懼的寒意。
……
燕王府,書房。
首席謀士桂先生收到了刺殺失敗、全軍覆沒的飛鴿傳書。
他沒有暴怒,只是平靜地將那張寫著噩耗的紙條,湊在燭火上,看著它慢慢化為灰燼。
“我還是低估了他。”他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輕聲自語,“他不是棋手,他是一塊能把整個棋盤都變成自己武器的磁石。”
他緩緩走到窗邊,看著南方京城的方向,眼神冰冷。
“通知‘夜梟’,暫停一切行動。對付這種人,硬闖府邸是最低效的。下一次,我們要殺的,是他的‘勢’,而不是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