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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逆臣的悼詞

大周朝會,金鑾殿內,氣氛肅殺得能刮下一層冰霜。

文武百官垂首肅立,連呼吸都刻意放緩。

無數道或嫉恨、或憐憫、或幸災樂禍的目光,如同一根根無形的鋼針,齊刷刷地刺向了那個站在武將佇列前列的、身形單薄的少年侯爵。

龍椅之上,女帝李青鸞鳳眸微垂,那張萬年冰封的絕美臉龐上看不出半分喜怒,彷彿階下即將上演的,不過是一場與她無關的戲。

終於,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臣顫顫巍巍地出列,手中高舉著一份來自北疆的戰報,老淚縱橫,聲如泣血。

“陛下!臣,御史大夫王柬,有本要參!”

他猛地轉身,枯瘦的手指如同一柄利劍,直指徐恪!

“臣,彈劾整肅吏治司指揮使徐恪,翫忽職守,通商誤國!致使我大周北疆邊軍三百將士,無辜慘死於沙蠍部蠻夷之手!血染戈壁,屍骨無存!”

這聲控訴,如同一道驚雷,在死寂的大殿之上轟然炸響!

“臣附議!”一名舊丞相王德庸的黨羽立刻跳了出來,義憤填膺,“自徐恪掌權,不思整頓吏治,反而與四海通此等商賈過從甚密,以國之重器,行市場操弄之實!此戰之敗,皆因其心不在邊防,而在商賈之利!請陛下嚴懲此獠,以慰三百將士在天之靈!”

“請陛下嚴懲徐恪!”

一時間,群情激憤,數十名文官如同約好了一般,紛紛出列,形成了一股滔天的聲浪,勢要將那個單薄的身影徹底淹沒。

他們的邏輯清晰,證據確鑿--戰敗是事實,三百條人命是鐵證。

在“人命大於天”的道德制高點上,他們立於不敗之地。

女帝依舊面無表情,既不袒護,也不斥責。

她只是用那雙深不見底的鳳眸,靜靜地看著那個被徹底孤立在火力中心的徐恪,彷彿在欣賞一頭被投入角鬥場的困獸,如何進行最後的掙扎。

這,是帝王式的敲打,也是一場致命的考驗。

終於,輪到徐恪自辯。

在萬眾矚目之下,他緩步出列。

沒有憤怒,沒有驚慌,那張因病而略顯蒼白的臉上,平靜得可怕。

他沒有否認,沒有辯解,而是對著龍椅之上的女帝,深深一揖。

“臣,有罪。”

兩個字,輕飄飄的,卻像兩記重錘,狠狠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準備好長篇大論、口誅筆伐的御史們,瞬間感覺自己蓄滿力的一拳,狠狠地打在了棉花上。

就在眾人錯愕之際,徐恪緩緩直起身,臉上非但沒有半分愧疚,反而帶上了一絲令人心悸的沉痛。

他環視著那一張張或憤怒、或驚愕的臉,聲音陡然拔高,響徹整個金鑾殿!

“但臣之罪,不在於戰敗,而在於未能早一日,將北疆軍心之大患,昭告於天下!”

他話鋒一轉,不再談論自己,而是用一種近乎悲鳴的語調,開始了一段震驚朝野的“悼詞”。

“此戰之敗,非敗於兵力,非敗於戰術,乃敗於軍心!而軍心之潰,始於一人!”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如刀,直刺蒼穹!

“此人,便是前北疆大將,李牧陽!”

“轟!”

這個名字一出,整個朝堂瞬間炸開了鍋!

李牧陽不是燕王的心腹嗎?

這關他什麼事?

徐恪沒有給他們任何議論的時間,聲音愈發激昂,如同杜鵑泣血!

“諸位只知三百將士埋骨沙場,卻不知就在此戰前夕,燕王聽信讒言,自毀長城,竟未經朝廷審判,便擅殺功勳大將李牧陽!致使北涼鐵騎軍心浮動,人人自危!主帥新喪,大將遭戮,此等軍心,如何能戰?”

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用一種更為誅心的邏輯,重新定義了這場“慘敗”。

“這三百名將士的犧牲,不是恥辱!他們是用自己的鮮血,為我大周,敲響了一記警世鐘!他們用自己的性命,向陛下,向滿朝文武,揭開了燕王治下邊防虛弱、軍心不穩的致命真相!他們是英雄!”

這番話,如同一道道黑色的閃電,將所有文官精心構築的道德高地,劈得支離破碎!

他們想用三百條人命來定徐恪的罪,徐恪卻反手將這三百人,塑造成了揭露更大罪惡的“吹哨人”!

就在所有人腦中一片空白之際,徐恪丟擲了那終極的、足以讓神佛都為之色變的殺招!

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龍椅之上的女帝,叩首及地,聲音嘶啞,卻字字泣血!

“臣,懇請陛下!為這三百名犧牲的將士,舉行最高規格的國葬!為他們立碑!為他們揚名!”

他抬起頭,那雙黯淡的眸子裡,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

“臣,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請陛下恩准,將李牧陽將軍之名,也刻在這座紀念碑的最後!”

此言一出,整個金鑾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針落可聞。

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為一個有“叛國嫌疑”、被藩王處死的“逆賊”立碑?

這是瘋了!

這是公然與燕王為敵,是在挑戰整個天下的倫理綱常!

徐恪卻彷彿嫌這把火燒得不夠旺,用一種近乎吟唱的語調,說出了那段流傳後世的“悼詞”。

“臣知李牧陽有叛國嫌疑,但一日未經國法審判,他便一日仍是我大周的將軍!燕王擅殺大將,是為藩王對國法的踐踏!是為地方對中央的藐視!”

“今日,我大周朝廷為他立碑,不是要為他翻案,而是要告訴天下人――我大周,不應忘記任何一個曾為她流過血的兒子,哪怕他走錯了路!他的功與罪,自有青史評說!但他的死,必須由我大周的國法來定!”

“更是要告訴北疆那十萬鐵騎,他們的袍澤,他們的將軍,哪怕含冤而死,朝廷,沒有忘記他們!陛下的天恩,遠比藩王的屠刀,更暖人心!”

這番話,將一場針對徐恪的彈劾,瞬間扭轉為一場對燕王“藐視中央、殘害忠良”的公開道德審判!

徐恪把自己從一個“失職的罪人”,徹底塑造成了一個“敢於為冤魂發聲、不惜挑戰強權的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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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之上,死寂之後,是劇烈的騷動。

文官們面面相覷,瞠目結舌,他們所有的攻擊,在這套顛覆性的敘事面前,都顯得如此蒼白、如此可笑。

龍椅之上,女帝深深地看了階下那個跪著的身影一眼。

那眼神中,混雜著無與倫比的驚歎、極致的欣賞,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感到恐懼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終於明白,徐恪遞給她的,不是辯解,而是一把能殺人於無形的、淬了劇毒的“軟刀子”。

這把刀,殺的不是肉體,是人心,是忠誠,是燕王賴以生存的根基!

這是一個她根本無法拒絕,也絕不可能拒絕的陽謀。

許久,她那清冷的聲音,緩緩響起。

“准奏。”

朝會一結束,這個驚世駭俗的訊息――“朝廷將為李牧陽將軍立碑致哀”,立刻透過四海通最快的加急渠道,如同一道官方的、公開的“精神檄文”,以雷霆萬鈞之勢,飛向了冰冷的北疆。

……

北疆,燕王府。

首席謀士桂先生收到京城傳來的密報,讀完之後,一向沉穩如山的他,捏著信紙的手,竟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他預料到徐恪會反擊,卻做夢也想不到,反擊的方式會如此毒辣,如此瘋狂,如此不講章法!

“瘋子……他是個瘋子……”桂先生喃喃自語,聲音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駭,“他不是在下棋,他是在用所有人的心當棋子!”

“什麼事讓你如此失態?”燕王李玄成一把奪過密報,一目十行。

當他看到最後那句“朝廷將為李牧陽立碑”時,他臉上的肌肉猛烈地抽搐了一下,隨即,一股滔天的怒火轟然爆發!

他猛地一腳,將面前那張用百年鐵木打造的桌案,生生踹得粉碎!

“他敢!他怎麼敢!”燕王的咆哮聲中,第一次帶上了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無法掩飾的恐懼!

“一個逆賊!一個被本王親手賜死的逆賊!朝廷要為他立碑?”

“這是在打本王的臉!這是在告訴那十萬北涼軍,本王錯了!本王是個濫殺功臣的昏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