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肅司的正堂之內,茶香嫋嫋,氣氛卻比窗外的秋風還要肅殺三分。
趙恪等一眾心腹,正沉浸在鎖定敵巢的巨大興奮之中,交頭接耳,摩拳擦掌,只等徐恪一聲令下,便要去那豐元府掀起一場血雨腥風。
然而,他們很快便發現,真正的風暴,早已在他們未曾察覺的門內悄然登陸。
無錯書吧堂中,徐恪與那位自稱“錢萬金”的四海通大掌櫃相對而坐。
那中年人貌不驚人,臉上掛著生意人獨有的和氣,但那雙看似溫和的眼睛,卻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平靜地審視著眼前這個攪動了整個京城風雲的少年侯爵。
“侯爺雷霆手段,於彈指間便能引領京城風尚,實在是讓我等生意人佩服,佩服啊。”錢萬金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語氣謙恭,話語裡卻藏著一把磨得鋒利無比的軟刀子。
他放下茶杯,長嘆一聲,臉上露出一絲悲天憫人的神色:“只是……侯爺有所不知。您這‘雲霞錦’的風潮一起一落,京城裡的貴婦們不過是換件衣裳,可江南的蠶農、蜀中的織工,還有那成千上萬靠著絲綢買賣餬口的小商販,卻因此亂了時令,賠了血本。這一場風波下來,至少有數千戶人家,這個冬天怕是不好過了。”
他頓了頓,目光看似無意地掃過徐恪,聲音壓得更低了些:“這市場一旦亂了,傷的可是國朝的元氣。有時候,甚至會影響到邊關軍鎮的物資供應,那罪過……可就大了。”
這番話,句句不提威脅,字字都是誅心。
他站在“市場道義”與“民生國本”的制高點,將徐恪塑造成了一個為達目的、不惜擾亂天下經濟的酷吏。
趙恪等人聽得臉色一變,正欲發作,卻被徐恪一個平靜的眼神制止了。
徐恪笑了。
他將手中的茶杯輕輕放下,那清脆的聲響讓錢萬金的眼角不易察覺地微微一跳。
“錢掌櫃說得對。”徐恪坦然承認,臉上甚至帶著幾分自嘲,“本侯不過是個奉旨辦差的武夫,只懂殺人,不懂算賬,確實是個粗人。”
他話鋒一轉,那雙因病而略顯黯淡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冰冷的銳芒:“但本侯想請教錢掌櫃一個問題。如果燕王謀逆功成,今日這些因市場波動而虧錢的商人,明天丟掉的,恐怕就是性命了。”
“錢掌櫃,是暫時的虧損可怕,還是改朝換代,更可怕?”
一句話,如同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地砸在了錢萬金的心坎上!
他瞬間將一場關於“市場規則”的博弈,升級到了“生存規則”與“政治正確”的層面,乾脆利落地奪回了話語的主動權。
錢萬金臉上的笑容,第一次凝固了。他沉默了許久,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侯爺說的是。”
“不,本侯說的,還不夠。”徐恪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乘勝追擊,“錢掌櫃只看到了‘雲霞錦’帶來的混亂,卻沒看到它背後隱藏的機遇。”
他不再談論威脅,而是像一個指點江山的棋手,開始為錢萬金描繪一幅足以讓任何商人都為之瘋狂的宏大藍圖。
“‘雲霞錦’,只是一個開始。”徐恪的聲音平淡,卻充滿了魔鬼般的誘惑力,“本侯有能力在一年之內,創造出十個、二十個這樣的‘流行’。我可以讓大周的富人追捧一種新的琉璃,痴迷一種新的香料,甚至是為了我設計的一隻小小的茶杯,而一擲千金。”
錢萬金的呼吸,在這一瞬間,幾乎停滯。
“本侯想與四海通,做一筆更大的生意。”徐恪終於丟擲了那個顛覆性的合作方案。
“甲方,我。負責‘定義流行’,提供下一個爆款商品的概念與設計。”
“乙方,四海通。利用你們遍佈全國的網路,成為我所有‘創意’的獨家總代理,負責生產與銷售。”
錢萬金的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他下意識地追問:“那……侯爺要幾成利?”
“本侯不要錢。”徐恪搖了搖頭,說出了那句讓錢萬金都感到頭皮發麻的條件,“我只要四海通兩樣東西:‘資訊優先權’和‘物流使用權’。”
“從今往後,四海通所有加急的商業信報,必須為我整肅司的情報傳遞,提供最高優先順序的便利。你們最快的商隊,必要之時,需為我運送人員或物資。”
整個正堂,死一般寂靜。
錢萬金呆呆地坐在那裡,大腦一片空白。
他終於明白了,眼前這個年輕人,根本不是在敲詐,也不是在談生意。
他是在提供一個機會,一個讓“四海通”這頭商業巨獸,能與朝堂權力深度繫結,甚至能影響天下風向的、千載難逢的機會!
這是一個無法拒絕,也根本不可能拒絕的陽謀!
許久,錢萬金緩緩起身,對著徐恪,深深一揖,姿態謙卑到了極點。
“徐大人要的不是生意,是天下。四海通,願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契約,達成。
送走錢萬金,趙恪等人立刻如同潮水般圍了上來,一個個臉上寫滿了狂熱的崇拜。
“侯爺!神了!您真是神了!”趙恪激動得語無倫次,“就這麼幾句話,就把一頭吃人的猛虎,變成了咱們的看門狗?”
徐恪卻沒有沉浸在這份喜悅之中。
他轉身走到巨大的堪輿圖前,目光瞬間變得冰冷,直接下達了針對豐元府的命令。
“侯爺,下令吧!末將這就帶人去,把那豐元府的分號給端了!”趙恪請戰道。
“端了?”徐恪冷笑一聲,“一口被我們發現的井,直接填了,太浪費了。我們應該往裡面下毒,讓所有從這口井裡打水喝的人,都慢慢地中毒而死。”
在眾人困惑的目光中,徐恪啟動了他的“資訊投毒”計劃。
“第一步,立刻利用四海通的加急渠道,向豐元府分號傳遞一道‘正常’的商業指令,內容是‘雲霞錦風潮已過,速清倉’。這是安撫訊號,讓他們以為風波過去了。”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殘酷的冷芒:“第二步,在這道指令的‘加密層’,也就是價格數字的微小、特定調整中,給我植入第一條假情報。”
“情報內容是:帝疑燕王麾下大將李牧陽,已遣使密詔其入京。”
趙恪聽得頭皮發麻:“侯爺,燕王會信嗎?”
“信不信,不重要。”徐恪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重要的是,這根刺,已經紮下去了。燕王若不動李牧陽,就會時時猜忌;若動了,就是自斷臂膀。我們的目的,不是讓敵人相信,而是讓他們從此以後,開始懷疑一切。”
他看著地圖上“豐元府”那三個字,眼神冰冷得如同萬年玄冰。
“戰爭,現在才真正開始。”
……
北疆,燕王府。
首席謀士桂先生收到了來自豐元府的最新密報。
他看著那條關於“雲霞錦清倉”的商業指令,以及隱藏在數字下的那句“帝疑李牧陽”,眉頭瞬間鎖死。
他知道,這是對方的回應。
這情報九成是假的,一個拙劣的離間計。
但……對方是如何如此精準地,挑選了燕王本就有些猜忌的李牧陽作為目標?
這究竟是巧合,還是對方的情報工作,已經深入到了王府的核心?
桂先生第一次感到,自己不是在和一個捕快下棋,而是在和一個看不見的魔鬼對弈,每一步,都踏在對方精心佈置的陷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