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肅司的情報分析室內,最新的“貨價榜”如同雪片般從四海通的加急渠道傳來,氣氛卻並未如眾人預想的那般輕鬆。
“侯爺,您看,一切正常!”趙恪指著那張寫滿了密密麻麻數字的榜單,臉上帶著一絲困惑,“豐元府那邊風平浪靜,其他地方的價格也都沒什麼大動靜。看來那幫孫子根本沒信咱們的假情報,咱們這步棋,是不是走空了?”
徐恪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張在旁人眼中毫無異常的榜單。
許久,他那雙因病而略顯黯淡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獵人發現獵物蹤跡時的銳利寒芒。
他伸出手指,輕輕點在了榜單上三個毫不起眼的位置。
“不對,他們回信了。”
“回信?”趙恪湊上前,把眼睛瞪得像銅鈴,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哪兒有信?這不就是西域的葡萄乾、東海的珍珠,還有蜀中的鐵礦嗎?價格都好好的,沒漲沒跌啊。”
“再仔細看。”徐恪的聲音平淡,卻像冰冷的鐵律,“這三樣東西的價格,同時出現了萬分之一的微小波動。沒有漲,也沒有跌,只是一個毫無商業邏輯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數字調整。”
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徐恪開始了他那如同魔鬼低語般的解讀:“這不是噪音,這是問題。西域,是李牧陽的籍貫;東海,是他夫人的籍貫;蜀中,是他當年一戰成名、大破西戎的地方。”
“轟!”
這個結論,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瞬間劈開了所有人的思維迷霧!
“他們沒有直接問‘情報是真是假’,”徐恪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們是在用這種加密的方式問我們:你們,到底知道多少關於李牧陽的情報?”
趙恪聽得頭皮發麻,他終於明白,自己面對的是一群何等狡猾的對手。“那……那我們該怎麼回?要是回錯了,不就暴露我們只是在虛張聲勢了嗎?”
“敵人想要證據,”徐恪緩緩轉身,眼中閃爍著洞悉一切的智慧之光,“我們就給他一個無法拒絕的證據。”
徐恪的書房內,四海通大掌櫃錢萬金再次被秘密請來。
這一次,他臉上的謙恭不再是試探,而是發自內心的敬畏。
“錢掌櫃,我要你幫我辦一件事。”徐恪開門見山,不再滿足於傳遞一句話的情報,而是要偽造一個完整的“事件鏈”。
“請侯爺吩咐,四海通萬死不辭。”
“第一步,”徐恪將一張早已繪製好的京城地圖推到錢萬金面前,“利用你們的關係,在城南購置一處不起眼的宅邸。記住,要用一個虛構的遠房親戚名義,將地契存放在京城最大的通匯錢莊。最關鍵的是,這個‘親戚’的背景資料,要巧妙地與李牧陽夫人的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房表親,掛上鉤。”
錢萬金的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他瞬間明白了這步棋的狠辣之處。
“第二步,”徐恪繼續道,聲音裡透著一股運籌帷幄的從容,“待此事辦妥,我會透過貨價榜,回應他們的試探。但我的回應不是語言,而是行動的‘證據’--我會親自帶隊,以‘查抄亂黨贓款’的名義,去‘搜查’那家存放地契的通匯錢莊,並‘意外’地發現這份地契。”
錢萬金倒吸一口涼氣,他感覺自己不是在參與一場商業合作,而是在見證一場足以載入史冊的陰謀誕生。
“第三步,”徐恪的目光變得幽深,“這個‘查抄’的訊息,會透過正常的渠道傳遍京城,最終傳到燕王耳中。到時候,燕王會得到兩份情報:一份,是我們透過貨價榜加密傳遞的‘李牧陽正在為家人準備後路’;另一份,是他自己的間諜網發回的‘整肅司查抄錢莊,發現一份指向李牧陽親眷的京城地契’。”
他看著錢萬金那張因震驚而微微抽動的臉,一字一頓地說道:“兩條資訊交叉驗證,他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皇宮,御書房。
女帝李青鸞沒有問燕王案的進展,甚至沒有看徐恪一眼,只是看似隨意地提起,聲音冰冷得如同殿外的秋風。
“聽聞徐卿最近和四海通的錢掌櫃走得很近?”
她緩緩抬起眼,那雙深不見底的鳳眸之中,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朕的整肅司,何時需要與商賈過從甚密了?”
這句話,如同一座無形的大山,轟然壓下!
這不是疑問,這是質詢,是君王對權臣越界行為最嚴厲的敲打!
無錯書吧徐恪“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緊貼著冰冷的金磚。
但他沒有辯解,而是如同獻寶一般,從袖中取出一本早已備好的冊子,高高舉起。
“陛下明鑑!臣不敢有私!”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迴盪在空曠的殿內,“此乃臣與錢萬金商議的合作細則,以及臣斗膽草擬的《關於將四海通商路納入國家戰時物流體系之草案》!”
他將自己的“私人盟友”,主動地、毫不保留地“上交國家”!
“四海通網路遍佈天下,其信報之快,遠勝驛站;其商隊之堅,不輸兵卒。若能將其納入兵部備案,由我整肅司代為監管,戰時可為大軍運糧,平時可為陛下傳遞密詔,實乃為陛下打造的千里眼與順風耳!”
他抬起頭,迎著那足以讓天地失色的目光,聲音裡充滿了絕對的忠誠。
“臣,只是陛下的執鞭人。這匹快馬的韁繩,始終在陛下手中!”
御書房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許久,女帝那張冰冷的臉上,終於緩緩地露出了一絲笑意。
她親自走下御階,將徐恪扶起,語氣溫和。
“徐卿有心了,准奏。”
她讚許了徐恪的“忠誠”,也批准了這個方案。
但當徐恪躬身退出御書房時,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背後那道目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深邃,更加複雜。
女帝對著身旁的貼身太監,用一種微不可聞的聲音低語:“派人,盯緊四海通和整肅司的所有資金往來。朕要知道,每一分錢的流向。”
……
北疆,燕王府。
首席謀士桂先生的桌案上,同時擺著兩份來自京城的絕密情報。
一份,是來自豐元府的、經過解讀的貨價榜密語:“獵物已在京城築巢,靜待東風。”
另一份,是安插在京城的探子冒死發回的急報,詳細描述了整肅司是如何在一場看似尋常的查抄行動中,“意外”地查獲了一份與李牧陽親眷有關的京城地契。
桂先生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手腳冰涼。
他知道,自己落入了對方精心設計的圈套。
這證據鏈太過完美,完美到他無法向那個生性多疑的王爺解釋,這一切都只是一個巧合。
他抬頭望向燕王書房的方向,那裡的燈火徹夜未熄。
他知道,一場足以動搖整個燕王府根基的血腥風暴,即將在王府內部,無可避免地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