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17章 圖上之鬼與不速之客

“數算房”內,燈火通明,空氣卻壓抑得能擰出水來。

牆壁上,幾張巨大的桑皮紙圖表已經被密密麻麻的標記塗抹得如同鬼畫符。

全國各地“四海通”分號關於“雲霞錦”的價格資料,正透過加急信使源源不斷地匯總而來,再由幾十名書吏手忙腳亂地標註在圖上。

算盤珠子被撥得噼啪作響,混雜著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和壓抑的嘆息,構成了一曲混亂的交響樂。

然而,圖表上呈現的景象,並非徐恪預想中那清晰的“漣漪”,而是一片混沌。

京城周邊幾個府縣的價格跟風飛漲,再往外,有的地方漲幅不大,有的漲得莫名其妙,更有幾個偏遠州府,價格竟如一潭死水,毫無反應。

“侯爺,這……這圖上畫的是個啥玩意兒?”趙恪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愁眉苦臉地指著那張最大的圖表,感覺自己的腦子比這圖還亂,“這不成啊!咱們的計劃是不是失敗了?這幫奸細根本沒上鉤,反倒是把整個市場攪成了一鍋粥!”

他身邊幾名千戶也是眉頭緊鎖,交頭接耳。

“我看也是,這圖上亂七八糟,跟蜘蛛網似的,根本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要不,咱們乾脆把那幾個跟風漲價最厲害的分號給查封了?寧可錯殺,不能放過!”

“侯爺,下令吧!再這麼畫下去,弟兄們都要變成算盤珠子了!”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幾乎要將這場“算盤戰爭”定性為無意義的胡鬧之時,徐恪平靜地走到了那張巨大的圖表之前。

他沒有理會那些價格漲跌的幅度,也沒有去看那些漲得最離譜的紅點,只是轉過頭,問了趙恪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趙恪,我問你,從京城出發,八百里加急,快馬日夜不停,訊息傳到最南邊的嶺南府,需要幾天?”

這個問題讓所有人都愣住了。趙恪撓了撓頭,掰著指頭算了半天:“這個……最快也得七八天吧,驛站的馬也得換氣歇腳啊。”

“很好。”徐恪點了點頭,他那雙因病而略顯黯淡的眸子裡,閃爍著洞悉一切的智慧之光,“你們都想錯了。”

他拿起一支炭筆,輕輕敲了敲圖表,聲音不大,卻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每一個人的心坎上。

“我們找的,不是價格的‘相似’,而是時間上的‘異常’。”

在眾人困惑的目光中,徐恪讓一名書吏取來了大周的疆域全圖和驛站路線圖,並排掛在了價格圖表之旁。

“任何訊息的傳遞,都需要時間。”徐恪的聲音平淡,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把京城的訊息,透過驛站傳遞到各個州府的‘最快理論時間’,給我一個個地標註出來!”

書吏們不敢怠慢,立刻忙碌起來。

很快,一張全新的“資訊時效圖”便呈現在了眾人眼前。

“現在,開始比對。”

徐恪一聲令下,整個“數算房”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兩張圖之間瘋狂地來回移動。

一個驚人的事實,如同一塊被剝去層層偽裝的頑石,漸漸浮出了水面。

絕大多數地方的價格變動,都發生在其“理論時間”之後。

比如距離京城三日路程的濟州府,其價格上漲就發生在大約三天半之後,完全符合商業訊息透過商隊、信使自然傳播的規律。

只有一個地方,一個毫不起眼、地處內陸、商貿並不發達的州府,出現了致命的異常。

“豐元府!”一名眼尖的老書吏指著圖上一個被圈出的紅點,聲音因極致的震驚而劇烈顫抖,“侯爺!您看!豐元府的‘雲霞錦’價格,是在京城價格異動後的第二天清晨,就做出了調整!”

“這……這怎麼可能?”趙恪猛地湊上前,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從京城到豐元府,就算軍報八百里加急,最快也得兩天半!它……它怎麼可能比軍報還快上半天?”

整個“數算房”內,響起一片壓抑的倒吸冷氣之聲。

所有人看著那個紅點,都感覺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徐恪將手中的炭筆,重重地戳在了“豐元府”那三個字上,聲音冰冷,如同最終的宣判。

“豐元府,就是鬼。”

“他們不是聽到了京城的訊息,而是在執行一個預設的指令。我們引爆的‘雲霞錦’,對他們來說不是商品,而是一個訊號。他們調整價格的行為,是回信!”

這個結論,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瞬間劈開了所有人的思維迷霧。

眾人恍然大悟,繼而感到一陣頭皮發麻的恐懼。

他們終於明白,自己面對的,是一個用算盤和賬本編織起來的、看不見的敵人樞紐。

就在徐恪鎖定目標,準備部署下一步行動之時,一名親信神色古怪地匆匆來報。

“侯爺,府外……有一位客人求見。”

“不見。”徐恪頭也未抬。

“可……可他說,他來自‘四海通’總號,是大掌櫃。還說,想跟您聊聊……京城最近的流行風向。”

徐恪的動作猛然一頓。

他緩緩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玩味的寒芒。

整肅司正堂,茶香嫋嫋。

來者是一位年約四旬的中年人,身著樸素的暗色錦袍,貌不驚人,但那雙看似溫和的眼睛裡,卻閃爍著只有在商海中沉浮數十載才能淬鍊出的、洞悉一切的精明。

“在下四海通總號掌櫃,錢萬金,見過侯爺。”他對著徐恪拱了拱手,態度謙恭,氣勢卻絲毫不弱。

“錢掌櫃客氣了,請坐。”徐恪微笑著回禮,“不知錢掌櫃大駕光臨,有何指教?”

錢萬金沒有提“雲霞錦”,也沒有質問任何事,只是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慢條斯理地笑道:“指教不敢當。只是聽聞侯爺年少有為,手段通天,竟能引領京城風尚,實在是讓我等生意人佩服。在下今日前來,就是想向侯爺請教一二,這京城最近的流行風向,也好讓我們這些做小本買賣的,提前備貨,不至於虧本。”

他頓了頓,看似無意地補充了一句:“畢竟,這市場一旦波動得太厲害,許多靠此為生的普通商人,怕是就要血本無歸了。甚至……有些時候,還會影響到邊關軍鎮的物資供應,那罪過可就大了。”

這番話,句句是請教,字字是警告。

他代表著“四海通”這頭龐大的商業巨獸,在向徐恪發出最清晰的訊號:我們知道是你乾的。你雖然是朝廷的鷹犬,但我們是市場的血液。你若敢隨意擾亂市場秩序,將會引發你承擔不起的後果。

徐恪同樣微笑著,將茶杯輕輕放下。

“錢掌櫃說笑了。本侯不過是個奉旨辦差的武夫,舞刀弄槍尚可,這生意經嘛,是一竅不通。京城的風向,還得請教錢掌櫃這樣的行家才是。”

兩人四目相對,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深不見底的城府。

言語交鋒,滴水不漏,卻已在無聲之中,完成了一次清晰的權力邊界試探。

一個新的、強大的、非敵非友的勢力,已經正式登上了這盤愈發複雜的棋局。

……

北疆,燕王府。

首席謀士桂先生看著手中的兩份密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一份是各地傳來的、關於“雲霞錦”價格的混亂報告;另一份,則是來自豐元府的、用最高加密等級發來的四個字:“訊號已觸發”。

他額角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手中的狼毫筆桿,竟被他無意識地捏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無錯書吧

他瞬間明白了,京城那場看似荒唐的流行風潮,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一次精準到可怕的“訊號釣魚”!

對方不僅知道了他們的聯絡方式,甚至還設計了一套匪夷所思的“陷阱”來驗證!

他第一次感覺自己面對的不是朝廷的鷹犬,而是一個來自未知領域的怪物。